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醒来后窗外已是落红满径,愁容满面的姬襄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窗边吹着刺骨的寒风,视线抬至远处,整个王宫都被笼罩在阴沉的雾霾之下。
慢慢地,思绪不禁飘远,想着昨夜宴会上出现的傀儡,他的心底就惶恐不安,竟敢有人在宫里施展巫术?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利用巫术,来威胁他的王权。
于是他命令禁卫军全城搜捕,挨家挨户地彻查,一经发现有使用巫术者,直接就地处决,无需禀报,就连街头变戏法的小贩也不放过,统统抓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京都腥风血雨,到处充斥着凋敝与肃杀气息。
朝堂上群臣们也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姬襄倚在王位上半昧着,听见底下絮絮叨叨的话音,便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目光锋利似箭,“诸位都在谈论何事呐?不妨说来,给寡人听听。”
正直不阿的老宰相齐正连忙低首,上书道,“回大王,老臣听说近日王宫怪事频频,天降异象,都在盛传是凶兆的警示。”
“凶兆?无稽之谈罢了。”
“可老臣听说是与太子有关?”
“放肆。”顿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如秋日骤降的寒霜,厉声呵斥道,“竟敢妄议太子,你们好大胆子。”
“大王息怒。”
群臣们立即低下头跪着,站在一侧的奕承也随波逐流跪下。
好暇以整的姬襄又敛了敛神,“说,都是怎么说的?”
期期艾艾的齐正小心翼翼地答道,“说太子得位不正,天降异象,其生母淑妃曾曾修炼邪术,死后魂魄作祟,祸乱宫闱。”
“一派胡言。”这下姬襄彻底坐不住了,大袖一甩站起身,凌厉的目光俯瞰着众人,冷哼一声,“太子乃寡人与淑妃所出,淑妃因突发恶疾病故,生前曾央求寡人,按照羿国旧礼安葬,不设陵墓,不立牌位,如今却有人敢借此妖言惑众,诽谤太子,其心可诛不过这几日,经寡人查实,背后之人竟是梁王在散播谣言,引巫贼入宫行刺,意在觊觎太子之位,寡人念在他有悔过之心,故削去梁王爵位,贬为庶人。”
大王的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群臣们也不好再质疑什么了。
下朝后,一声不吭的奕承脸色阴沉地回到了东宫,后面紧跟着的樊齐想着刚才大王斥责的架势,不免有些好奇,“殿下,这件事真的是梁王做的吗?”
走在前面的他滞住了脚,嘴角不屑地冷笑,“是不是他做的不重要,父王要的不过是给群臣一个交代而已。”削去梁王的爵位,也是便宜他了,至少再也不能威胁到太子之位。
樊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奕承回眸,见他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轻笑道,“樊齐,你可知前太子怎么死的?”
“前太子不是谋逆吗?”
腹诽的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长袖一甩,霸气凛然地坐在横榻上。原本他也以为是子健谋逆不成,可后来细细想了想,他没理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囚禁父王?除非是父王动了杀心,想铲除虞氏一党,子健得知后才不得不先发制人。
“是因为他太不听话了,我的好父王啊,才起了杀心!”
啊?惊得樊齐张大了嘴巴,缘由竟是这个?!
僵硬的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鄙夷。他的好父王,还真是好父王呐!想着在朝堂上他那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什么突发恶疾,不设陵墓,不立牌位,他的母妃明明是被他活生生推到了虿盆里,至今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他还心安理得地说是按照母妃生前意愿,似乎在他的眼里,母妃就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随风飘散,就散了。
甚至连她的名字,在这偌大的王宫里也成了一种禁忌!
想着想着,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不知为何今夜莫名的冷,一种透彻心扉的冷,环顾周遭,原来是降霜了!
银白色的霜在溶溶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不知不觉郁结的他走到了西凉殿,记得母妃死的那夜也跟今晚一样,特别的冷,仿佛坠入深渊地狱一般。
他轻轻推开殿内的门扉,眼前浮现出当年的画面,温良贤淑的母妃盘坐在殿内,团团黑雾围绕在她的身畔,她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纹路,随后父王闯了进来厉声呵斥,与她大吵了一顿,争吵中他最敬爱的父王将他的母妃推入了群蛇缠绕的虿盆里。
直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与父王若即若离的。
走进殿内,阵阵冷风阴森诡秘带着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袭来,直接将他呛了一声,随后他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蜡烛。
待视线明亮后,他环视一圈后,见内室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泛黄的画卷。
卷上几株梅花灼灼其华,绯红的花瓣随风飘落,轻飏似雪,一女子一袭红衣,手擎雨伞,伫立在梅花树下,衣肩粘着几片花瓣。
他凑近瞅了瞅,那一抹纤细的背影曼妙柔美,上方写着梅林落花图。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画中美人?
近日有不少宫娥都在流传,说半夜三更看见一个红衣女子从画里走了出来,到处祸乱宫闱。
好奇的他颇有几分探究的意味,仔细瞅了瞅,眼前的画作并没有什么异常呐!为了破除谣言,他决定留宿在西凉殿,于是在看得见画卷的范围内,寻了张椅子坐,空荡荡的殿内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印在墙上的影子也更加的悠长。
直到夜半,静谧的宫殿没有任何的异动,有些疲倦的他单手抵额,靠在旁侧的案几上便睡着了,过了许久,迷迷糊糊的他睁开惺忪的睡眸。
画中的红衣女子缓缓回眸,对他莞尔一笑,便从画里飘了出来,眉眼含情的她先是恭敬地拘礼,又慢慢地扬起我见犹怜的脸。“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不可思议的他瞪大了瞳孔,身体本能地往后仰,可不知为何却无法动弹,“你是谁?”
“公子莫怕,小女子乃这画中的魑,因魂魄困于画中,无法超度,这才化作了人形,出来与公子相见。”
魑?他才不相信什么鬼魅之说呢,“一派胡言。”
妖艳媚骨的她并不恼怒,而是欺身靠在他的怀里,张开烈焰般的红唇,温言软语地在他的耳根处肆意地挑逗,酥麻的感觉如电流似的席卷了整个身子。“公子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晚奴家有些寂寞了,不知公子可愿与我共修秦晋之好,互诉衷肠?”
“滚开。”
她眼瞅着奕承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她旋即变了张狰狞的嘴脸,“既然你不识抬举,那我就先吃了你。”话罢,她伸出长长的指甲锁住他的咽喉,像是擒住猎物一样,无法动弹的他涨红了脸,那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难受的他尝试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腕碰掉了放在案几上的茶盏。
“嘭”地一声清脆明亮。
默默守护在殿外的樊齐听到有动静,一个箭步撞开了门,见公子全身抽搐地背靠在椅子上,他晃了晃,“殿下,殿下——”
眼前的红衣女子见有外人前来,便化作一缕青烟,又回到了画里。
这时逐渐清醒过来的奕承怔了怔,自己的手脚似乎又可以动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樊齐,“樊齐,你刚才可看到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疑惑不解的樊齐摇摇头,“属下一进来,就只看到了殿下”
“只看到了我?”
思绪凌乱的他沉思了半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看到了画中美人,可樊齐说屋里只有自己,没有旁人!
莫非是幻术?!
他仔细地回想着来到西凉殿后,自己都做了哪些事?慢慢地,他又踱步到画卷的前侧,凑近嗅了嗅,原来这画上竟被人洒了一层淡淡的香料。
“殿下,怎么了?”
“这画被人动了手脚。”怪不得自己会看到画中美人,原来是这画卷上的香料所致,“樊齐,你明日去查下,最近何人出入过西凉殿。”
“诺。”
在细细的盘查下,奕承从以前在西凉殿侍奉的老嬷嬷那得知,这幅画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所绘,画中的女子唤作梅姑,本是捣衣房的宫婢,后来就莫名地失踪了。
“那你可知画师是谁?”
胆怯怕事的老嬷嬷低着头,迟疑了片刻,恐惧的眼神彷徨不定,但最终还是道出了人名。“是翰林苑的沈画师。”
沈画师?
难道是沈言?首屈一指的宫廷画师沈言!念念有词的他带着侍卫转眼间便来到了翰林苑,这时头发早已花白的沈言不过四十多岁,却活脱脱像一个古稀之人,他头戴官帽,脚踩金缕鞋,全身上下穿着华贵的绸缎嵌着稀有的翡翠玛瑙,无不彰显他地位的显赫与尊贵。
奕承摒退了身后的侍卫,独自走进殿内。
正沉浸于绘画的沈言左手提着狼毫,右手研着墨砚,大笔一挥在宣纸上肆意地狂洒,墨痕点点泛出水花,一幅生机盎然的墨梅图跃然纸上。
忽然门前一道颀长挺拔的影子印入眼帘,他抬头望去,见到来人后,便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诚惶诚恐地作揖道,“微臣沈言不知太子殿下驾到,还望恕罪。”
奕承没有答话,视线直接掠过他环顾了一圈,最终锁在他桌案上的画作,笑了笑,“沈画师,又在创作了。”
“殿下见笑了,涂鸦之作而已。”谦卑的他腰弯得更加恭顺了。
“哦?真是巧了,本宫今天刚好也带来了一幅画作,正好让沈画师指点一二。”话音刚落,他便将手里的画作递了过去,沈言接过卷轴,打开一看,惊得他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也变得空洞无光。
奕承窥探出他的异常,质问道,“沈画师,可还记得这幅画?”
瞬间沈言的头顶划过一道闪电,晴天霹雳,这么多年过去了,埋在心底的秘密还是被揭开了。“微臣记得,这幅画是微臣画的”
“那画中的女子,你可认得?”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认得。她叫梅姑,是微臣的远房表妹。”
“她失踪了,你可知道?”
“知道。”
奕承见他一脸坦然地如实禀报,又问道,“她死了,是吗?”
倏然目光呆滞的沈言突然泪如雨下,低下头答道,“是。梅姑因家境贫穷,早早进了宫做了婢女,那时候微臣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廷画师,一次偶然遇到了她,彼此暗生情愫,但迫于宫规约束,我们只能偷偷私会。可日子久了,难免不被人发现,有一次幽会被淑妃娘娘当场抓住,她给了微臣两个选择,要么牺牲自己换梅姑自由之身,要么杀了梅姑换平步青云。”
想都不用想,以沈言如今的身份地位,“所以,你选择了后者?”
连连踌躇的他悔恨的泪水不断地往下坠,“不错。都怪微臣年轻时功利心太强,不愿意一辈子屈于人下,便与淑妃娘娘作了交易,给梅姑下了情人咒。”至今想起梅姑惨死的画面,就仿佛历历在目,“梅姑死后,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便画了这幅梅林落花图,从此名声大噪,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宫廷画师。”
“那为何这幅画会在我母妃的宫里?”
战战兢兢的他害怕得不敢回答。
“说——”奕承带着咄咄逼人的命令口气。
浑身瑟瑟发抖的沈言立即跪在了地上,求饶着,“殿下饶命呐,微臣知错了。”顿了顿,“当年淑妃因痴迷巫术,又因大王宠爱西柔夫人,因爱生恨,变得偏执癫狂,让微臣给梅姑下了情人咒,推入虿盆里,微臣恐事情败露,便将梅姑的骨头研磨成灰,混入墨里,化成了这幅画,献给了淑妃。”
“放肆。”
“太子殿下饶命呐。”
直到现在奕承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温良贤淑的母妃怎么会变得偏执狠辣?竟活生生地将她人推入虿盆里。“我再问你,你可知我母妃为何修炼巫术?”
“微臣也不清楚只听说淑妃,要解什么血咒蛊?微臣实在不知呐,不过淑妃娘娘她确实疯了。”
奕承静静地愣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样子,背对着门口,哀伤的眼神迷离又彷徨,原来母妃修炼巫术,全是为了解除我和卫寿体内的血咒蛊。
这时樊齐走到屋里,望着地上跪着的沈言,“殿下,他该如何处置?”
他轻轻摆了摆手,“交给刑部吧。”
“诺。”
接着樊齐便将沈言带了下去,独自剩下他一人还在强撑着,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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