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前,大雄正不耐烦地等着那癞皮跛子进屋拿那春梅小丫头子的户籍纸,谁知那小丫头子竟然推了一把,低声对自己“快走”,她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妙,正准备要快步离开,迎面却有一个粗壮的婆子像一座肉山朝着自己走来,来者不善。
“糟了。”大雄已知这恐怕这背后是个圈套。可她是个小脚,跑不快,自己的驴车又停在了街巷口,赶不及。若她高声呼喊,这周围难保没有这癞皮跛子的同伙,怕是要打草惊蛇,千钧一发之际,大雄佯装生气,蹲下来捏住春梅的耳朵骂道:“嘿你给小丫头片子,竟敢推老娘!”
她却弯下腰在春梅耳边急促地低语道:“你去紫石巷街上的武大郎馒头铺去找武大,就让他速速报官来救我!”
那春梅小丫头片子听了后,立刻如一只小老鼠般窜走了。她这一走,果然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肥婆子立刻冲了出来,大雄也跑,那妇人只得弃了跑得飞快的春梅来堵大雄。
“救——”大雄正欲高声呐喊,那肥婆子却如闪电般一下子钳制住大雄的身子,另一只手攥着手帕子立刻捂住了大雄的口鼻,那手帕子早浸湿了麻药,大雄只挣扎了两下,便昏迷过去。
那肥婆子一边口中嚷着:“媳妇,媳妇,你咋突然晕倒了,娘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一边抱起潘金莲,急匆匆地送至角落里的一辆马车上,又对着那头喊道:“老头子,媳妇晕倒了,快快将她送医。”
这一句正是她与那癞皮跛子约好的暗号,果不其然,她一喊,那癞皮跛子已是一瘸一拐地从屋中走出来,上了车,看到晕倒的潘金莲,掀起帷帽,看到那绝色面容,两只浑浊的眼睛冒出了贼光,又撩起潘金莲的裙子下摆,看到那小巧的三寸金莲,笑得合不拢嘴,“嘿嘿,这次赚大发了,竟然得了这么个美人。”那癞皮跛子说道。这种极品货色,无论是卖到窑子里,还是卖给大户人家做妾,都是够他吃个三五年的大买卖。他像极了一匹饿狼终于看到了一头肥羊,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朵根。
一面又问那肥婆子:“春梅那小蹄子呢?”
肥婆子道:“跑啦。”
“什么?!跑了?!跑哪去了?”
“俺哪个晓得。”
“你个臭婆娘,不是让你在外面盯着货吗?怎么还让春梅跑了?”
“俺又不是她亲娘,她又向来不听俺的话,俺早说那小蹄子倔,养不熟,让你早些换个丫头片子,你偏不。这下子她跑了,不知是不是给条子报信去了,这怎么办。”
癞皮跛子眼中几乎要喷火,恶狠地骂道:“不管那蹄子了,带着这匹肥羊快走!”眼下既得了这么个尤物,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城逃走,免得夜长梦多,一个春梅跑了,大不了自己再拐一个就是。癞皮跛子打定主意,手中不断抽着马匹:“驾,驾!”
大雄晕倒前一秒,她突然想起了那日汤嫂馒头铺子的闲话,说近来山东一带出现了一种拍花子的,专门拐卖十岁以下的小孩和年轻妇人,往往是一男一女联合作案,并且胆大包天,都挑光天化日人最多的时候动手。一旦拐到手,就立刻逃走,难以追踪,几个县发了通缉令都逮不到人。
武大听后满脸愁容道:“掌柜的,这几日俺陪你一起出门吧。”
大雄自打收拾了白赖光,心中极度膨胀,毫不在意说道:“我每日就去那几个地方,都是闹市,人来人往的,又有官差巡街,哪有甚么拍花子的。”又讥笑一声:“你跟着我出去,还嫌惹人家笑的不够吗?”噫,她可不想和三寸丁谷树皮同时出现在人群,丢死人了。
武大郎见她不听自己的话,只好作罢。
大雄遇到的这对拍花子,极阴险狡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闹市,让人放松防备。又是一个跛子,走路都瘸瘸拐拐,又放下了几分防备,那肥婆子藏在暗处,互相配合。一旦得手,立刻上车逃走,又立即给拐来的妇人换衣服、伪装,便是相熟之人,咋一看也认不出来。
那肥婆子下药下得极重,幸亏大雄被捂住口鼻时闭气,吸入的麻药并不算多,马车颠簸,她逐渐清醒过来,但浑身酸软无力,口中塞着麻核,叫不出任何声音来,手脚虽然没有被捆住,但沉重地如千斤顶一般,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千悔百恨涌上心头。悔自己不该如此大意,又恨自己不该如此托大,拒绝武大相陪的好意。如今自己被拍花子拐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怕是已经出了城门到了郊外。眼下自己唯一的希望,便是那逃走的春梅小丫头片子,若是她真的听自己的话,去给武大报信,那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若她自顾自地跑了,那自己可真是在劫难逃,不知要被卖到哪里去了。
喊又喊不得,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大雄深深感到一种绝望和恐惧,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任人处置的货物,和关在牢笼的鸡鸭鱼鹅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向何方,也许是卖到了那人尽可夫的下等窠子,也许是卖到了哪个大户家中做奴做妾,她没有自由,她没有尊严,她浑身发抖起来,绝望地想哭,却极力控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春梅和武大身上,我一定要自救!在肥婆子和癞皮跛子看不到的角落,大雄用玉葱似的指甲深深地扎入手心中,强烈的疼痛猛一刺激,反而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挣扎着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和这对拍花子求和?说自己有许多银子,只要放自己走,给他们银子?
不可能!这拍花子都是亡命之徒,哪可能会放她回家拿钱!自己想要逃跑,就要伺机而动,最要紧的是要保持清醒,最好的装作自己没醒来,这样才能麻醉这对拍花子。其次,就是要拖延他们的脚程,拖的时间越久,武大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概率就越大。最重要的是,若是遇到人,一定要求救。
打定主意,大雄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一些,她闭着眼佯装还在昏迷之中,却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老天爷也帮大雄的忙。这雪等了一日,到了傍晚终于下了。一开始先是如撒盐般的雪霑子,到如今已是大如席的鹅毛大雪,北风呼啸似鬼哭狼嚎,路上的积雪已经
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车寸步难行。
“当家的,这马走不动道了,得找个地儿休息一下。”那肥婆娘说道,“俺肚子好饿,瞧着前面有个亮光,兴许是个脚店或是客栈。”
癞皮跛子骂道:“夯货,咱们哪里能住客栈?你莫不是活够了!”
“当家的,你瞧这冰天雪地的,这车上甚少干粮,若不吃口热饭,这一晚上可咋熬啊。”肥婆子抱怨道。
那癞皮跛子心中也有些松动,天寒地冻,又下这么大的雪,自是不能够再行,需得找个地方露宿一晚。那客栈是住不得,可这样冷的天,若是不打一角酒喝,确是难熬。
他又瞥了一眼依旧昏迷的潘金莲,点了点头,赶着车往前方赶去,果是个客栈,飘来热气腾腾的羊肉香味,直勾人肚里的馋虫。那肥婆子就要跳车下去,跛子粗声道:“你留在车里看着这肥羊,我下去吃酒,吃完给你拿上来。”
肥婆子受了半夜的冻,自是想下去烤火暖和暖和,敷衍道:“这小婆娘还昏着呢,这黑天雪夜里,不怕她跑了。”又说道:“你要是不放心,俺这就把她的脚捆上,捆得结结实实的,跑不了。”
说话间,那婆子已用麻绳将潘金莲的脚结结实实的绑住。随后,那一公一母便下车去客栈里吃酒去了。
待二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大雄睁开眼睛,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她浑身依旧酸软无力,却要咬着牙爬了起来,想要解开脚上的麻绳,奈何她力气小,那肥婆子系的结又死,她死活都解不开。
饶外面是冰天雪地,她的额头上不断沁出汗水,可俗话说,越急越乱,她越是想要解开那麻绳,却越是解不开。
不知那拍花子什么时候回来,大雄隐隐约约听到马车旁有人经过,她横下心来,决定赌一把。
她放弃解开脚上的绳索,而是用手扒着车门,像一条虫子爬了出来。邦的一声,她重重地从马车上跌落了下来,摔倒了地上积雪融化的泥泞之中,肮脏的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冰冷至极。
漆黑的夜晚,呼啸的北风,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如同一条砧板上待宰杀的鱼,拼着最后一口气摆动着尾巴跳了下来。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客栈,人们在里面饮酒作乐,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关心她的生死。
可是她要活下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来。她爬了起来,在泥泞的雪水之中用力地撑着胳膊肘匍匐爬行。终于,一双玄色靴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一人披着一件大红斗篷,那样的红,如鲜血一般。
她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再也无法前进,她依旧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地上,仰起头,直愣愣地看着那见大红斗篷,死死地拽住了那人的衣角,她的眼神似是被逼到绝境的小鹿,似在无言地说。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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