半个月后。
奕承带着卷耳回到了上林,刚到苍月小筑,他就迫不及待地牵着她的手,在回廊间迂回,穿过水榭假山后,他们来到了一间房内。
“卷耳,以后你就住在这了。”
她翘首凝望,屋内装饰精美,陈列典雅,无不透露出淡淡的高贵气息。奕承见她发愣之余,细细地打量她全身,总觉得有一点违和感。“你等我一下。”
“嗯?”
奕承神秘地一笑,便走了出去。
此时,不远处红裳手扶阑干,见他慌慌忙忙地在回廊间来回穿梭,雪白的脸颊如蒙上一层铅色的纱,深沉而复杂。她莲步轻移,朝着那间矜贵的屋内走去,在看到卷耳的身影后,她轻启丹唇,“这间屋子真是美极了!有一位帝王曾言道,若得此女,愿以金屋贮之。”
卷耳回眸,神色诧异,“红裳姐姐。”
红裳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原来前段时间公子偷偷地前往纪南,竟然是为了将她带回。“公子对你还真是不一般的好,连我这个长侍左右的人都心生羡慕。”望着屋内轻纱帷幔,鎏金香炉袅袅生烟,琉璃玛瑙熠熠生辉,她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我”卷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咳咳——
背后传来奕承清朗的声音,他手捧着一件葱绿色女眷衣裳,在掠过红裳的身边时,他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盯了她一眼,红裳后背一凉。
“这是我命人准备的衣裳,你先把身上的服饰换下吧。”他望着卷耳,俊逸的脸如沐春风,露出丝丝温柔。
“嗯。”卷耳欣然接过衣裳,便走向帷幔后面的内室。
红裳见到这一幕,巨大的失落感正以翻江倒海之势在心底油然盘旋,在他们之间,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公子,红裳先告退了。”
奕承轻嗯一声。
一会儿,换好衣裳的卷耳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她捏着荷叶纹提花图案的裙裾,神色纠结道。“这裙子也太长了吧,穿起来好费时间,中原女子都是这样嘛?”
他抿嘴一笑,“穿习惯了不就好了嘛,你总不能天天穿着纪南的服饰在上林国吧。快转个圈,让我看看。”
卷耳旋身转了一圈,奕承总觉还差点什么,“别动。”
她狐疑地见他向内室走去,然后手执一盒口脂,走到她面前,手指点了点口脂,在她的眉间点了个花瓣状的花钿。
“你这是?”
他浅浅一笑,“这样就更美了。”
猝不及防地被夸了一句,她的脸颊像醉了后的一抹酡红,明艳动人。
翌日。
薄薄的雾气散去,明媚的阳光撒下一院的光辉,半推的窗边案上摆放着一把闲置的琴,百无聊赖的乐姜纤细的手指随意调了调,泛出几声悦耳的声调。随后她又走向桌案边,吮了一口茶,“近日,公子奕承在做什么?”
“回公主,奴婢不知。”旁边的宫婢答道。
“不知?他可曾进宫?”
“这些天,奴婢未曾见过。”
未进宫?这个人到底在忙些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进宫,真是奇怪了。又见宫婢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轻瞥道,“说吧。”
“回公主,奴婢听说奕承公子在苍月小筑内,藏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貌若天仙?她眉头一蹙,这世间能比她上林乐姜还美的女子屈指可数,她倒是要看看能让公子奕承都不来仙居苑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走,去苍月小筑。”
“诺。”
倏忽,乐姜一行人便来到苍月小筑内,在穿过漫长的回廊,绕过清雅的水榭后,看到一个葱绿色的背影在庭院内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公主驾到。”
卷耳惊慌地回眸,正好对上乐姜的视线。
“是你。”乐姜轻蔑地打量着,见她这一身中原女子的装扮,真是土鸡套上凤凰装,俗不可耐,不由得嗤之以鼻,“你们谁说的苍月小筑内住着一位仙子的?”
身后的宫婢们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这明明就是一个瘦骨伶仃的丫头而已,相貌普通,五官平庸,一只土鸡还被你们夸得跟凤凰似的。”
卷耳立即叫道,“公主殿下。”
“怎么?你不高兴了?”
“卷耳不敢。”
乐姜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颇为得意,又瞥了瞥她的身后,“你刚才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好奇的乐姜抬眸张望,看到案上的物品,不禁掩袖笑道。“你是在学调香啊。”
尴尬的卷耳点点头,“卷耳见上林女子都有熏香习惯,便闲来无事,也学一学。”
“也是。荒蛮之地来的女子自然不懂这调香的乐趣,也该学一学了。”
蛮荒之地?卷耳一直隐忍着,她左一句土鸡,右一句蛮荒之地,这个乐姜公主未免太看不起人了。乐姜捏起案上一盒香料,嗅了嗅,忍不住打了喷嚏,“这是什么东西?”
“回公主,这就是卷耳刚做好的香料啊!”
“怎么这么怪?”
“回公主,卷耳是从蛮荒之地来的,做的香料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啊嗪——
乐姜实在忍不住打几个喷嚏,刚刚营造出的公主威仪也消失殆尽,“你这都添加了什么香料?”话罢,又打了个喷嚏。
“这都是上等的香料啊!什么甘松、苏合、安息、郁金”
“够了,这些香料用在你这种卑贱之人的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你们在说什么呢?”此时奕承从远处大步流星地走来,春风拂面,轻松恣意,乐姜赶紧敛了敛,转身笑靥如花。
“公主怎么来苍月小筑了?莫不是有事?”奕承作揖道。
“没事难道就不能来了?”乐姜别有深意的眼神紧盯着奕承,上前露出雪白的藕臂,轻轻地搂着他的脖颈,“人家当然是想你了。”
他不留痕迹地避开她的亲近,躬身作揖,透出淡淡的疏离。“公主若是有事,可命人传达即可,今日这样登门入室,难免会让有心之人妄议,奕承已是毁誉参半,不敢连累公主名誉受损。”
“公子奕承,你是何意?”
“以损止损。”
乐姜蹙起峨眉,“为我好?”
毕恭毕敬的他低着头,“正是。公主乃千金之躯,奕承只是囚中之鸟,不敢连累公主,是为公主的将来好。”
乐姜不屑道,“好你个公子奕承,表面上好人坏人都是你。”
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大大的作揖,“奕承恭送公主。”
乐姜赍恨地瞅了他,又望了一眼卷耳,轻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终于走了!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回眸望去,卷耳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她轻哼一声,正要离开,却被他勾住了手腕。“卷耳,听我说。”
“说什么?”她转头怒视着他,“是说你与公主的情意深长?”
“我”
“姬奕承,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面对她扑面而来的愤怒与质疑,他愣了愣,突然笑道,“你,是吃醋了?”
吃醋?自己怎么可能吃醋呢。卷耳扭头不理他,他缓缓地拌过她的身子,深沉的眼眸如水般含情脉脉,“好了,你别生气了。”
“哼!”
“我和她只是利益关系,并无其他。”
“真的?”
他划了划她的鼻翼,“嗯。”然后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过了许久,她被他搂得有些窒息,挣脱了出来,不禁担忧,“今日之事,乐姜公主会不会责怪你?”她是见过这位公主的手段,表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际上心肠极为恶毒,她就吃过亏。
“不用担心。”
“那”
“嗯?”
“还有,就是,你和红裳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她索性一股脑地全都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已经在她的心底盘旋好一阵子了,尤其是之前,她曾亲眼目睹他与红裳在屋内相拥的画面,心底总有根刺隐隐作痛。
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缄默不语,她甩开他的手,失落的眼神泪光盈盈。“姬奕承,我卷耳身份虽不及乐姜那般高贵,美貌也不及红裳那般绝色,但我们纪南女子一旦爱上,就不会轻易松手的,也希望所爱之人能一心一意,不欺于我,如若你做不到,还不如就此挥刀斩断,以免情根深种。”
“卷耳,你别生气。”紧张的他连忙拉住她,娓娓道来,“其实,我与红裳都来自于荆周,这么多年在上林,彼此羁绊,互相鼓励,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沦为砧上鱼肉。她的心意,我向来知道,但无法给予她什么,这或许对她不公平,但爱情这个东西很玄妙,一眼认定了,那就认定了。”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卷耳,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处理。”
“嗯。”
他长舒一口气,又紧紧地搂住她,再也不敢松手了。
夜晚,林献公姜朔捏着信笺,心中不禁大喜,这段时间太子商臣派人频频传来好消息,信中写道:申国内乱已平息,世子赢霄顺利登位。眼瞅着距离巳陵会盟的日子越来越近,申世子的顺利登上王位,增大了他上林国在会盟中的筹码,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国这层微妙的附属关系,姜朔特意下旨,将乐姜公主下嫁于申穆公赢霄。
公子允得知后,忿忿不平地来到殿内,“父王,为何要将乐姜下嫁?”
“放肆,见到父王还不行礼。”姜朔怒斥了他一番。
“儿臣知错了。”公子允赶紧双手作揖,很是不解,“父王,乐姜她”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此事不容得她任性。”姜朔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当下巳陵会盟越来越近,正是拉拢申国的好时机,如今你皇兄商臣正在申国把控局势,这时乐姜出嫁最合适不过。允儿,如果你再意气用事,我上林大业怎能交付于你。”
他惭愧地低首,“儿臣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好好劝劝乐姜。”
“去吧。”姜朔点点头。
这时仙居苑内,失落的乐姜听完旨意后,软地一下瘫坐在地上,身边的宫婢赶紧扶着她,“公主,你没事吧。”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难道是宿命吗?”她小声地嚅嗫着。
公子允缓缓地走过来,摒退了所有的婢女,搀扶起她,她如惊弓之鸟,紧抓着他的胳膊,“皇兄,父王为何这么做?”
“乐姜,父王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如鲠在喉的他又继续道,“你以前和世子赢霄不就是青梅竹马嘛,如今父王成全你们,你应该高兴呀。”
“高兴?”她苦笑着,“父王不知,难道皇兄不知吗?我与那世子赢霄早已决裂了,如今我嫁过去,他岂会真心待我?”
“这个你放心。你的背后是我们整个上林在撑腰,任他小小之国君也不敢欺负于你。”
“皇兄,难道就不能再求求父王了吗?”
公子允无奈地叹息,“乐姜,你还是早日准备准备吧,皇兄这就去帮你,看看你下嫁时所需的物件。”
“皇兄”
她面如死灰,愣愣地望着公子允离去的背影。
半月后,乐姜出嫁的队伍自上林王宫倾巢而出,林献公姜朔站在巍峨的城楼上喜不自胜,身边的公子允却面色担忧,他就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细想处不禁悲凉萦绕心头。
卷耳跟在奕承的身后,也来观望乐姜出嫁的情景,奕承幽幽地叨道,“好想看看我家的卷耳穿上嫁衣的那一天呀。”
羞涩的她掐了掐他的胳膊。
他低首,宠溺地微笑。
这时日暮西山,霞光万丈,远处山林十里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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