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了一身黑衣、又将黑布蒙面的李师师又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飞檐走壁的本事她没学会,但是这三层楼高跳下去,她却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几年前为了找燕青、为了查身世,她可没少走这条路。她嘲讽地笑了一下,现在看来还蛮可笑的,那些都是自我感动式的努力,实际收效约等于无。但好歹算是练习了经验吧。
窗外跟乐坊一样,正对的是山石亭台环绕的花园,李师师将窗户推开到最大,旁若无人地纵身一跃,便在两位侍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消失不见了。
屋内的绿芙疯狂地冲到窗边探头往下看,歇斯底里中还可贵地留存着不能在这深更半夜里高声喧嚷的觉知,“青萍,你快来看,她怎么可以这样?她这样跳下去会没事吗?我们要不要下楼到花园里去看看?”
青萍多年前就知道了李师师昼伏夜出会武功的事实,然而亲眼目睹她从三层楼高的窗户往下跳,却是前所未有。但即便如此,她听着绿芙沉不住气的惊呼,心里想的却是:从小到大,人人都说绿芙聪明、机灵、反应快,而我学东西慢、性子也迟钝,都说我不如绿芙,现在我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早就不比绿芙迟钝了。
青萍:“没关系的,不用去看,姐儿小时候夫人请人来教她武功,都以为她什么都没学到,实际上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有偷偷瞒着旁人刻苦练习的,她武功还不错,这样跳下去不会有事的。”
绿芙呆呆地看着她,“原来你早就知道她会武功?”
青萍走过去关上窗户,轻轻握住绿芙的手,拉着她往外间住处走去。
李师师翻墙跳出了矾楼,一边往百花茶肆的方向快速奔跑,一边机警地辨听着周遭的一切声音。
忽然,她仿佛听到前方的街巷之间有凌乱的脚步奔逐以及来往打斗的声音,她略作迟疑之后转往声音传来那处敛声屏气地靠近,及到近旁,默默地抬脚踢起一块瓦片,朝着大概辨别出的方向击打过去。
随即,一声低沉的喝问传了过来,“是谁在那边?”李师师急忙屏住气息,贴墙而立,与巷子里的漆黑夜色融为一体。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往远处跑开了。
李师师听见似乎是有什么倒在地上发出的“砰”的一声,但她颇有忌惮地没有立即跑过去查看,刚才她踢过去的那块瓦片,打斗之中的双方都没触及,倒不是她的方向差的有那么多,而是人家双方的身手都远不在她之下。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周遭已重新归于静寂,李师师这才小心翼翼地来到方才打斗那处准备察看一番,却惊讶地发现地上竟然横倒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
她蹲在一旁正要去探这人鼻息,男子却警觉地睁开了双眼,透着虚弱的防备,小声问道:“阁下是敌是友?”
李师师不禁皱眉,这个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陌生。
她乘着夜色对倒在地上的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但见他额头上接连浸出冷汗,她大起胆子来,一把拽下了他蒙于眼睛下方的黑布。
这一见之下更加地惊诧万分,怪不得声音似曾相识,这人居然是她不久前在百花茶肆略有交集的赵三爷。不管是谁,既然是撞见了,都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之前自己是的确受过了他的帮助,那就更得助他离开这里,就当作是还了他上次的人情也好。
一番思索之后,李师师沉着声音说道:“无关乎敌友,总归不能纵你躺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先扶你起来,你伤的有多重?可否借着我的搀扶离开这里?”
男子未提及自己的伤势,只说了句:“既如此,那便要劳烦侠士了。”
李师师先将男子扶坐起来,又将右臂伸向男子一侧肩膀的腋下,企图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直立起身,却冷不防在男子的左肩胛处摸到了一片湿淋淋的温热滑腻,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这么多血?”
大概是因为动作牵引得疼痛加血流不止,男子除了虚弱的苦笑,便什么也没有了。
李师师看了一眼手上沾的血,脸上现出惊慌:“怎么办?你这副模样我没有办法扶你尽快离开这里,而且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万一刚刚跟你动手的仇家又去而复返呢?我也不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去找帮手,你自己说说看,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药……我身上……”
“哎呀,我怎么这也能忘,就算没办法带你走也该先看看你的伤口。”
李师师嘴巴里碎碎念着,手上却一点也没闲,毫不犹豫地拽住了赵三上衣的下摆,嘶拉一声,硬生生将他的半截上衣扯成了布条,接着她伸手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一个装有药粉的瓷瓶,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旁的地上,不由分说地快手快脚扒开了赵三的上衣。
看到他左肩上血肉翻飞的一条深刻伤痕,李师师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一边快速地上药,一边嘟哝道:“全部用上也未必能止住血。”
赵三极力忍耐着药粉洒在伤口上引发的更深痛意,紧咬牙关无暇作答,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瓶药,颤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将两个瓶子里的药粉悉数用尽后,李师师将扯好的布条细致地为他从胸前到腋下一层一层缠绕好,但这些布条并不够,她想都没想,伸手便拉下了赵三脸上耷拉到下巴处的蒙面黑布。
一阵忙活后,李师师长呼口气:“你稍微缓一缓,看看有没有力气走路。你得硬撑着一下,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离开此处。”
赵三心绪复杂地观察着她娴熟又自然地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整个过程,身体上的疼痛似乎一时间被遗忘了。
“百花茶肆离这里不远,可以的话,请送我到那里去吧。”
“百花茶肆?”李师师疑惑地抬高了声音。
“实不相瞒,我是那座茶肆的幕后之主。此刻我行动艰难,只有那里才是最恰当的去处。”
李师师没说话,只是费劲地将他搀扶起来,两人步履艰难地沿街走了过去。
来到大门紧闭的百花茶肆门前,赵三伸手将掌心紧贴在厚重的门板上拍击了数下,片刻之后,便有人从门内拉开一条缝,探出头来向外张望起来,见到是赵三,那人一把将门拉开,侧身往一旁让开一步,正要行礼,恍然发觉情形有异,急忙搭手过来搀扶,口中惊呼:“三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陆续有其他人闻声而来,李师师便脱了手,一边随同着众人向前走去,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进入厅堂,正对门口那面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的对联,写的是“守道以立名,修身以成德”,第一眼瞧过去虽不甚出奇,但李师师心里极为感叹那几个字,苍劲挺拔,笔势凌厉,如兰似竹,别具姿态。她忍不住盯着看了又看,莫名其妙地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全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李师师坐下来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赵三重新处理了伤口并新换了一件长衫,缓慢地走了过来。
李师师指了指墙上的对联,随口说道:“这种字体甚是不凡。”
赵三笑了笑,答道:“这是家父对我读书立学的期望。”
李师师点点头,伸手摘下了蒙面的布巾。
赵三眼睛睁大,显得很是诧异,“竟然是你?”
李师师笑笑:“很荣幸,时隔数日,三爷并没有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赵三哈哈大笑。
李师师却急于问出自己心里最关切的问题:“三爷,请问贵处上下所有人在内,可曾听过飞将军?可有谁今晚特意邀请了飞将军前来相见?”
赵三皱眉:“我记得,数月前我第一次在百花茶肆见到久闻大名的娘子,你就是在找飞将军,今天你来了这里问的第一个问题,仍然是飞将军,这飞将军,果真令你在意如此?”
李师师想了想,此言无从反驳,只好无可奈何地扬了扬眉。
赵三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拍了拍手,不多时,便有人一个接一个地陆续走了过来,庄重地站在厅里默默看向坐着的二人。
赵三:“人全都来到这里了,娘子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对他们说吧。”
这般郑重其事倒是让李师师有些惊诧,但看着一双双向自己望过来的双眼,她只好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然而,所有人都只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李师师对面前这些人来回扫视了两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三爷让他们散了各自忙去吧,想来我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我也不便叨扰了,这就告辞。”
她行了礼,转身向外走去,心里想的是,既然引自己前来百花茶肆的人并不是已经见到的这些,说不定那个人一直在茶肆周围等着自己,本来已经因为遇到赵三爷的事情耽搁了不少,现在得即刻出去找找那人还在不在。
李师师急匆匆地走出房间,往刚刚进来的茶肆后门走去,经过中间庭院的时候同时留意起来两件事,一是头顶上黑丝绒一般的夜幕上空点缀着一颗颗分明的星,映射着密密麻麻星光的夜空有一种她以往鲜少留意的、摄人心魄的美;另一件是赵三爷紧跟在自己身后也走出来了。她仰望一下星空,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目光相视的瞬间,两人一时都无从开口。
“我帮你,”赵三说:“我愿意告诉你我是谁,如果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可以尽快开口,我会倾尽全力替你做到。毕竟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李师师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救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从前你在百花茶肆替我解过围,既然遇上了,我帮你这一回也算还了你上次的出手相助。所以,这次的事情,你其实不必放在心上。”
赵三摇头:“不一样的。之前那次我本来也没做什么,更何况是在蔡五哥开口请我帮忙后才出面的,就算要记人情,肯定也记不到娘子头上。而这次娘子对我可是有实打实的救命之恩,断不能与上一次的事情轻易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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