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搜山的将士们终于归来。
景珺的羽卫到底抓了个俘虏,押下山来了。傅云飞面色阴沉,“哐”的一脚就踹了上去。
那俘虏五花大绑,被踹得扑通跪倒,又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怒目圆睁。如果不是被堵住了嘴,怕是要破口大骂。
傅云飞又一脚踹了上去,“瞪什么瞪?你个狗东西,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还没找你算账呐!小鸟人!”
西北军和羽卫在打扫战场,整理同袍的尸体。景珺一眼望去,一溜儿全是羽卫,的确死了不少人。索性由着他们对那俘虏撒气,打不死就行。
西北军也拎了个俘虏过来,这个俘虏看着年纪尚小,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未成年。哆哆嗦嗦地半跪半瘫在地上。
俞啸延对景珺道:“祖孙三代都是打猎的。据他自己说箭法不错,打猎是把好手,就是对着人下不了手。别的一问三不知。我看起码有一半是装的。还是交给殿下审吧。”
景珺点点头,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有劳俞将军和西北军的将士了。”
辛苦他们了,拣了个软柿子捏。连杀人都不敢,抓他自然是轻而易举,什么伤亡都不会有。果然是“见机行事”。
俞啸延不以为意,空幽岭的东滨人清空了,六殿下要的俘虏也有了,他们的任务完成了,该动身离开了。
俞啸延于是道:“六殿下,此地事已毕。小王爷有令,天黑之前赶到临州府。天色不早,末将等便告辞了。不知六殿下还有何吩咐。”
景珺颌首,“这边的马车留下。东滨人的兵器也留下。”
俞啸延一怔,随即应道:“是。”
东滨人的□□出自蜀王府,件件都是上好的。辛辛苦苦打了一天一夜,西北军的将士都想留下这些战利品。六殿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的梦想破灭了。一个个摩挲着已经拿在手里、挎在身上的兵器,恋恋不舍地放下来。
不等叶兰亭发话,俞啸延也知道这些兵器不敢留。六殿下不发话便罢了,一旦出口了,他们必须就得交出去了。
西北军本就遭人忌讳了,谁还敢在这上头惹上面人的眼?
苏瑶见状笑道:“六殿下人手怕是不够用。”
景珺笑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傅云飞不如也跟我回去吧。”
苏瑶一笑,“六殿下若是能带县主回去,那这里的确用不上羽卫。一并带回也无妨。”
舞阳马上道:“我跟西北军一路,也用不上羽卫。六皇兄你尽管带走。”
景珺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西北军打扫战场,整装待发,眼睁睁看着羽卫将□□刀箭装车,将死伤的羽卫带走,俘虏也押上车,然后居然还装了十具东滨人的尸体!
怪不得郡主说六殿下人手不够!连东滨的死人都当宝贝带走,那人手能够吗?就地掩埋不好吗?这要是他们动作快了,羽卫是不是还要从土里挖出来带走?
景珺命人飞鸽传书让京都来人接应,又看向舞阳:“你还是不跟我回去?”
舞阳踟蹰道:“六哥,你就让我再试一次吧。”
景珺一怔,笑道:“我的记忆里,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六哥’。‘六哥’好,叫‘六皇兄’太生疏了。”
景珺的笑容里似有无限感慨。舞阳不由鼻子一酸。景珺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又不是生死离别,别在大家面前哭鼻子。你一人在外要多加小心,六哥在京都等你回去。”
苏瑶远远看见这兄妹和睦友爱的一幕,不由心里纳罕。啥时这俩人关系这么好了?郑皇后知道吗?
京都。五皇子府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正是久未出宫的景玥。
景琪见了笑道:“阿玥怎么来了?见你一面可不易。”
一句话让景玥眼泪差点掉下来,“父皇不允我去扶阳学宫,也不许出京都,我出宫看看五哥还不成了?”
景琪装作没看见,亲手给她倒了一盏茶。景玥将泪意强忍回去,接过茶盏啜了一口,这才抬头道:“听说五哥明日就要走了?怎的这么快?不是还有两日吗?”
景琪笑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还不动身赖在这里作甚?东海的事情多着呐!”
景玥道:“可是明日就是叶大小姐的婚礼……呀,五哥,你是不是喜欢叶大小姐啊?”
景琪一怔,笑道:“怎的如此说?又听谁说三道四了?”
景玥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一脸认真地道:“你看,叶大小姐要成婚,你就要带她去东海;这一看带不成了,原本还有几日才走的,如今不等参加她婚礼就走了!可是因为怕看了伤心?”
景琪好笑道:“我当初可是要等她完婚回门之后才带她走的,这个要怎么说?”
景玥道:“你是想在她婚前带走她的嘛!这不是人家更快了一步了嘛!谁能想到两大高门儿女成婚竟然会这么仓促呢?”
景琪笑道:“阿玥,听五哥的,不要去学什么琴技了,很容易出力不讨好。你有更好的事情去做。”
景玥好奇地问道:“什么?”
景琪忍笑道:“你可以去写话本子啊!定会大卖的。”
景玥咯咯笑起来,“五哥真会开玩笑。写什么话本子啊?我母妃正给我选驸马呢!成婚之后什么想做的事情都做不成了。”
景玥说着,神色不由黯淡下来,道:“我若出去见识过倒也罢了,偏偏从小到大哪都没去过。”
景琪笑道:“这倒不急。你将来的驸马若是到外地任职,到时你想念京都都没办法了。你还是好好珍惜如今的时光才是。闲暇之余,也可学些拳脚,不说武功吧,练练身子骨也是好的。”
“你只知羡慕舞阳,你知道她出门在外吃了多少苦吗?单说赶路没有马车,只一路骑马,就不是很多大家闺秀能够做到的了。”
景玥赧然,“我是做不到。需要这么辛苦的吗?”
景琪笑道:“你能问出这话,就说明你对在外闯荡一无所知,只觉有趣,不知个中辛酸。其实有时候,一辈子受人庇佑,平安喜乐,衣食无忧,何尝不是一种福分。你羡慕别人,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景玥怔了怔,忽然笑道:“五哥太精明了。猜到我想随你逃走,你怕担责任,索性先说出这么一箩筐话来,好堵住我的嘴,让我连开口求你的机会都没有。”
景琪笑道:“跟我去东海更不是好主意。将来东海太平了,你再去不迟。”
景玥忧道:“我们真的要打仗啊?”
景琪:“打不打仗的另说,大宇的确需要一支海军。你也不必操心这个,好好找个好驸马才是。将来让驸马带你四处走,你母妃还好说什么?”
景玥笑道:“瞧瞧,我还不曾麻烦五哥什么呢!五哥就想着法儿地往外推我。”
景琪笑道:“可不是?你若只顾四处走,不思嫁娶,宜母妃还不得怪我?”
景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唉,一提成亲我就烦。倘有合适的,早两年也该找到了。现在又挑个什么劲儿呢?不过是矬子里拔将军罢了。”
景琪道:“你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大。你若实在没有合意的,不妨再等等看。大宇百废待兴,会有新的一批能人出现,里面或许就有合适的。”
“不过你也别想着挑十全十美的。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景玥受了景琪一番开导,心情豁然开朗。从此用膳用得香,睡觉睡得甜,每日里除了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一早一晚还要去练武场跟武师舞枪弄棒,去马场跟骑师学习骑马。
把个宜妃弄得一愣一愣的,私下里叫来景玥的大宫女,“公主不就出了趟宫?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
宜妃欣慰的同时也感到心忧。重新恢复精气神了是好,可这恢复得也太过了些!这舞枪弄棒舞舞扎扎的,哪像个女子?居然还要学骑马!成何体统!玥儿如今,哪里还有她自幼培养熏陶的端庄淑雅?
但看景玥高兴,宜妃几次三番话到了嘴边终于没有提。她很怕打击了女儿的满腔热情,又变回前些日子行尸走肉般的了。五殿下要走了,可没有人再能开导她了。
景琪是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走的。城门刚打开,景琪就带着一支队伍出发了。队伍里有冉非,还有拈花和踏雪。
踏雪被从死神里抢了一条小命回来,如今伤势虽未痊愈,但坐马车赶路,已无大碍。原本两人该去追郡主的,可景琪对他们有恩,景琪离京,自然而然地带上他们,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了。
而原本跟着景琪寸步不离的韩枫,两日前已被景天调去了扶阳学宫,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景玢是参加了苏子墨的婚礼,喝了一杯喜酒之后才动身的。苏子墨对他能来感激不尽,尤其知道他喝了喜酒就启程,心里更是感喟不已。又想到自己就此与建功立业失之交臂,一时间五味杂陈。
景玢安抚地笑道:“听说父皇让你开琴武堂,你也算学以致用。育人比杀人好,京都也比东北好,守在亲人身边更比背井离乡好,这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苏子墨微微苦笑了一下,道:“承殿下错爱,谢殿下宽慰草民了。”
景璠也来送了礼,吃了一杯酒便离开了。至于其余几位皇子,景珺外出未归,让管家送了礼;礼到人未到的还有忙翻了的景瑜和景玚;唯一特别的是景琪。人没到就没到吧,还赶在他婚礼前出了城,贺礼更是连个影儿也没见着。人家压根没准备。
管家当个大事儿报了上去,稳坐中堂的苏值却毫不在意。举荐他儿子去东北建功立业的是五殿下,建议陛下启用他儿子开学堂的,还是五殿下,这不比什么贺礼都强?
五殿下不言语,他儿子在陛下眼里,就是一个瘸腿的混吃等死的废物,一无是处。
新人在这里喜气洋洋拜天地,秦婉却在自己的院子里哭得痛彻心扉,伤心欲绝。
拜完天地拜高堂,高堂只有苏值,不见秦婉。已经被休了的人如何还能出现?秦婉再也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自己一手操办的婚事,如今自己竟连婚礼都不能参加。
秦婉哭过闹过,让儿子去求过,苏值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你想让你娘坐高堂可以,我就不去了。
秦婉只好妥协了。儿子大婚苏值都不去,苏子墨这宰辅之子的名头怕是也保不住了。京都人个个捧高踩低的,儿子若是没有苏值这棵大树罩着,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好在秦婉搬去了后院做太夫人,把自己关房间里哭多大声前面都听不见。
没有人听见,但叶千语却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女人的哭声。叶千语觉得,这是自己心底深处传来的哭声。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