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这可不常见。”
许慕云刚下车,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收到了自己弟弟毫不留情的“指责”。
今天是个对许家来说很重要的日子,许慕云的迟到确实是不合规矩。
但是公司突然有些不得不去处理的事,即使许慕云尽快赶来了却也还是稍微迟了一些。
而且……还有些私人的事。
不过面对许知问这句算得上呛人的话,许慕云只是笑了笑,不是很在意。
“那你不是也迟到了吗?”许慕云走到他旁边反问道。
明明许知问先到了,却还待在门口不进去。
这样等一会他们两个一起进去的时候,看起来就会像是一起迟到了。
许知问没有理这句话,只是撇了他一眼,也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真不像你啊。”不过许慕云也不在意,他半是调侃的笑道。
许慕云认识了这个人二十几年,怎么能不清楚他待在门口的意思。
现在应该是所有长辈都已经到许家了,要是许慕云在这种情况下迟到了的话,绝对会遭到诟病。
但是如果许知问也来迟了的话,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人去指责他们两个。
许知问在今天总是难得贴心的。
“你误会了。”不过许知问却拒绝了,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只是里面的环境让我有些不舒服罢了。”
许慕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让他摊牌的意思,免得让傲娇恼羞成怒。
不,也有可能因为现在许慕云确实是没心情聊天吧。
“你爱人呢?”
“……没必要让他来这种地方。”
也是,许慕云苦笑了一下,外人大概不能理解这种事吧。
许知问出于对恋人的维护,不想让他来这种地方。
因为他的恋人是个很单纯的人,肯定不能理解在场所有人的弯弯绕绕。
相比之下,许慕云拒绝陆至行一起来的原因就复杂太多了。
因为他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在让陆至行来替自己承担这些人的压力,也没准备好在众人面前被看穿。
喻女士的祭日,其实对喻家来说并没有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价值。
喻家和许家的关系在早些年并不亲近,还是这场不被祝福的婚姻带来的联系。
当年许论尘执意要娶喻三小姐,甚至和自己的原未婚妻解除了婚约,闹的很难看。
而且喻三小姐,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上有自己的长兄长姐继承家业,下有自己的幼弟幼妹受尽恩宠。
再加上喻女士是一个美丽却沉默的女人,这导致她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亲近。
乖巧且寡言的孩子总是不被关注的,因为她似乎不需要这些。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失态变得更严重之前,喻女士的父母同意了和许家的联姻。
仅仅是牺牲一个不太乖巧的孩子,就能缓解事态的严重性,还能得到一位不错的盟友,很划算的买卖。
说来好笑,明明喻女士在的时候,喻家的这群人去医院看她的次数甚至比不上许慕云他们的保姆。
反倒是她离开了以后,喻家的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怀念他。
而每年祭奠的事宜都是许父坚决操办的,他还执意邀请了喻家的人。
也多亏了许父曾经的地位和现在的权利,才让大家能凑到一起虚与委蛇。
这么形容可能有些夸张,但是许论尘似乎想让所有人都记得自己爱人的存在。
明明让这些人聚在一起,只会打扰她安眠才对……
许慕云叹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才迈步走进了许家。
虽然许慕云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个进门的时候,本来还稍微有些声音的现场瞬间安静。
最后还是只有喻老太太开口了。
“知知,来外婆这里。”喻老太太的声音很慈祥,谁听到都会觉得是个宠爱孙子的普通老人。
金发碧眼的外貌稍微有些违和,但是仔细看的话,她似乎就是喻女士老去的样子,只是更具有些西方韵味。
而且她也完全忽视了许慕云。
许知问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显然是对他们的这种态度有些不满。
有些好笑,许知问反而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在意许慕云的人。
明明从小到大,家里人所有人给许知问灌输的观念都是他不能相信许慕云。
“去啊。”不过许慕云却完全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这件事,“外婆叫你呢。”
许知问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许慕云轻轻地摇头打断了,沉默了两秒后,他才往人群中走去。
许知问好像小声地叫了一句,虽然表情并不算多乖巧,但是却把喻老太太哄的心花怒放,一口一个乖孩子。
喻老太太牵许知问的手,笑着拍了拍:“啊呀,我们知知真的是越长越帅气了,都是大小伙子了。”
旁边的各位算不上亲近的亲戚们当即开始奉承,虽然他们嘴里这么悬浮的人听起来完全不是许知问。
喻老先生是不苟言笑的性格,但是面对小辈的时候还是能窥见到一丝温和:“行了行了,知知都多大的人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随即喻老先生就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是最像她的孩子……”
开始了,假惺惺的悼念,每年都会上演的把戏。
许慕云只是掩下了一切表情站在外围,默默地听着所有人自顾自地开始回忆。
这些人对喻女士的了解甚至没有许慕云多,因为许知问早就不像他母亲了。
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
小时候可能许知问和他母亲一样沉默安静,但是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
可惜这些人的认知还停留在曾经。
活人的作秀罢了。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许老先生打断了大家,确实这种场合他出面比较合适。
见大家安静下来,许老先生才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哎,凡事都要往前走啊,那孩子也肯定不希望见到大家这样。”
“知知,一会记得给妈妈献花,她看到你好好的才会放心啊。”
明明你才是许家最看不起喻女士的人,甚至当年打算把许论尘也逐出家门。
再次被忽视的许慕云依旧低着头,乖顺地站在一边,用眼前棕色的发丝掩去自己眼里的讽刺。
真让人反胃……
“待在门口干什么?”许老太太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一起走进大厅,见大家站在这里还柔声提醒道,“快进去,最近天气转凉了。”
许老太太是一个和现场格格不入的老太太,大概是现场唯一难得拥有笑容和善意的人。
在现在真正想要悼念喻女士的人,大概只有寥寥几个,而许老太太却是真正的为她感到痛心。
他们两个进门的时候许慕云就站在门边上,见状准备侧身给他们两个让路。
但是许老太太却完全不在意,她向许慕云笑了一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慕,快进去啊。”
这位老太太的善良让她对许慕云也心怀善意,让许慕云有点羞愧。
其实许慕云理解大家对自己的忽视,因为这反问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倒不如说,在许慕云心里嘲讽反而比和善更加友好,因为这种善良会让他无地自容。
“好……”许慕云强迫自己勾起嘴角,笑着落后了半步答道。
许老太太和善地笑了笑,她的友好和现场格格不入:“小慕你也记得给妈妈献花呀。”
许慕云一下就愣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似乎是一瞬间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但是许老太太的表情却依旧温和,她甚至亲昵地再次拍了拍许慕云:“乖孩子,没事的。”
“……”许慕云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茫然地望向了自己的父亲。
可笑吧,明明自己的所有痛苦都是来自这个男人,在陷入迷茫的时候却下意识地会去寻求帮助。
而许论尘已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在喻女士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情绪了。
“嗯。”见许慕云望向自己,许论尘也只是点了点头赞同了母亲的意见,“听你奶奶的。”
呵,这算什么?施舍?
许慕云眨了一下眼睛,瞬息之间克制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乖顺地回道:“好的,我会的。”
今天的日子太特殊了,环境又太让人紧绷,许慕云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能这样,许慕云暗暗地告诫自己,必须表现的得体才行,不能给任何人蒙羞。
尤其是,不能让她再有被议论的空间了。
“许慕云。”
熟悉的声音让他迅速回神,许慕云猛地回头,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印迹。
许知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边上,还默默地盯着他:“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我们就不和他们一起去了。”
“之后等所有人都回去了我们再去。”
许知问说的是“我们”,意思是如果许慕云不想去的话,他会找借口帮他的。
越来越体贴了,许慕云笑了一下,这次带上了点真诚的味道:“没事的。”
没事的,嗯。
之后的事情和往年并没有区别,许慕云已经做了十几年了,自然知道自己最合适的位置在哪里。
默默地在人群之中就好,不要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顾的上他。
许知问惯例跟在许论尘后面去献给花,这很正常,毕竟许知问也许是喻女士人生之中唯一疼爱的孩子。
而许慕云就静静地站在许老太太旁边看着,唯一一个能让他稍微喘口气的地方。
喻女士确实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可以说连不认识她的人看到她的浅笑着的黑白照片,也许都会感叹一句可惜。
“天使回到了她该去的地方。”喻老太太默默地哭泣,为这个最像自己的孩子痛心。
许慕云站在那里,看着照片上和自己眉眼相似的女人,这次的照片上只有黑白,他们两个看起来更像了。
只是在这个地方,总算没人感叹他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有人哭,有人感叹,有人默然路过,谁都不知道谁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许论尘大抵是真的在伤心。
也许只有此时此刻,许慕云才能真正地感觉到自己父亲的情绪。
真好啊,有这么多人能悼念你,许慕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死了的话,会来探望的人大概连十个都凑不齐吧。
就像……一样。
人群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又一股脑地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许知问没有跟着大家一起走,许慕云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
而许慕云只是看了他一眼,勉强提起嘴角准备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我等你。”许知问只是静静地说道。
“你先回去吧。”许慕云摇了摇头,轻笑着解释道,“我……已经找人来陪我了。”
不去看许知问眼里的疑惑和担忧,许慕云一个人转身走向了小路。
喻女士的墓碑立在非常好的地方,阳光,花香,甚至会有无名的鸟儿飞过。
这可能就是天使应该在的地方,也可能是许论尘执意想给她的一切。
而越往里走,就越僻静,人也越少。
许慕云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往里走,直到走到了角落。
那里也立着一座墓碑,上面甚至没有照片,只是写了一个名字——“慕轻雪”。
熟悉的人都清楚,这是曾经许慕云和许知问他们两个人保姆的名字。
“我来看你了。”许慕云勉强自己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一小束花放到了墓碑前。
“今年,我也好好地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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