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涅话音刚落, 颂晨就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窥探感浮上心头。
她隐约知道,虽然寻涅、光明会口中的钥匙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殊途同归,都是打开同一扇门的钥匙。
但那道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寻涅提到它的时候, 她会产生这种隐隐的紧迫感和危机感?
简直就像冥冥中, 因果早已注定一样。
她的直觉告诉她, 不能再问下去了,还不到时候。
颂晨突然想起寻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寻涅曾说:“我会告诉你你现阶段可以知道的。”
以前,她觉得这个“现阶段”代表的是她的军功、地位或者实力。可现在看来, 这个词所代表的, 却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则,是更深层次的, 能够主宰法则的高维秩序。
此间话了, 训练室内再次沉静,两人各怀心思,除去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和略微急促的喘息外, 再无其他动静。
训练室的气温逐步攀升,两人之间忽而贴得极近,又会突然散开, 变得很远。
他们在短暂分出胜负后,手中刀刃又会快速纠缠在一起, 直至额前染上薄汗, 呼吸零乱, 原本规整束在脑后的发丝松散。
像是在宣泄躁动的情绪。
但是, 还不够。
颂晨想。
她的胸口仍被荒诞的情绪包裹, 前所未有的被动局面让她克制不住的烦躁。
在今天之前, 她从未对自己的自我认知产生过任何怀疑, 可是现在,她却忍不住怀疑一切。
她现有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她又忘记了什么?她到底是谁?又或者说,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对生近乎偏执的欲望,又从何而来。
而寻涅又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那些人想要造神,那他呢?他拿到钥匙后会怎么做?
自己在他的计划中,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
太多的疑问让她一向冷静的大脑有些发热。
颂晨紧抿嘴唇,漆黑的眼中似有猩红闪过,攻击控制不住变得凌厉。
寻涅在骤然紧促的攻势中开始后退,手腕在一次又一次防御中变得无力。
最终,手中长刀被颂晨一下挑飞,翻转着划出一条弯曲的弧度,而后重重落在地面上。
寻涅正想停下脚步,去将武器重新捡回,却见眼前之人并没有停下迫近步伐的打算。
颂晨面色冷肃,甚至主动松开了手中刀刃,浑身肌肉紧绷,像猎豹般朝他步步紧逼。
她的状态有些不对。
寻涅微微蹙眉,被迫后退:“颂晨,停下。”
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紧紧锁定着他,却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颂晨的步伐越来越快,寻涅后退的速度也跟着提升。
在此刻,原本宽敞的训练室骤然变得狭小起来,寻涅身后的空间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减。
训练室四周的墙壁上,大约腰腹高度的位置有一处横栏。
如果以这个速度撞上去,多半会受伤。
寻涅尝试往两侧闪避,却被对方敏锐地截断了躲闪的路子,不由提高了些声音:“颂晨。”
颂晨还是不为所动。
他的余光已经扫见近在咫尺的横栏。
不禁有些头疼,他不想这么快再次和凌川见面。
凌川肯定要炸毛,真的很吵。
但是……来不及了。
下一秒,寻涅的腰部狠狠撞在了横栏之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因为惯性后仰,下意识做出推拒的动作。
脑后原本就有些松散的固定圈再也坚持不住,顺着发丝滑落到地面。莹白长发散开,有几绺打到胸前,几乎与领口裸/露在外的肌肤融为一体。
“叮——”
固定圈在地上弹了两下,顺着两人之间的空隙滚了出去。
听到响动,寻涅才发现——他的腰际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似乎有一层温软的皮肉,在撞击发生之时,将他的后腰与横栏隔开了。
这个认知让寻涅怔楞一瞬,紧接着,又后知后觉感到头顶的光线昏暗。
定眼一看,发现颂晨的一只手正撑着他身侧的墙壁,另一只手却紧紧箍着他的腰。也正是这只手的缓冲,让他免于受伤的命运。
然而这一刻,双方身高的差距也被无限放大。
两人的双腿交错,两具身体以极其暧昧的姿势紧紧相贴,寻涅一只手还搭在颂晨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都被她高挑的身躯罩住,牢牢锁在墙角,无处可逃。
逼仄狭小的空间内,寻涅顿感呼吸困难,贴在冰冷墙面上的手不由一缩。
与此同时。
颂晨低垂着脖颈,眼神锋锐,像凝视猎物一样掠过寻涅凌乱的衬衫,略过颈侧的汗湿的发梢,掠过他因打斗而泛起绯红的耳垂。
最终看向对方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由自主瞪大了些的眼睛。
她如愿以偿在这双亘古无波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些无措的意味。
这一点微妙的满足,将颂晨的情绪从失控的边缘拉回。
颂晨强压心中烦躁,沉声问:“那么,你要钥匙做什么?我在你的计划里又是什么?你为什么认识我,我又到底忘了什么?”
寻涅闻言一愣,下意识张了张嘴。
又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睫,避开颂晨冰冷的视线。
肩颈处的发丝随动作滑落,如天然幕布,遮住了所有神色。
就在颂晨以为他将沉默以对时,寻涅却有些突兀的开了口:“我知道,你怀疑这个世界的一切,但它的确是属于我们的真实。”
颂晨霎然抬眼,紧紧盯着他。
许是疲于掩饰,寻涅的眼中浮起些许冷恹与阴霾:“如果我能做到,我很想将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不能,因为我只是……人类而已。”
“颂晨,世界太大了。”寻涅说,“大到超出人类的想象极限,有一些存在的本身于我们而言,就是不可言状的恐惧。无论距离多远,只要提及与之相关的任何语句,都会被其感知。”
“但是,我们不能被…感知,至少现在不能。”
“还不到时候。”
他不能说,他做不到,所以只能通过一些合理且隐秘的途径,拐弯抹角地将一些线索告诉她……
至于颂晨能察觉多少,还记得多少,寻涅不知道。
他只是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不过现在看来,颂晨的状态,比他设想的最坏情况好很多。
“至于被你遗忘的记忆。”寻涅顿了顿,继续道,“只有一个找回的方法,那就是找到钥匙,找到那扇门,然后尽快打开它。”
颂晨皱眉:“我为什么会遗忘?”
此言一出,寻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下意识微微用力,指尖血色褪尽,泛起病态的灰白。
半晌,寻涅终于开口,清冷的音色中染上了些哑意道:“因为,你已经不存在了。”
“你本该不存在了,颂晨。”
颂晨瞳孔微缩,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她想过很多可能的答案,甚至设想过眼前一切皆是虚幻。
可她却从来没想到过这个。
颂晨望向自己撑在墙壁上的手。
她明明就在这。
她在呼吸,知冷暖,她还活着,为什么会……不存在了?
顷刻间,颂晨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
置于寻涅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寻涅忍不住皱起眉心,闷哼一声,又很快咬住嘴唇。
他情不自禁将脖颈后仰,以此获取更多氧气,而后轻声道:“但你要记住,你是颂晨。”
颂晨一顿,泛红的眼睛重新看向他。
寻涅浅淡的唇色,不知何时染上殷红,唇瓣开合,和缓地再次重复:“从始至终,你都是颂晨。”
“这个世界的颂晨,也只有你。”
“时间不多了。”寻涅静静望着她,陈述事实般说,“我在尽力避免,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果被感知的那天提前到来……”
寻涅用平静的嗓音说:“你需要去怀疑所有人。记住,你能相信的人,将只有你自己。”
颂晨:“包括你?”
寻涅:“包括我。”
颂晨没再说话,却也没起身,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双浅淡的眼眸。
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这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和还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们灼热的呼吸交织,体温近乎相连,口中说出的话语,却仍旧像隔了一层纱似的,让人无法辨别真伪。
忽然,颂晨再次倾身,将唇际贴到寻涅耳畔,轻声道:“你说谎。”
笃定的语气让寻涅一怔,身体被紧紧固定在墙角,无法动弹,只能狼狈地偏头,试图让松散的发丝遮住思绪。
“放开自己的精神体也好,让我看到这把刀也好。类人种也好……卡德也好。”颂晨步步紧逼:“你明明不希望被猜忌,才会想方设法给我东西,让我心甘情愿向你靠近。现在你却说,希望我怀疑你。”
寻涅沉默许久。
片刻后,他唇角似乎微微牵动一瞬,有些自嘲地说:“是,我希望你相信我,希望你别再忘了我。”
寻涅主动贴近她说:“我更希望,你既来此,便永世留存。”
颂晨闻言,眼底微暗:“我当然会好好活下去。”
声音清浅,却透着近乎偏执的坚定。
或许只有消失过的人,才会对生拥有如此惊人的渴望。
寻涅眉眼低垂,轻声应道:“好。”
他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亿万可能中,唯一一条通往生的路。
他不后悔。
只是……
欺骗的代价是巨大的。
精神体上逐渐扩大的裂缝,像是通往虚无的倒计时。
寻涅抬眼,静静看着玻璃门外,落地窗前夕阳洒下的余晖。
身体却克制不住的发冷。
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寻涅垂眼,遮住眼中有些失控的彷徨。
最终,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
通向未来的路充满迷雾,但至少现在……哪怕是苟延残喘,她和他,他们,也还真实存在着。
思绪流转,寻涅重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
半晌,他任由自己抬手,轻轻掠过她额角发梢。
瑰紫的眼眸中浮起颂晨从未见过的光泽。
像释然,又像庆幸。
颂晨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凉触感,听寻涅用极轻的声音说:“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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