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村头的小路来到田间, 这是他们最熟悉的一条路,只是秋收已经过了,没有农事, 又是晚上, 小路也僻静起来。
阮青梅哼着小曲儿,来到田边的大榕树下,这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当初两个人就是在这里相约一起走“仙路”,如今她也算学成归来,看到这棵大树还有些感慨。
阮青梅站在树下, 抬起头,一点也不意外看到树杈上靠坐着的青年。
盛夏的时候, 大叔枝叶繁茂,小孩子爬进去, 躲起来, 常常要大人好一通找,可如今令荀已经是个青年人,又是这深秋时节,大树光秃秃的, 已经没有了遮掩的能力。
青年一条腿悠闲地垂着,靠着树干坐着,姿势很潇洒, 配上一身浅色长衫,像月桂树上的仙人,飘飘然不似身在凡尘。可令荀不似渟渊那样冰冷无情,他听到阮青梅的脚步声, 低下头来, 眼中的情绪平和隽永, 那是凡人的情感,而非天人的俯视。
阮青梅抬头说道:“二狗哥哥,上面有虫子,我不想上去。”
少女一开口,月色下的意境被破坏了个稀烂。
青年低笑,自树上一跃而下。
“你怎么来了?”令荀问,“青柏哥知道你和我见面,又要生气了。”
“我大哥不是真生气。”阮青梅连忙道,“他是做样子给你看的,否则你的腿早就断了。”
单是带她出门一年未归,回来直接上门提亲这一点,换了别人,阮青柏就要打断对方的腿了。
两个人在树下坐着,就像当初一起修习心法时一样,只是周围少了那些孩童的捣乱。彼时树下是村子里最难得的一块阴凉地,如今一棵光秃秃的树伴着瑟瑟秋风,就着夜色,越发阴寒。
多亏月色袭人,美人悦目,总不至于太过难忍。
“二狗哥哥,我去韩家找你,他们说你没回去,我就知道你肯定来这儿了。”阮青梅说道,“你小时候就经常来这,每次找不到你,你肯定是在树上。”
这个地方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只有大人们被蒙在鼓里罢了。
“让你担心了。”令荀说。
“二狗哥哥要是心里难过了,可以来找我呀。”阮青梅说。
“没有难过,”令荀垂眸,“我看见婆婆和真正的家人在一起,替她老人家高兴。”
韩婆婆的女儿远嫁时,韩婆婆还年轻,原本商议着过些年就一起住,可是因为乱世,两边失去了联系,音信难通。如今韩婆婆身体好了,又母女重逢,她笑得那样爽快,过得那样幸福,令荀由衷替她高兴。
那是自己再怎么也给不了她的。
只是,在这份“幸福”中,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份认知让他在家门口望而却步,他胆怯了,逃跑了,不过也只有一会儿。这份细微的矫情已经随着夜风的吹拂散去,即便阮青梅不来,他一会儿也要回去的。
“只是一时钻牛角尖而已,没事了。”令荀说道,“你呢?青柏哥怎么说?”
“我哥能说什么?他本就不希望我远嫁,以前以为我要离开家修仙,想起一次都要难过一次,跟个孩子似的。如今知道我就在村子里落脚,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阮青梅笑眯眯地道,“他还说我很会挑,村里就这么一个配得上我的男人,被我拐到手了。”
令荀猛地咳嗽一声:“又胡说。”
青柏哥的确和他相处得不错,但是要说把妹子嫁给他,那位老哥绝对没有想过。他也不怪阮青柏,从前自己那副模样,又穷又丧,身世不明,也难怪人家看不上。
阮青梅真真假假地开了会玩笑,见令荀似乎真的敞开心房,也松了口气,开始说正事:“二狗哥哥,说真的,村子里有的是地,反正我们也有钱,咱们不如挑个地方,再盖一座房子吧。成亲后,那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令荀一怔,“新家”二字让他心中漾起些许涟漪。
是啊,他已经没有家了,清江的老宅毁了,韩婆婆也有了归宿,他也该有自己的“家”了,一个永远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他和阮青梅的家。
“好。”他几乎没有犹豫,“我本来也想问你的意见,成亲到底是大事,也不能太草率,需要很多准备。”
阮青梅喜悦地道:“那我明天就去和村长商量。”
令荀失笑:“那青柏哥明天就会打断我的腿。傻青梅,这种事让女子去操办,人家会觉得你挑了个没本事、没能力的穷鬼男人嫁。”
也对。
阮青梅一想,即使在现代,人们这方面观念也挺重的。
“可是我们的钱都在我这,”阮青梅去摸芥子袋,“我拿一些给你用。”
令荀哭笑不得的制止:“不必了,那些你留着,我身上有。”
阮青梅眼睛危险得一眯:“……你哪儿来的?”
这一路他们都在一起,也没见他接什么“私活”啊?
令荀摸了摸鼻子:“我也要为自己打算的,不然拿什么成亲?”
娶媳妇需要钱,这是所有男人的共识,他原本没有这个打算,但是遇见阮青梅之后也有了,成亲的钱他早就赚好了,好好地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说过不会让青梅受一点委屈。
阮青梅听起来确实另一个意思——男人果然都有“小金库”!
突然,身后传来“嗷呜”声,阮青梅吓了一跳,看到巨大的黑影,松了口气。
“小乖?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我吧?”阮青梅上前,在黑狗的下巴揉了揉,黑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又亲昵地在阮青梅身上蹭了蹭,鼻子发出呼噜噜的满足的声音,而后……扫了令荀一眼。
阮青梅站起身:“二狗哥哥,我得回去了,韩婆婆做好了饭菜,你也早点回去。”
“……好。”令荀点了点头,看着阮青梅和狗子的背影隐入夜色。
错觉吗?为什么他觉得这狗在挑衅他?
令荀不禁有些自嘲——二狗啊二狗,你是怎么了,连只狗的醋也要吃……你怎么变成了这么可怕的男人。
阮青梅带着狗子回到家中,阮嫂子也刚刚做好饭,见她回来,笑道:“回来得正好,我说小乖怎么不见了,你哥说你遛狗去了。”
是遛狗去了,但是忘了带狗,还是狗子自己寻过去的,阮青梅有些尴尬。
而黑狗听到开饭了,便不再理会阮青梅这个主人,回到自己狗窝去。阮嫂子已经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排骨面条,碗里的肉比她的都多。
阮青梅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小乖还吃面条呢?”
“它什么都吃。”阮嫂子笑吟吟地道,“小乖是我和你哥的恩人,咱家人吃什么,小乖就吃什么,色香味儿一个都不能少,这是我和你哥决定的。”
也对,小乖救过红孩儿的小命。阮青梅差点都忘了,她不在家的时候,小乖立过大功。
这狗子如今在家里的位置,怕是比她大哥地位都高。
阮青梅虽然收了小乖做灵宠,但是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主仆的关系全靠到期维持,如今看狗子和哥哥嫂子感情深厚,不禁有些吃味。饭后,她难得的想和狗子培养一下感情。
面对阮青梅有意的接近,西无咎也自有盘算。
渟渊已经验证过他的身份,这一关他算是混过去了。眼下他身负重伤,生死都在阮青梅一念之间,万不可暴露身份,只能继续与阮家人虚与蛇委。更甚者,他还需要阮青梅做掩护,逃避九重天的追杀。
至于阿南叶……那个蠢货似乎也在被人通缉,很可能是因为身上的两成功体被当成了自己。
他已经下令,让阿南叶一脱身就去毓秀峰,把魔剑带来给他,至于九重天的追杀……他要面对的是渟渊仙尊,自身难保,也无暇顾及他了。
各凭本事吧,反正那小子只有逃命厉害。
抱着这样的盘算,当阮青梅伸手逗弄的时候,黑狗十分配合地把头蹭了过去,还讨好地“呜呜”了几声,是凭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狗子”的程度。
可惜阮青梅不是一般人,撸了一会儿就觉得这么玩儿不刺激,又冒出了那些“恶毒”的想法。少女兴奋地道:“小乖,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玩的‘游戏’吗?”
西无咎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小乖,左手。”
西无咎来不及反应,道印的力量便促使他自然而然地按指令行事。
“好乖。”阮青梅笑眯眯地道,“继续,右手。”
“起立。”
“坐下!”
“翻跟头。”
“再翻一个!”
“倒立!”
“……”
红孩儿是个最合格的观众,疯狂拍手,咯咯笑个不停,连路过的阮嫂子都驻足长看,好家伙,二丫驯兽是真的可以。这黑狗平时懒得什么一样,趴在狗窝一天厕所都不去一个,这会儿叫二丫折腾得直吐舌头,到底是亲主人。
阮青梅玩得尽兴,自以为和狗子的感情又“深厚”了,这才坐下,耐心地道:“小乖呀,你放心,你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做主人的我心里都清楚,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好不容易才从恶毒的羞辱中重新振作的西无咎喘着粗气,在心里咒骂——不亏待他?那现在她在做什么!
阮青梅又道:“其实我也很难啊,你知道你有多抢手吗?我在毓秀峰修行的时候,好几次都感到有人要强解你的道印,不过都被我死死地守住了。”
黑狗:?
“有一次最危险,我正在被魔尊那个疯狗追杀,那个偷狗贼又来撬我的道印,还好最后有惊无险。他若是再努力个一时半刻,你可能就失去我这么好的主人了。让我知道是哪个无耻的偷狗贼,我一定要他好看。”
西无咎:……所以他也就差个‘一时半刻’?
她故意的,她就是想气死他,再换别的狗!
偷狗贼……你才偷狗贼,你全家——全家都不是偷狗贼,你家方圆百里只有你是偷狗的贼!
“咦?小乖,你怎么还站起来啦?还想玩吗?好,今天你想玩什么主人都陪你,来,左手,右手——”
西无咎:……讨好个屁!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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