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设想过很多种与西门庆相遇的情境。
开窗时手中的叉竿子掉在他的头上,或是被登徒子当街拦住调戏,甚至想过他冲进家中,如强人一般将她掳了去,却从来没有设想过如今日这般,他就脆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如许久未见的老友般微笑着冲自己打招呼。
她也曾设想过西门庆的相貌,一个大腹便便的粗鲁汉子,油头粉面,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奸邪的淫/笑。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西门庆却是这样一个清俊的公子,一身月白衣衫,身材修长,倚在门前好似山林翠竹,眉眼之间如天际的慵懒的云朵,嘴角挂着笑容,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一时之间,她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位贵公子当真的是《金瓶梅》中那个浪荡子西门庆吗?会不会是重名?
“潘娘子?”西门庆见她出了神,又轻声呼唤道,微微一笑道:“我久闻娘子大名,今日有幸终得相见。我正煮雪烹茶,烹,潘娘子可否赏光,闲叙片刻?”
大雄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位自称“西门庆”的男人,太诡异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无论如何,他确实叫做西门庆,是自己此生的死对头。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没空。”说罢,喊道:“春梅?春梅?”
奇怪,春梅跑哪里去了?还有,为什么茶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这一切都太诡异了!不行,自己得和春梅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焦急地到处呼喊春梅,一旁的西门庆见了,关切地问道:“潘娘子可是在找自己的丫鬟?”
大雄不理会,依旧喊着春梅的名字。她心中愈发焦灼,快走,快走,快离开这个人!
她下了楼,正欲出门去,却听到身后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我让女使去带她去南街买果子,算上来回的时间,刚好够我们喝一盏茶。”
她缓缓地回头,看着西门庆,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温和地说道:“潘娘子愿意赏光吗?”
那个笑容,如微风拂柳般,可她却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安静的茶室,只有他们二人对坐。茶室中的炭火盆子烧得极旺,却一点都不熏得慌。一株水仙开得正好,满室生香。
煮水、调膏、击拂,西门庆手拿茶筅,快速地上下翻飞,眉眼间如疏星淡月,却又十分专注,片刻之间,云雾渐渐从茶面生起。他手中的动作更加快了,只见盏之中乳雾汹涌,溢盏而起,茶汤已经咬盏了。
只见他将茶汤分入两盏之中,两个黑釉兔毫盏之中,茶汤周回旋而不动、着盏无痕,观之,如钱塘江大潮激起的千层浪雪。
他微微一笑:“潘娘子,请用。”
大雄却没什么劳什子心情喝茶,她冷若冰霜地问:“你到底把春梅带哪里去了?”
“这盏茶要尽快喝,否则茶一凉,味道就变了。嗯?”他将茶盏递到潘金莲面前,尾音拖长,挑起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顽童般的狡黠。
大雄死死盯着他,将那盏茶一饮而尽,末了嘴唇上还蘸上一层白白的茶沫子,十分滑稽。她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西门庆似是被她牛饮的滑稽样子逗乐了,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潘娘子切莫着急。我刚刚说了,我让女使带她去买果子去了,南街上王婆婆糕饼店的蜜煎樱桃雪花糕是清河县一绝,我让她们去买会来,给娘子尝尝。”
大雄用力地捏住茶盏,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光天化日之下,他应该不敢对春梅做什么。再怎么说,她明面上仍然是武大郎的妻子,有个叔叔武松在县衙里做都头,这西门庆虽在清河县黑白同吃,却也会有所顾忌。
“我和你素不相识,你找我想要作甚?”她抬头注视着他,十分凶狠地问。
西门庆却浅笑了一下,她可真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狗。他举起手中的茶盏,似是向潘金莲致敬,那双丹凤眼带着几分狭促,“哦?素不相识吗?可我却早就认识娘子了。”
这句话让大雄心中蓦地一惊,难不成他早就注意到自己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望着对面的潘金莲,时隔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瞧瞧她了,目光落在她嘴边那已经泛干了的茶沫,似一根羽毛划过他的心头,浑身不由得一紧,微笑道:“娘子不必这么紧张,我是想和你谈一桩生意。”
“我前前后后给娘子递了无数的帖子,可娘子从不理会,也从不出席任何的酒宴茶会,我只得亲自来会一会娘子了。”他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如流星般掠过一丝光芒。
她一怔,“生意?什么生意?”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只要是谈生意,有商有量,一切都好说。想来估计是何满叔的生药铺子,何满叔听了自己的话,改卖胭脂水粉,还大赚一笔。这西门庆是清河县一霸,要是不来找点茬,可能脸上挂不住?
她不由自主地稍稍放松刚刚攥紧的拳头,好险,好险,刚才吓死她了,她以为这厮是来向自己求欢。已经暗自盘算着逃跑路线了。紧张之余,她嘴巴有些干,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对面的西门庆将她的这些小动作都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嘴角弯弯,“潘娘子。”他喊道,声音如环佩叮咚作响。
“某倾慕娘子已久,欲娶娘子掌管家事,未知尊意如何?”
“呲”的一声,大雄嘴中的茶全都喷了出来,她娘的没听错吧?什么?娶我过门?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这个世界难不成都疯了?书里写的不是西门庆就爱和潘金莲偷情吗?怎么一见面就求婚?
她一双秀目瞪大看着他:“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出门被驴踢了?”大雄虽表现得极其凶狠,殊不知她这等嗔怒的姿态落在旁人的眼中,又是一番可爱模样。
她果然发怒了,西门庆眼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却仍然一本正经地说道:“某确倾慕娘子已久,请娘子成全则个。”他眼中越发变得晦暗,像是黑夜中澎湃的大海,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大雄猛地站了起来,周身的温度降至了冰点,一字一句说道:“我已经嫁人了,我家官人就是清河县里卖炊饼的武大郎。你难道是想霸占人/妻?”事出紧急,不得已将武大郎搬了出来。
“呵呵,娘子当真嫁给那三寸丁谷树皮了吗?”他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茶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大雄十分惶恐地看着他,他到底知道多少?
“像娘子这般伶俐的人,生的又这般美丽,嫁给武大郎猥琐的人物,实在可惜。”说话之间,他也站了起来,身影将潘金莲如乌云一般罩住,俯身,一双丹凤眼如影如魅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微凉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轻轻抹掉了她嘴角的茶沫,低声说道:“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可好?”
“乖,听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力量,舒缓的,让人不由得放松警惕,那双眼睛,柔情似水,怕是要沦陷进去。她瞪大眼睛,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僵硬,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般。
那个噩梦却不由得让她清醒过来,她可不是那任人拿捏的小娇妻。
“呸——”她朝着他的脸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老娘就是变成一条狗,也断然不会进你的大门。”
放下这句狠话,她风也似地离开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笑出了声来,胸腔上下震动,用手帕抹去了她的吐沫星子,眼神愈发变得晦暗不明。
变成一条狗吗?有趣,有趣。
可真是期待那一天啊。
大雄飞也似地逃了出来,快步走出茶室,正遇见春梅抱着一大包点心果子往里走,嘴边还挂着糕饼碎渣,见她出门来,高兴地喊道:“娘,俺回来了。”
大雄见到她无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
“不是娘叫我去南街上买果子吗?”春梅一脸茫然。
大雄叹了口气,拉着她赶紧上了驴车,在闹市上一路狂奔。
上了车,大雄让春梅将今天一事仔细讲来,春梅便说一个漂亮的姐姐说让她去给娘买果子去,她见那个姐姐刚才和娘说了两句话,她误以为是娘嘱咐的。
大雄仔细回想,的确有一个女使问了自己两句话,不过却是问旁的事,看来这一切早有谋划。
好周全的计划,最可怕的是,那西门庆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若是他真的盯上了自己,自已一个弱女子,恐怕插翅难逃。想到这,大雄浑身只打冷战,
春梅惴惴不安问道:“娘,你怎么了?”她从来没见过娘被吓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又懊恼,都是自己不好,自己要是多问娘一嘴,此事便不会发生了。
大雄紧紧握着春梅的手,恨恨地说道:“以后别人再一叫你就走,仔细我罚你写一千遍《三字经》,以后再不许吃果子!”
春梅垂着头,应下了。
大雄见已经到家,心中稍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春梅扶着她下了车,她抬头见到馒头铺子虚掩着门,不由得蹙眉,大白天就关门,这武大还做不做生意了?
她刚撩开帘子,却见喜儿坐在柜台上打哈欠,见她来了,拼了命地要往后跑。
大雄起了疑心,便喊道:“喜儿,站住!”
那喜儿听了,跑得更快了。大雄心中更生疑了,春梅是个机灵的,她一溜烟跑上前伸出脚绊住喜儿,喝道:“俺娘叫你没听见吗!你做了甚么亏心事,跑什么跑!”
那喜儿跌坐在地上,见了潘金莲,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大声喊道:“潘娘子,俺没做甚么亏心事,就是尿急,想往茅厕去咧!”
大雄冷笑一声,“茅厕在外面,你往后面跑甚么!”
她心中忽然一动,似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踹开拽着她衣服的喜儿,径直往店里去,寻到后厨,已经隐隐于听到亲嘴声。
一个妇人似杀猪般哭喊:“俺滴哥哥,不曾想你有这么般气力。自俺那口子死了一二十年,俺再也没有享受过这般滋味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