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又行了几日,已是进入了衮州府的地界,这一日大雨不停,河水暴涨,船只无法继续前行,便只能停靠在一个偏僻的小码头,周围只有两三只小船,他们这一只大船很是显眼,这附近没有什么人家,全是连绵的芦苇草丛,一眼望去团团黑雾一般,更显得这夜晚的码头荒凉萧瑟。

    张子鱼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大雨,正在想家中母亲不知道有没有去白云庵寻过自己,万一露馅了怎么办,平白让母亲和师母着急,心中正在郁闷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一阵喊打喊杀又夹杂着刀剑相搏的声音,张子鱼一惊,赶忙出了房间,却见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一群蒙面人,却都穿着各色衣服,不似上次在树林中的刺客一样都穿着黑衣拿着利剑,这次的蒙面人都拿着刀斧等兵器,嘴里高声喊着,见人便砍杀,丝毫不留情。

    张子鱼赶忙同众人退到大船前面的甲板上,也顾不得大雨,借着船上通明的灯火,观察船上的形势,这群人大约二三十个,一看便知没有什么高强武艺,却胜在有一身蛮力,船上的河工杂役等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转眼便被砍杀了几个,好在还有袁思明和褚昱等人,拼死将蒙面人阻拦在船的中部,不让他们靠近众人避难的甲板上。

    “河匪,我们这是遇到了河匪!”张子鱼旁边的吴管家惊恐地喊道,引起周围众人一阵恐慌的惊叫,都知道河匪是专门打劫过往船只的亡命之徒,这船上携带着不少贵重的行李,这群河匪又偏选了今日这样偏僻的地方打劫,恐怕是早已盯上他们了。

    张子鱼也听说过河匪,心中自然害怕,却又担心褚昱的安危,此刻河匪已伤重过半,但阿彪阿德阿风几个护卫也被河匪砍伤,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只剩袁思明和褚昱两人在支撑,好在褚昱武艺高强,身形灵活,并未被河匪伤及半分,袁思明却是一个不慎,被河匪砍伤了后背,褚昱扶着他边退边打,一直退到前面甲板处吩咐吴管家照看袁思明,八九个剩下的河匪追了过来,又畏惧褚昱的功夫,便围住众人不敢轻易上前,局面一时僵持起来。

    正在此时,一直站在船尾没有出手的一个瘦弱身形缓缓走了过来,揭开面上的黑布,赫然便是被赶出去的小桃,众人都是一阵诧异,而后明白过来为什么河匪对他们的行踪如此了解,又知道船上的护卫带得不多,所以才敢谋划此次打劫,原来是小桃引他们来的。

    “少爷,想不到是我吧,我们这一路跟踪你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今日好不容易才遇上这场大雨,这可真是老天都在帮我。”小桃得意地说道。

    袁思明此刻后背衣服都被染红了,脸色苍白冷冷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和河匪勾结在一起,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送官,不该放你一马。”

    “哼,”小桃脸上都是恨恨之色,狠狠说道:“你当初把我赶下船,我却被河匪掳了去,幸好我为他们提供了你们的消息,他们才肯饶了我,要不然,恐怕我早已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今日我就要用这一船的人泄我心头之恨。”

    为首的一个河匪指着褚昱对小桃说道:“这人武功高强,已经伤了我们七八个兄弟,我们剩下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对手。”

    小桃手一指张子鱼说道:“那是他的妹妹,只要抓住了她就可以要挟这人了。”

    张子鱼倒吸了一口冷气,河匪一拥而上缠住褚昱,又有两个河匪直冲着张子鱼而去,褚昱脱身不得,无法救援,张子鱼怕牵连众人受伤,便转身往船尾跑,刚跑至船尾,河匪已经追了上来,自己退到船舷处已无路可退,河匪抓住她,将刀架在张子鱼脖子上,剩下的河匪不敌褚昱,也退到了船尾处,褚昱捉了小桃,将她也带到船尾处,见张子鱼被挟持,心里闪过一阵慌乱,却随即镇定下来对小桃说道:“让他们放人,否则我杀了你。”

    小桃嘲讽一笑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们怎么可能会顾及我的性命,不过看你对你妹妹那么关心,我倒是挺羡慕的。”

    褚昱放开她,对河匪说道:“放开她,我愿意饶你们性命放你们下船。”

    为首的河匪说道:“今日既然我们来了,就不打算空手回去,若你再不乖乖投降,我就立刻杀了她。”说完,手上的刀一用力,张子鱼脖子上就出现一条伤痕,慢慢地往外渗血,褚昱心中一痛,思考了片刻,便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却暗暗握紧藏在袖中的一把匕首,预备趁河匪放松警惕之时,掷出匕首将挟持张子鱼的河匪一击毙命。

    张子鱼感觉到了脖子上一凉,而后便是持续的疼痛,心里更是害怕,又见褚昱放下了剑,河匪们都围了上去,顷刻间就要取他性命,心中一急便对着劫持她的河匪手腕处狠狠咬了下去,河匪吃痛,反手一掌打在她的肩膀上,张子鱼重心不稳,往后跌跌撞撞了几步便掉进了河里,挟持她的河匪伸手去抓她已是来不及,只能看着她掉下去。褚昱心中一惊,左右开拳,一碗饭功夫就将围上去的河匪打得东倒西歪,又把挟持张子鱼的河匪胸口打了一拳,河匪顿时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小桃见势不妙想要转身逃走,也被褚昱一掌劈在后背处昏了过去。

    褚昱急忙奔到船舷处往河里看,却只看到黑黝黝的河面,张子鱼的身影不知去了何处,此时袁思明等人也赶了过来,见船尾除了地上倒着的河匪外就只有褚昱一人,而他又焦急地往河面张望,便猜到张子鱼落了水,众人喊得喊捞的捞,又有几人下船沿着河岸找,却奈何雨大水急,张子鱼早已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袁思明担心褚昱太过着急,便说道:“此刻天黑,我们先在近处找一找,等明日天亮了,我便派人沿着河岸一路寻下去,总能在岸边找到她的。”

    褚昱点了点头,见吴管家尚自惊魂未定,袁思明的伤口还未处理,便让吴管家扶他回房间,自己指挥船上剩下的人将河匪和船工杂役的尸首用白布包了,受伤的河匪和小桃都用绳子捆起来关在一个大房间里,又将受伤的船工杂役护卫抬到房间里上药包扎,找了一个熟悉此地的船工去官府送信,忙完这一切,天已微亮,雨也停了,官府连夜派了大批官差过来,褚昱向他们大致说了下过程,便将河匪和小桃交给他们,官差又找马车运走了所有尸首,因船工杂役都是袁思明从庆云县带来的,便先将尸首存在府衙内,等袁思明派人去庆云县报信,安排车马来将尸首运回去给他们家人。

    忙完一切已是正午时分,船上留了一些人照顾伤者,剩下的人都沿着河岸寻找张子鱼,此刻水流也不急了,就又雇了附近几只小船沿着河面寻找,一直找出十几里地,边找边沿路打听,却没有一点发现,黄昏时分众人都回了船上,点人的时候却发现褚昱没有跟着众人回来,吴管家想着他武艺高强,倒也不担心他,吩咐剩下的船工开船,勉强将船开到附近一个靠近城镇热闹些的码头,预备将船停靠在这儿几天给众人养伤,又要重新在当地雇些杂役船工,又要采买些食物药草等。

    天色暗了下来,褚昱沿着黑河岸继续寻找,因为一夜都在与河匪打斗,白天一整日又水米未进,此刻虽然想继续寻找,但已然精疲力竭,随身又没有带着火烛,路上泥泞难行,见不远处有一处微微的亮光,料想是一户人家,走到近前果然是一所简陋的茅屋。

    褚昱敲了敲门,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开了门,褚昱抱拳说道:“老人家,我在夜里迷了路,又对这儿地形不熟,可否在这儿借宿一晚,明早便离开。”

    老夫妻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眉目俊朗温和有礼,料也不是坏人,便让他进了屋,里面布置简陋,不过桌椅油灯,老公公让他在桌边坐了,又吩咐老妻为他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坐下来,端详了褚昱一番问道:“公子从何处而来,怎么会黑夜里迷路到这儿?”

    褚昱喝了一口茶水,回道:“我正沿着河岸寻找一个人,她落了水不知被冲到了何处。”

    老夫妻两人对看了一眼,老公公又问道:“不知道公子找的是什么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身量中等,绿色衣衫,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不知道老人家有没有见过?”褚昱问道。

    “她是你什么人,又因何落了水?”老公公问道。

    褚昱将遇到河匪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夫妻两人听完,又是互看了一眼,老婆婆朝自己丈夫点了点头,两人便引着褚昱进了隔壁的房间,里面一张床上正躺着张子鱼,脸色苍白还在昏迷,身上换了老婆婆的粗布衣服,脖子上也用白布包扎了一圈,褚昱连忙上前探了张子鱼的脉搏,见她脉搏还算稳健,自己一直提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又见她如此苍白,手便不由自主在她脸颊上抚摸了一下,却瞬间清醒过来,急忙放开,而后转头对老夫妻说道:“原来是老人家救了她,褚昱在此谢过了。”

    老公公叹道:“今日早上我们去河边时发现她被冲上了岸,就把她带了回来,不过她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正在此时,张子鱼咳嗽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之中见褚昱在眼前,衣服上全是泥泞,脸色苍白,便说道:“你怎么这样狼狈?”

    褚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忘记你落水了,我一路寻过来找你,是这两位老人家救了你,现下我们是在他们家中。”

    张子鱼转头看了一眼老夫妇,又使劲回忆了一刻,才想起遇到河匪落水的事情,便对老夫妻说道:“多谢公公婆婆相救,子鱼在此拜谢了。”说完,便要挣扎起身,老夫妇两人忙说道:“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赶快躺下休息吧。”

    褚昱也说道:“你受了伤就不要乱动了,我替你谢吧。”说完,转身朝向老夫妇郑重行了一个礼说道:“多谢两位救了子鱼,我褚昱定当报此恩情。”

    老公公忙扶起他说道:“公子不必如此大礼,说来我们老两口冷清了许久,难得有这样的热闹,也算是注定的缘分,现在已近半夜,我引公子去休息,明日再做计议吧。”

    褚昱叮嘱张子鱼好好休息,就随着老公公进了另一间房,床上铺着稻草,铺盖也十分朴素,却也十分整洁干净,褚昱此刻倒头就睡,也顾不上舒不舒适了。

    第二日一早,褚昱依旧是早起,心里惦记着张子鱼,简单整理了下衣着出了房门,老夫妻两人的房门还关着,褚昱正要敲张子鱼的房门,又担心她还睡着,怕吵醒她,就耐着性子在院子里等着,直等到老夫妇两人出来,才恭敬有礼地向他两人问了早安。

    老公公笑道:“公子起得倒早,昨晚可睡得安稳?”

    褚昱点头说道:“多谢老人家收留,我休息得很好。”

    老公公说道:“公子客气了,那是我们老夫妻儿子的房间,已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我们夫妇天天整理那房间,就等着我们儿子回来时好住。”

    “不知令郎现在何处,我或许能帮两位带个口信给他。”褚昱问道。

    老夫妻两人对看了一眼,而后老公公哀叹一声说道:“我们家中只有几口薄田,这几年都是勉强才能应付徭役,我那儿子最是孝顺,知道军户可免徭役,所以两年前去从军了,半年才能捎回来一封信,最后一封信还是上月稍来的,说是跟了姚策将军的队伍,镇守在甘州地界。”

    褚昱皱了皱眉,甘州近几年多次受蒙古小王子入侵,最是凶险难守之地,镇守那儿的军队每年都报大量的阵亡,没想到老夫妻的儿子却正是在那儿。

    “不知令郎姓名,我在军中有些人脉,或者可以打听些消息。”褚昱说道。

    老公公有些激动地说道:“犬子姓刘名奇,是我老夫妇四十岁才得的儿子,便如我们的命一般,若是公子能帮我们老夫妻打听些消息,我夫妇两个感激不尽。”而后又对妻子说道:“老婆子,你先去淘米,我去劈柴,为公子准备早饭。”

    褚昱忙道:“既是我年轻人在此,怎么敢劳动老人家去劈柴,我去便成。”

    此刻,张子鱼也起了床,此时她的精神已恢复了大半,刚才开了门正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此刻便说道:“公公婆婆不需劳动,让我两个去劈柴煮饭吧。”

    老夫妻见他两执意要做,心中也是欣慰,便指了灶房的位置,由他们两人忙活去了,张子鱼找到了米缸,熟练地淘米洗菜,却见褚昱盯着柴堆发呆,心里猜到他从小在宫中长大,自然没有干过这些粗活,便教他如何劈柴,等褚昱将堆成小山的柴禾劈完,又教他如何烧火,自己在灶上忙着煮饭炒菜,眼见着褚昱坐在火前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心里又关心又好笑,加快了洗菜切菜炒菜的动作,很快便整治出了三个素菜一个汤。

    褚昱站起身来,张子鱼见他头上脸上都是烟灰,便想上前帮他拍打,却又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这样似乎太过亲近,而后还是端着菜出了灶间,由褚昱自己去收拾。

    饭菜摆上桌,老夫妻尝了一口,对张子鱼的厨艺满口称赞,褚昱也尝了一口,确实可口,不仅对张子鱼刮目相看,便问道:“你这厨艺倒是不错,是从哪儿学来的?”

    张子鱼笑道:“从小和师父师母游历,一日三餐大都是我和师母料理,自然就学会了,再说,我喜好美食,喜好美食的人都有一手的好厨艺,要不然怎么好意思挑剔别人做的饭菜,我还有几样拿手的小菜,改日做给你尝尝。”

    褚昱夹了一筷子菜到张子鱼碗里说道:“你受了伤身体虚弱,多吃点有利于身体恢复。”

    张子鱼微微有些惊讶,想起自己以前捉弄褚昱时给他夹菜他那嫌弃的表情,不过现在自己确实受伤了,褚昱关心也是应该的,又想起河匪的事情,便说道:“河匪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褚昱点了点头说道:“已经交给官府了,其实你受挟制之时我已经有了应对的计策,你倒好,一个没看住就跳河了,害得我们好找,还雇了船去河里捞你。”

    “那不是当时看你有危险,心里一急就跳了下去,哪里想到那么多。”张子鱼边嚼边说道。

    褚昱心中一动,而后看着她缓缓说道:“你担心我的安危?”

    张子鱼见他眼神有些异样,自己心中也开始慌乱起来,忙说道:“我自然担心你的安危,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婚嫁自由没有了,那就只能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了。”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不是说嫁人而是说嫁不喜欢的人。

    褚昱收回目光说道:“那倒是,若是我不找到你,又如何能早日寻到刘家村。”而后顿了一顿又说道:“你跳河的姿势真难看,下次别再跳了。”

    张子鱼心里说,又不是我自己要跳下去的,还不是因为你才被打下去,却把这些话忍在了心里,两人埋头继续吃饭,老夫妻两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这屋子有了许多生气,若是自己的儿子早日归来,能娶上个媳妇,一家子人也是这样吃着早饭,说说笑笑,热热闹闹,那日子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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