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要多谢陶徐州了。”
曹操端坐着,说话语气不冷不淡。
身旁乃是曹纯,戏志才两人在侧。
“无需如此,是我们要谢曹公才是,”陈登再次拱手执礼,面色冷静,“除此之外,上表天子,为曹公请封爵位。”
“至于叛军贼兵,由曹公处置便是。”
“但,请曹公在整军之后,归还徐州两郡之地。”
陈登说完这话,脸都是有些发红的。
若是他的父亲来,恐怕可以将此话十分自然的说出去,可奈何,现在父亲已经逐步退居了幕后,当年虽为二千石,但已自知无法治理一方百姓。
这是何等的疾苦,自己年轻有名望,却要提前和这等人物交涉。
陈登并非是擅长口才外政之人,是以现在内心有些忐忑。
可他心中有徐州仓中大概钱粮,所以心里有数,即便是口才并不擅长,但却是胸中有数,更好商谈。
只是,说出来的时候。
曹操,曹纯暗笑。
戏志才却是直接笑出了声来。
让陈登脸色更红。
“归还两郡之地?何出此言?”
戏志才将头上的进贤冠取下,而后拿出绳索随意将头发扎了个马尾,发丝落了下来,反而失去了儒雅,邋遢之中又有傲气在。
此时他走到陈登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有些狠辣的盯着他。
面容沧桑,下巴上成缕的胡须飘动,已然是一副吃定他的模样,“元龙,你我皆是门客出身,各为其主,我自不怪你立场。”
“听闻,你在徐州之内,屯田之策以安万民,为百姓所爱戴,典农之法务实笃行,乃是贤才。”
“在下,戏忠,字志才,颍川人士,并非出身于士族之家,乃是落魄寒门,自问没有名气,但心中也自有方略。”
戏忠……
的确没听过此名号。
陈登心中暗想。
可他偷看了一眼戏志才的样貌,只觉得此人不拘小节,行事傲气,一言一行都有十分自信在,轻易不会为人动摇。
而且双眸洞察明目,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曹操呆在身边的军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徐州,本就是我方略之内。”
“而如今,徐州阙宣自称天子,篡汉自立,夺取了沛郡,彭城,我等乃是从贼兵手中,夺取汉之失土。”
“谈何归还?”
戏志才说完这话,笑着盯住了陈登。
一时间,这话把他问住了。
要怎么回呢?
徐州瞒下了篡汉之事,现在被人家直接入侵到徐州城内,谁敢说半个不字。
人家到手的地盘,凭什么要还回来,更何况现在你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还是请,曹公考虑,我家主公得徐州牧后,知晓阙宣有异心,因他所得之位不得其心。”
“是以,正要整军清剿,偏巧在此时,曹公兵马太快,神速入境,几日之内镇压此敌。”
“并且以平贼之名,占据各地,实际上,这些年多次有篡汉自立之人,但其行事十分隐秘,轻易不会被人所知晓。”
“然,曹公情报的确了得,军机恐怕很早就已看出端倪,并且布兵在左右,但,曹公既然知晓此事,为何不提早告知徐州,让我家主公做好防备。”
“嘿嘿,”曹操忽然笑了一下,盯了陈登一眼。
这年轻人,厉害。
不过戏志才明显对此嗤之以鼻,轻笑了两声,将两侧散落下来的头发拨弄到脑后。
目光忽然阴沉起来,盯着他道:“年关已至,本想开春告知,但仍需防备贼兵入兖州境内,若是贼兵跑进了我兖州,陶徐州是否还要追杀至此,恐怕,贼兵应该是往南部跑吧?”
“贼兵,应该会逃到谯郡吧?”
陈登:“……”
他还是无话可说。
这个戏忠,每一句话都是步步紧逼。
一定要自己漏出马脚。
而且一直在拱火,想让自己失去冷静。
陈登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敢动怒,将烦躁的心绪全都压了下去。
他是热衷于将双腿埋于黄土之人。
每年和土地,天时,都能耐心周旋,这点气他压得下去。
但也明白,若是再顶撞的话,只怕这位戏忠就要如露出獠牙一般,将事情全部挑明了。
到时候,徐州危在旦夕。
兖州将可以顺理成章的进攻。
但现在,至少他们的粮草不足以支持如此征战,后援不济,那不会再咄咄逼人。
“在下,不知……”
陈登摇了摇头。
“此叛贼之心,在下才疏学浅,不可猜测,唯有曹公这等料敌于先之人,方可神兵天降,镇压叛乱。”
“嗯……但在下认为,州郡之治,由知政之人方可养民,徐州屯田之策,乃是这数年来不断建制完善,有数百人,乃至千人心血在内。”
“在下代表官吏,恳请曹公不可更换之,以免民心离散,惶惶不安。”
“我兖州军屯之策,得安置百万降卒,数十万石粮食入仓,百姓无饿殍,数年囤积之后,便可兴盛商道,也是一年得政之成果,难道比徐州之政差?”
戏志才再次逼近一步,仿佛早知道陈登会这么说,所以几乎没有多少思索,立刻反问。
又将陈登之心,再次捏紧了一步。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欺人太甚!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吗!
这两郡之地,非要占据!
却也站不住的!!你们兖州文武,难道都乐意咄咄逼人以无视士族之声!
一点名誉都不要了吗!以此理由不归还两郡,完全可以说你们是强占之!到时候天下诸侯都要声讨!
别逼我了!
我真的忍不了了!!!
陈登内心抓狂了一下,一顿怒骂。
可是表面上,却还是保持冷静,谦和的笑着。
“那,军师以为当前局势,该当如何?”
“我?”戏忠语气一顿,“我自然是认为,你大可不必来谈及此事,彼此心照不宣,不好吗?”
一点都不好。
陈登腹诽道。
若是这般丢了两郡,那真的没脸见人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人占据徐州两郡之地。
我们还要上表为你们歌功颂德,百姓还爱戴归附。
还有这种好事?
但是他硬气不起来。
这事没人硬气得起来,要不也不会是他来谈。
现在陈登就像是一口空麻袋,无论怎么捋直,他内部都是虚的。
“曹公。”
陈登看了戏志才一眼,他已经不知如何回下去了。
只能向着曹操双手相叠,深深一拜。
“请,曹公三思。”
“且不说归还二字,曹公平贼之后,大方离去,可得徐州百姓挂念爱戴,又可得名望播于海内,士族感恩。”
“也可让我家主公,心念此情,两家交好,除此之外,可得钱粮谢礼,得长安天子嘉奖。”
“如此,乃是百利无一害。”
“若是留于此处,难免两家生隙。”
“而我陈氏,以及士族,更是两头难顾,一州之地行两侧,于曹公又有何益处呢?”
“哦?”
曹操脸上表情几乎要笑了,但却是瞪大眼睛貌似呆愣的看着陈登,“你这是在恳求我吗?”
陈登一愣。
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咬着牙猛然低头,“就当是吧。”
“好,”曹操上身后仰,气氛忽然轻松了下来,“我给你陈氏一个人情,听你的。”
“三个月后,春耕结束,我军自当徐徐退去,但小沛,本就是兖州之地,叛军所在,彭城与吕县,我还给你们。”
“小沛,归我了。”
曹操大手一挥,脸上笑意更盛。
直到这一刻。
聪慧的陈登才在忽然缓和下来的情绪之中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
曹操就不要这两个地方。
他要的是以退为进,拿小沛,给陈氏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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