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对面的潘金莲,一脸不可置信,她刚才说什么?和离?她要走?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硬扯出一个笑,生硬地说道:“嫂嫂切莫说笑了,哥哥和你这般恩爱,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说和离?莫不是诓我作耍?”这个女人,狡猾像是一只狐狸,定是耍自己玩!
听了这话,大雄已有几分生气,这武松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和武大恩爱?不过自己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了,她从怀中掏出那张和离书,冷笑道:“半年前,我与你哥哥武大郎签下这和离书,我给你哥哥一百两银子,此后一别两宽,各不相干。自那日起,我们便不再是夫妻了。如今你来了,也好做个见证。”她将这一纸和离书递给了武松。
武松接过,果见那张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潘金莲给了武大郎一百两银子,二人和离之事,上面按了双方的手印,写了两人的名字。白纸黑字,抵赖不得。武松扭头看向面如死灰的武大郎,沉声道:“哥哥,此事当真?”
从始至终,武大只顾着低头喝酒,他心中又愧又羞,不敢抬头看武松和潘金莲,只口齿不清地应了个“是”。
武松手中捏着那一纸和离书,看向一脸平静冷漠的潘金莲,再看向面如死灰的武大,心中像是油盐酱醋的罐子一股脑都打翻了,各中千百般滋味难以言喻。
他自幼失怙,十多年来,是哥哥武大每日风也来,雨也去,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炊饼将他养大。兄弟相依为命,哥哥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来!若是这女人要吃人心,哥哥也愿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给她!他如何肯和她和离?!这其中,定有隐情。
“敢问哥哥嫂嫂,到底是因何事和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他手捏着那纸的关节用力到发白,心中的愤怒像是要喷涌而出。他的心中,有一种被命运作弄的感觉,落难女子、嫂嫂、陌生人、她到底是谁?!
大雄昂起下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这一次,她不会再逃了,无论是武大还是武二,她都要亲手结束这段孽缘!她眼神流转,撩了撩鬓发,自顾自地又斟满了一杯酒,声音娇啼婉转:“我与你哥哥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一把冰冷刺骨的寒箭直射入武松的心窝之中,是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己又有甚么资格置喙。
呵、呵……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旁的武大听了这话,心中更加烦闷,甚至也怪弟弟多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为何,为何?因为她瞧不上自己!因为自己不够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这些话,他如何说得!思此,武大更加苦闷,也不理会,只顾着独自喝闷酒。
看着沉默不语的武大郎,武松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哥哥既不愿和离,为何又要签下这和离书?难不成,是有人胁迫?他眼中精光一闪,扭头看向武大:“哥哥,这和离书是你自愿签下的吗?若有甚么苦楚,你跟武二说,有我给你撑腰,怕甚么!”
大雄呼吸一滞,秀眉微蹙,若是武大此时反悔,说在她的胁迫下签了这和离书,无疑是倒打一耙,自己倒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武大沉默不语,却只顾着饮酒。武松内心焦躁,一把夺去武大手中的酒盏,大声喝道:“哥哥!”
武大没了酒盏,无处可逃,只得面对武松,他失魂落魄地说道:“二哥,没人胁迫俺,是俺自愿和金莲和离的。”
武松一怔,大雄却暗自舒了口气,武大还是有些良心,没有反咬一口。
武大看了一眼英俊神武的弟弟,既羡又怨,都是一母同胞,为何弟弟生得那般威武,而自己却这么猥琐不堪。在弟弟的心中,什么事都要问个青红皂白,不似自己这般稀里糊涂的,连个老婆都守不住。他叹了口气:“至于为甚么,这是俺与金莲之间的事情,你也甭管了。终归是一句话,是俺对不住金莲。”
此时,武松满心的愤怒已然被一盆冰水浇灭。就连哥哥也如此说,那他又有甚么好说的。原来在哥哥心中,自己也只是个外人!他心中无限烦闷,一把将酒坛子举起,也不用那劳什子酒盏,倒头就灌。
如今,酒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一家三口,各饮各的酒,各怀心思,气氛诡异。
大雄款款地起身:“我的话都说完了,酒也喝了,那我就告辞了。”话语刚落,起身便走。
“不许走!”武松忽然大声喝道,话说出口,又觉失言,口气又稍软些道,沉声道:“嫂嫂留下罢,要走,也是我兄弟二人走。否则,你一个女子,如何过活?”
这倒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武大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娘……掌柜的,你留下罢,俺和二哥去别处过活。”
“唉……”背对着兄弟二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一种面对命运却束手无措的无力感。眼下,她却是无路可去,也只有这一个容身之地了。她自嘲地一笑,这兄弟二人,本是她命里的魔星,如今却是她在世间唯二能够信任的人,这可不是笑话吗?
外面的雪还在簌簌地下着,安静的屋中,暖意融融,偶尔听到烛心爆裂之声,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我说——”
她转过身,看向那两兄弟,笑盈盈道:
“我不走,你们俩也别走了。”
“我们三人暂时搭伙过日子吧。”
冬日清晨,因昨夜大雪下了一夜,清河县里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哥哥,嫂嫂,我出门去县里画卯了。”武松梳洗裹帻,自出门去。
武大在房内喊道:“二哥,今日早些归家吃饭,俺整治了那两只鹌鹑、与你喝两盅酒来。”
随后,武大又冲着二楼紧闭着的房门喊道:“掌柜的,俺先去送炊饼了,俺先给你炖了一碗鹌鹑人参汤,还在炉子上煨着呢,待醒了让春梅给你端去吃罢。”
潘金莲的房门紧闭,不曾出声,武大却只叹了口气,就挑起担子,装好馒头、炊饼等物,往前头西门大官人家去送去。
一楼的馒头铺子中,汤嫂对喜儿道:“恁说那掌柜的可真是有福气咧,武大手脚勤快又疼人,叔叔又这么体面,都是女人,她的命怎么就比俺这早死的寡妇不知要好多少咧!”
角落里学拨算盘珠子的春梅听了,只是冷笑。
落在旁人眼里,武大、潘金莲、武松可谓是相亲相爱一家人。论其中各般滋味,却也只得三人知晓。同一屋檐下,三人是心思迥异,各怀鬼胎。
武松心中是狐疑,自觉和离一事十分蹊跷,他在县衙当差,借由职务之便,打听到潘金莲这妇人原是张大户家中的婢女,后不知如何嫁给了武大,紧接其后,这张大户又突然死了,这其中必有蹊跷,他不愿做那稀里糊涂之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哥哥武大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的幸福,便是他的幸福。和离一事,定有回旋的余地!
武大心中是无可奈何,依旧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过一天是一天罢了。他挑了炊饼担子,来到西门府来送炊饼。今日,这西门府张灯结彩,正是要迎娶那寡妇孟玉楼。往来恭贺之人,非富即贵,武大自卑,不敢多瞧,只在角落里站了。
后厨管事来旺瞧见了,忙将武大郎请进屋里,先是让小厮端上一杯热茶,又上了两盘果馅酥糕儿,满脸堆笑道:“武大哥,这雪天路滑的,怎么劳您亲自送来了。都是俺的不是,该早些打发人去取来。来来来,先喝口茶。”
清河县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自打武松当了县里的都头,所有人都收起了对武大郎的嬉笑怒骂,表现地十分恭敬,说话客客气气的。
武大被人恭维着,心中十分受用,半推半就地坐下喝茶,笑道:“府上正忙喜事,想来人手不够,俺来送,不碍事。”
来旺也笑道:“武大哥考虑甚是周全!喜宴要办三天咧,恐怕前儿个订下的炊饼馒头不够,明日大哥可方便再送五扇?”
武大满口应道:“方便,俺明日一早就送来。”
武大和武松都不知道,潘金莲心中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
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日上三竿,大雄才从睡梦中醒来,她睁眼,木木地望着房梁,这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是一个梦。
那是一个抵死缠绵、香汗淋漓的梦,那是她做过最快活的一个春梦,醒来却让她最为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那人的声音:“嫂嫂,武松有事与嫂嫂商议,可否方便?”
刚刚的梦中,就是这个声音在她耳际如猛兽般低声嘶吼,至死方休。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扇门,心中既惧又怕,却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兴奋与期待。
如梦如幻,真也?假也?实也?虚也?
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哪一个才是她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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