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卿关掉手机,心情有些郁结,连带着对高空的恐惧也少了许多,她学着陆安南的姿势慢慢躺倒在瓦片上,心胸舒展的一瞬间顿觉海阔天空。

    “陆老师,你不是本地人吧?”

    卞卿转过头,看着陆安南在月光下的侧脸,缓缓问道。

    “嗯。”

    “那你来这里多久了?”

    “六年或者七年,具体多久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大山里的时间概念没有那么严谨。”

    “这么久吗。”

    陆安南的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六七年的时间占了他人生的四分之一。

    卞卿望着他那双干净的眸子,心中生出一缕钦佩,语气也恭敬许多,问道:“我很好奇,您当初为什么会进到这么一个大山里支教?”

    陆安南面上平静,淡然道:“报恩。”

    “为什么这么说。”

    “这所学校的老校长当年曾救过我。”陆安南似乎不想多说,转而问道:“你呢?好好的城市不待,选择进山支教。”

    卞卿双手撑在身后,迎着月光,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但坦诚道:“我跟您不太一样,来这里只是想躲避片刻的喧嚣,心里明白这里并不属于我,如来之前说过的,我可能待上一个月甚至是一个星期就会离开。”

    她说完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以为陆安南生气了,探身看了看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卞卿打了个哈欠,她又有些困了,便学着陆安南的姿势躺在他的侧边,拿出手机开始刷起短视频。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再度醒来时,她的身旁站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黑狗,它双脚搭在床沿,偏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

    “汪。”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大黑的这一声汪已经没了敌意。

    卞卿双手抵着床,缓缓坐起身,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昨晚在屋顶睡着,看这状况应该是陆安南将她带回了房间。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摸了摸全身,衣服还是完好的,没有褶皱,嘴巴以及其他部位也没什么异样,毕竟是枯守山村七年的人,人格操守还是值得信赖的。

    卞卿伸手揉了揉狗头,随后笑着起床。

    她从背包中拿出洗漱用品,刚出门便见对面房间的大门也已敞开。

    门前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是干净的宣纸,陆安南站在桌后,下笔时腕部稳健,笔走龙蛇,看起来颇具风姿。

    卞卿上前几步,探头看着纸上的墨迹,由上至下读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卞卿先是被苍劲有力的字迹所吸引,仔细琢磨了一番诗的含义后不由愣在原处。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卞卿重复了一遍,再看向陆安南时,目光中充满了震撼。

    她一直以为逃离喧嚣的都市便能让自己内心变得宁静,但喧嚣的从来不是都市,而是她的内心。

    内心不静,即便在大山深处她也感受不到宁静,心若是静了,即便是车水马龙的都市又能如何?

    可惜她能理解这诗词的含义却无法做到诗人的洒脱。

    卞卿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陆安南收拾好纸笔,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陆老师,这首诗的名字叫什么?”

    “《饮酒》”

    “饮酒?”

    陆安南笑道:“你就权当是诗人酒后的醉话吧。”

    卞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问道:“陆老师,我能摘抄下来吗?”

    “当然可以,这首诗的作者已经过世很多年了,早已没版权保护,别说摘抄了,你就是说成是自己创作的都没问题。”

    “那怎么能行。”

    卞卿脸色一变,连连摇头,华夏对版权的保护极为严格,一旦被认定抄袭,后果十分严重。

    陆安南没去管思绪纷飞的卞卿,而是从角落里提起一个火炉走到院子里,又将盛着玉米的铁锅架上,往炉肚里塞了一把茅草以及几块碎木头后点燃炉火。

    “我现在做早餐,你要不再睡一会?”

    卞卿摇摇头,脸色有些微红,磨蹭了一会后问道:“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你屋里有一个新的马桶,就放在门后的角落里。”

    卞卿嗯了一声后,快步朝房间走去。

    待她看到墙角的塑料桶时顿时有些犹豫,很明显,这个就是陆安南口中的马桶。

    要在这里吗?

    会不会溅起来啊。

    卞卿做足了心理准备,直到因为憋不住了,这才抛下羞耻心松开阀口。

    “呼。”

    身心舒畅之后,还有一个新的问题,里面的东西怎么办?

    卞卿透过窗户看了看低头给炉子添柴的陆安南,悄悄将门打开,刚准备偷偷倒掉,就听他背对着自己说道:“朝西方向走个几十米有个菜园,倒那里去。”

    卞卿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后提着马桶快步朝西边走去。

    她低着头,希望路上不要遇见旁人,哪知刚到菜园门口,就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端着一盆东西缓缓走来。

    老太太走路时紧紧盯着卞卿,临近了突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问道:

    “叽里咕噜老师?”

    山里土话听不清楚,卞卿只能隐约分辨出最后两个字是老师。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就听陆安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三奶奶在问你是不是新来的老师。”

    转达完之后,陆安南心知卞卿此时的尴尬,便拉着三奶奶的胳膊往学校走去。

    看着远去的两人,卞卿这才松了口气,一点点将马桶里的脏东西倒在菜园里的空地上。

    等她返程时,正好见到老太太也返程,碰面后,卞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道:“三奶奶早上好。”

    三奶奶笑呵呵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学校的方向,嘴里嘟囔了两句,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卞卿回到学校的院子时,见陆安南手里端着先前三奶奶手里的盆,里面是飘着一层油脂的鸡汤,汤里还有两根鸡腿。

    “三奶奶听说新老师到了,特意炖了锅鸡汤送来。”

    卞卿心里有些感动,接过陆安南递来的鸡汤,先是拍了张照,随后才心怀感激地喝了起来。

    她昨天忙了一下午,晚上还没吃饭便睡着了,如今肚子空空如也,很快一只鸡腿被她吃完。

    陆安南又给她递上一只,怕她不接特意笑道:“三奶奶说给新老师的,我可不敢吃,你要是不接的话只能便宜大黑了。”

    “汪!”

    趴在门槛上的大黑狗听到主人的呼喊立马抬起头,尾巴直摇。

    卞卿见了将吃剩下的骨头丢在地上,对它唤道:“过来。”

    已经熟悉她身上气味的大黑吐着舌头颠儿颠地晃到卞卿身旁。

    吃完肉,卞卿端着手里的鸡汤爬上屋顶,掏出手机再发一条微博。

    内容正是那首《饮酒》,不过她的手头没有酒,便放了一盆鸡汤配图。

    如她以往的微博一样,刚发没多久便沦为黑粉的游乐园。

    “什么垃圾诗,垃圾人也就配这种一窍不通的垃圾诗。”

    “你以为是娱乐圈黑暗?不,是有你卞卿娱乐圈才黑暗,所以老老实实的滚出去吧!”

    “姐,别理那群疯子,他们已经罔顾事实了,真要是累了,就退圈吧,娱乐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让人恶心。”

    卞卿翻了翻评论,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她早已习惯被骂,但不能容忍这首对她触动极大的诗被人看轻,于是罕见地亲自下场,回复道:“我很喜欢这首诗,请您收回这句话。”

    卞卿的现身让这条评论成了精选,人们的讨论中心逐渐转变为“这首诗到底好不好”。

    讨论的结果是显然的,即便是黑子,只要有点鉴赏能力都不能说这首诗很差劲。

    但问题来了,这么好的诗,卞卿从哪得来的?

    有人翻了翻诗词库,发现收录的古诗中并没有这么一首《饮酒》。

    难道是卞卿的原创?

    这个可能性极低,大概率是某首比较罕见的古诗。

    好在评论区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很快便有人联系上京城大学的中文系教授王常青,最终得到的答案是大概率为原创。

    王常青在个人微博上转发了卞卿的《饮酒》,感慨道:“我对娱乐圈的事情知之甚少,方才有学生科普才知道卞卿此人曾“恶行累累”,不敢相信能写出这般诗句的人会是传闻中的形象,私以为有些往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王常青是知名的网红教授,在微博上也有几百万的粉丝,在见到他的言论后,不少人愤怒地表示脱粉。

    但也有许多不关注娱乐圈的人回复道:“诗以言志,文以载道。”

    卞卿在发完微博便下了屋顶,全然不知互联网已被这首诗掀起了层层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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