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 你到底还是来了,事已至此,我只能说……”
清风亭内, 蓝璞道君起身相迎, 黑云之下,他双手一礼, 沉沉地道:“抱歉。”
这一声,自然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生死厮杀。
阮青梅亦不多言,直接问道:“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不必如此。道君,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
“与你何干?”白衣女子打断了蓝璞道君的话,抬眼间, 冷眸中颇有敌意,“识相的, 就快点离开,此事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不该管的就不要管。”
好个高高在上的天人语气,阮青梅冷笑,却并不恼火。这种话,她在某几世听得多了,简直和蚊子叫唤一样。而且, 对方这一开口, 她倒是听出这人的身份了。
她打量了抱琴女子,“啧啧”了两声, 笑道:“紫箬元君?怎么, 堂堂九天女战神, 也准备牺牲色相了?变成这样子, 是打算迷惑钧天元神?”
紫箬元君某光微凝,气氛骤然降温。
阮青梅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不怕死地来到女子身前。看来她猜对了,九重天的办法,就是幻化出钧天帝的白月光玄瑛女官的元神,来谋求一线生机。在【仙尊】路线时,也有过这个情节,好像和那什么乾坤镜有关,自那以后,众人看紫箬和渟渊的视线就格外热切,说什么前世情缘,看她则好像什么不该存在的脏东西一般。
没想到剧情都扭到这个地步了,这一段情节还保留着,还用在令荀身上了。
阮青梅心中不屑,视线却落在紫箬元君怀中的那把琴上。
“这又是什么法宝,也是用来对付令荀的吗?”她抬起手去碰触。
蓝璞眉心一跳:“小心!”
电光石火之间,他将阮青梅带离女子身边,一道冷光自她指尖划过,虽然是警告意味,但是再往上片刻,阮青梅的手指不保。
蓝璞怒视:“紫箬!你怎能无故对凡人动手。”
“不知怎么,有些暴躁,”紫箬元君微微皱眉,垂眸间有几分真真假假的懊恼,“可能是‘玄瑛’不喜欢吧,毕竟阮青梅是钧天帝这一世的妻子,女子嫉妒心使然,不是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阮青梅是令荀的妻子,紫箬认定的钧天元神则是渟渊,既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有什么好争的。真是不懂女人!
蓝璞转而问阮青梅:“小友,你没事吧?”
他又道:“这琴的来历有些复杂,你不要靠近为好,以免受伤。”
阮青梅倒是没被吓到,方才那一下虽然狠厉,但她自己也能躲开,她微微皱眉,问道:“你们真打算用这把琴,能行吗?这琴都坏了。”
蓝璞看向怎么看外形都很完美的紫玉流光琴,不解地问:“你懂琴?”
她竟然说了和紫箬元君一样的话。
“你说坏了,敢问这琴是哪里有问题?”
蓝璞道君虚心请教,没想到阮青梅一摊手:“我不懂啊。”
阮青梅对于古典乐器一窍不通,但是她有眼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一根葱指指向那箜篌的凤首,“这里,丢了一个铃铛。”
“咦?”蓝璞看向圆滑完整的凤首,“为何?”
“……我看别的琴好像都有。”
紫箬嗤笑一声,不再言语,抱琴离开,蓝璞面色也有些尴尬。
阮青梅不以为然,不信就算了,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大概上古的人崇尚极简风格,这里就是光秃秃的吧,不得不说……真是丑爆了。
她正色道:“道君,我此来是有事相求。”
蓝璞忙道:“小友请说。”
“你们接下来是否要去见令荀?我想同
你们一道去。”
蓝璞面色为难:“不瞒小友,我们此行也是祸福不知,实在没有余力顾全旁人。”
“我不用你们顾全,我能照顾自己。你放心,就是想去看看他,如果确定令荀已经不在了,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九重天和钧天帝的恩怨,我不插手。”
神州沉陆若当真无可阻挡,她回她的魔仙堡认命等be便是,这辈子就当过眼云烟。
她只是想明白,好端端的,自己到底输在哪儿。
蓝璞表情沉重:“小友,你确定要为此搭上性命?值得吗?”
阮青梅停顿了一下,发现蓝璞道君似乎误会了什么,她忙道,“不不不,道君放心,我惜命得很,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去见令荀,就是因为目前为止,系统还没有判定坏结局,她还想挣扎一下。
阮青梅说得认真,但是蓝璞道君显然不信,这位情感丰富的上仙明显已经脑补了各种人间话本中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目光中全是怜悯,仿佛阮青梅是个什么痴情女子。
阮青梅:不至于,不至于啊。
她充其量,就是想死个明白。
……
当晚,阮青梅就留在了钟秀峰。
钟秀峰有不少弟子认得她,但是天人同意她留在此处,没人敢有异议。
听说阮青梅也要加入蓝璞他们,山脚下的营地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有人为阮青梅正名,说她与令荀并不是一伙,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女子;也有人认为阮青梅奸诈狡猾,此举必有鬼话,天人受其蒙蔽。
更多的人还是想质问玄清真人,为什么要引阮青梅上山,不过祈云琉留在山腰也没有下来,众人只好转而围攻执事长老。
阮青梅才不管,就山下这些人,过了明天,还有没有命都不一定。她要是他们,现在就去斋戒沐浴,焚香做法祈祷令荀元神未灭,只要二狗子还在,没有被钧天元神吞噬,神州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一夜,不只阮青梅辗转难眠,更有人在她门派徘徊不前。
被那脚步声扰得头疼,阮青梅推门而出,来到垂头丧气的龙轻野面前。
龙轻野眼睛顿时亮得像黑夜里的星星,又像是从水塘里捞到了星星的孩子。
“青梅,你终于来见我了。”
“我没有事要找你,所以你能不能走?你在这里,我没法休息。”阮青梅开口,毫不客气,“金铃公主已死,你这一世也算得到报应了,你继续作你的天下盟主,我走我选的路,龙兄,这样可好?”
龙兄,这是前世阮青梅初识他时的称呼,那时候从村子里跑出来的小丫头瘦巴巴的,很没道理地一厢情愿地跟着他闯江湖,一双眼睛明丽聪慧,做起事来面面俱到,是他的好帮手。龙轻野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后来又发现阮青梅好像总能神奇地帮助他化险为夷,是不折不扣的气运之女,渐渐的,他混得越来越好,身边的红粉也多了起来,但总是夹杂着各种目的,聚聚散散,只有这个看着精明,实则一根筋的小丫头一直在他身边,从未要求他做过什么。
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阮青梅在;他时来运转那些年,阮青梅在;他与多方势力博弈,自顾不暇,阮青梅还在;偏偏在他得到了一切之后,阮青梅却不在了。
那时候龙轻野才知道,自己看似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福星,已经被他亲手葬送了。
“青梅,我……我错了。”龙轻野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近乎哀求地说道,“我知道我错了。”
阮青梅面无表情,没有回应。
龙轻野垂眸,卑微地道:“我只想帮你,我们到底……”
“没有。”阮青梅利
落地戳破他的幻想,不想龙轻野再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感情”里。
“龙兄,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共患难过,我曾经把你当做一个可以信任的伙伴,但是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咱们两个,想法、目标、还有为人,都太不一样了,很多事我没法认同你的手段。所以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重来的时候,她有几次是想过重新攻略【龙傲天】路线的,既然已经知道了剧情,保证不死总能做到吧?只是她最终都放弃了,因为她发现她和龙轻野既无法互相改变,也没法共存。硬要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还不如趁早抽身。
“龙兄,道不同,不相为谋。”
七个字,仿佛一道禁制砸在龙轻野头上。
每一世每一世,他做错事后受尽煎熬,他无尽地责怪自己的卑劣,如今却只得到这七个字的回复,好一个“道”不同。
阮青梅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给予他所有的报复,都不急这七个字的打击巨大。
原来他不是失去了,是从未得到过。
那女子似乎还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残忍的话,转头去烦恼别的事情,只当他没有来过一般。龙轻野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下意识地开口:“青梅!”
他将一个盒子塞到她手里:“这是……我命人炼化的丹药,你趁着今晚吸收掉,虽是杯水车薪,但对你有利无害。”
阮青梅拒绝的话尚未出口,龙轻野道:“你收下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也再无任何关系,一切如你所愿,龙轻野说到做到。”
阮青梅犹豫半晌,想到如今的乱局,还是不要纠缠为好,于是点了点头:“好。”
龙轻野果然信守承诺,退后两步,拱手一礼:“阮姑娘,告辞。”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阮青梅总觉得龙轻野的背影不比往日挺拔,他从前就算再落魄时,身上那股少年傲气都在,此刻的身影,竟然像三魂七魄不全的野鬼一般惨然。
系统的声音突然传来。
“龙轻野的面板突然清零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条命在,其余和任何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并无区别。”系统说,“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阮青梅不解:“怎么会,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龙轻野已经重新集合了前世“旧部”,按说这些人都带着不少资源,给他随便堆一堆,修为也应该有一轮拔升才是,怎么反而降低了。
系统:“他似乎是用自己的修为,炼制了你手里这颗传功药。”
因为知道阮青梅不会接受,他索性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他。传功丹不同于直接传功,连炼丹者的气运功体都会受到破坏,龙轻野这是一定要证明,自己可以“帮”她,不输给祈云琉。
阮青梅望着手里的盒子,不然觉得烫手:“……”
真倔啊。
好半晌,系统问道:“要还给他吗?”
“算了,都答应收下了。”
他愿意用这种方法和她告别,她若再不接受,也只会持续纠缠,更添新仇,他能放手最好不过,就这样吧。
少年相遇,几度同生共死,如今都烟消云散了。
要么抵死纠缠,谁也别好,要么各退一步,放过彼此,世间孽缘大概最终都逃不出这个套路,龙轻野聪明地选择了后者。
各自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系统静默一会儿,问道:“亲呐,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我现在难过的事情还少吗?”
系统想想,道:“也是。”
论添堵程度,这点儿事还真排不上号。
……
不分昼夜,黑云压城,即便在地面上,都能感觉到那厚厚的云层中
灵力的聚集。南北方向分别传来急报,已经好几处发生了山崩和地震,地脉灵力几近枯竭,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三日,神州彻底倾塌,不复生灵。
钟秀峰山顶,停云阁之上,那里曾是九大宗这一代最出色的修士的洞府所在。
此刻,山顶几乎被彻底笼罩,唯有停云阁之上,能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影。
蓝璞画好了抵抗黑刃的结界,最后向阮青梅确定:“小友,你真要去吗,离开这里,我可就没法保护你了,你得自己照顾自己。”
阮青梅颔首:“大可放心。只是,若我夫君一息尚在,也还请给我一个和他说话的机会。”
蓝璞道君沉吟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多此一举。”紫箬元君抱琴而立,飘然若神女一般,他看向阮青梅身后,面色不耐,“他也要去吗?”
阮青梅淡淡地别过头:“别看我,不熟。”
玄清真人祈云琉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宛如雕塑一般,脚下却不退开半步。
蓝璞面色尴尬,不由道:“祈道长,虽说停云阁是你的洞府,但是我起阵时,可能会波及到你,你还是撤退为好,何况山下众人也需要你安抚。”
祈云琉态度不变,油盐不进:“不必管我,我自行上去。”
蓝璞道君不知道这位玄清真人和阮小友是什么关系,怎么人家要去见自家夫婿,他也硬要跟着,而且从阮青梅的脸色上看,这位道友多少有点不懂事了。不过,堂堂九大宗大能,与飞升登顶也只有一步之遥,这点能力,蓝璞道君并不怀疑,他都这么说了,蓝璞道君也就不再过问。
蓝衣仙者默念法决,山顶骤然升起一道法阵,宛如金色的圆盘,托举起三人,待那三人消失在云层之后,玄清真人祈云琉御剑而上,宛如一道逆行的流星,隐入云端。
山下目睹此奇景,举目哗然。
黑云之内,蓝璞道君撑着法阵,艰难前行。
“奇怪,”他道,“这术法,怎么好像和九重天的书阁中记录的相似。”
“这有什么奇怪,那可是九重天的老祖宗,有什么是我们会而他不会的。”紫箬不以为然。
“可是……”蓝璞道君还要再说,却在看到前方人影时凝神,远远地停下移动,“紫箬,你看,就在那里。”
阮青梅也望去,果然见黑云中隐隐看见一个人影,从身形看,与令荀十分相似。
“太远了,再靠近一些。”紫箬说道。
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扰乱钧天心神,若她能抚动紫玉流光琴,便能以琴音达到目的,但是这琴她抚不了,只能靠近一些,吸引令荀的注意力。
蓝璞回头看向阮青梅:“阮小友,你可还受得住?”
随着法阵逼近,周遭的云雾开始释放威压,他们这些来自九重天的上仙都已经感到了些许不适,何况只有元婴修为的阮青梅。钧天元神并不欢迎他们,再往前飞,吉凶难料。
阮青梅却眨眨眼:“什么事?我没事啊。”
蓝璞以为她是在逞强,劝道:“你此时回去,一切尚可挽回,千万不要逞强。”
阮青梅则觉得这位蓝璞道君是在危言耸听,她从刚才到现在,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还纳闷这两个神仙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又突然飞得巨慢,只当他们在布置“战术”。
多言无益,阮青梅只好道:“道君,快走吧,待会儿你们也不必管我,我应对得来。”
紫箬元君摇摇头:“蓝璞,凡人一心求死,也是天命所归,你何必强求。”女子显然也觉得她在逞能。
阮青梅懒得多说。
又飞了一段时间,眼前之人却仿佛远在天边,明明看起来就在前面,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靠近了。可周围的风
刃却越来越强烈,蓝璞的阵法眼看要撑不了多久了。
“是结界。”蓝璞触摸身前的屏障,“不能再向前了。”
“紫箬,你试着催动元神,看看能不能让吸引他的注意力。”
白衣女子一个优雅的旋身,凌空而坐,怀抱紫玉流光琴,额间紫印浮现,周身发出微白灵光,只是指尖最终停留在琴弦之前,犹豫之后,并没有触碰。
阮青梅感应到紫箬元神的波动,不由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奇怪,紫箬元神波动,她为何会有所感应,就像是有所很么东西要突破而来似的……她看向蓝璞道君,见他全神贯注,只好强按下心头的不安,静静等待他们的下一步。
然而,片刻过去,紫箬元君额头涌出冷汗,唇色都开始发白,钧天元神并没有一点反应。
突然,紫箬元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愤恨地看着前方:“蓝璞,再这样耗下去,我元神会受伤的,你再试着向前,我找准时机接近他。”
“我尽力!”蓝璞艰难地催动法阵。
又过了片刻,连蓝璞道君嘴边也溢出血珠子,他微微松手,整个法阵便如一片荷叶被波涛远远冲开,之前的努力顿时功亏一篑。
紫箬元君捂着心脉道:“渟渊的办法行不通。咱们这位钧天帝,可不怎么念旧情。”
蓝璞道君调息片刻,才开口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回去,另做计划。”
“倒是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
“什么?”蓝璞道君问,却见紫箬元君的视线落在了阮青梅身上。
她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云中之人是不是令荀吗?”
突然间,她对着阮青梅后心一腿,竟将人送出法阵,推入黑云当中。
阮青梅惊叫一声,立即回身,奈何并没有东西可抓,只触碰到了紫玉流光琴的琴弦——
刹那间,云层中发出一声仙乐,只有一声,却几乎叫整个人间界都为之摄魂夺魄。分明依旧是乌云密布暗无天日,琴音入耳的瞬间,却好似身心都沐浴在日光之下,灵泉之间,飘飘然若飞天之仙,置身极乐。
也正是这一声,让蓝璞道君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阮青梅的身影被黑云吞噬。
变故就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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