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面对路上飙车的飙车党,  司机也很无奈:“大学城这片车少,路宽,特别多二代在附近飙车,  我们跑出租的最怕来大学城,  但是这儿的客源又多,学生一打车就是远程,放弃这块位置又心疼……哎。”

    夏黎桐微微蹙眉:“交警不管么?”

    司机:“管啊,  怎么可能不管?年年管,但是管不住啊!那帮官二代富二代们猖狂着呢,根本没把警察放在眼里,家里也多少有点关系,  交警突击检查之前他们都会提前接到风声,  然后消停几天,再卷土重来,而且他们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基本不会出问题,  人情三分面,不看儿子的面也要看老子的面。”

    夏黎桐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人分三六九等,  阶级也是,并不是所有的富家子弟都可以被称为名流贵族,  披着富贵外衣的酒囊饭袋多了去了,  全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出租车速度平稳地朝西驶去,即将抵达下一个路口的时候,  前方的视野突然热闹了起来,路边停满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改装豪车,法拉利、保时捷、兰博基尼、布加迪等等……不仅有四驱车,  还有摩托车,如水般蔓延到了路中央。

    显而易见,今晚又是这帮二代们约定飙车的日子。司机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小心谨慎地开着自己的破出租,生怕剐蹭到豪车。

    白色的奥迪在一众豪车中显得不怎么起眼,但夏黎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立即对司机说:“就在前面停。”

    司机一愣:“你要在这里下车?”

    夏黎桐:“嗯,下车算账。”

    司机这时才看到那辆眼熟的绿色摩托,慌忙劝说:“我说姑娘!你冷静点!冷静!就算你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判断一下敌我实力,现在你下车就是羊入虎口!”

    夏黎桐眼也不眨地说:“没事,我老公在呢。”

    司机瞳孔震惊:“你不是学生么?都有老公了?”

    夏黎桐:“看到绿摩托车旁边停着的那辆白色的奥迪a8了么?我儿子他爸的车。”

    司机更震惊了:都生完孩子了?怎么看着还是个学生样儿呢?

    他不禁感慨了一句:“妹子,你保养的真好啊。”

    也不喊“姑娘”了,直接改喊“妹子”。

    夏黎桐忍着笑,继续说:“看车前面那个穿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对,就是穿高领白毛衣那个高个子,那个就是我老公。”

    司机顺着她指点的地方看去,有些意外:“哟,你老公还挺帅的。”而且还贼有气质,由内而外散发着优雅高贵,在一群荒唐二代们的衬托下尤为出众——果然是不是正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夏黎桐点头:“是的,很帅,不然我能刚满十五岁就跟了他么?”

    司机:“……”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是个正人君子,谁知道连十五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真是没有道德,世风日下!

    孟西岭正站在路旁和刚才那个骑绿摩托车的男人交涉,周围还站着几个人,气氛有些紧张,但彼此双方看起来还算是客气,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夏黎桐直接给了司机一百块钱现金,也没让他找零,就当是弥补他这一晚跌宕起伏的心情了。下车后,她直接朝着孟西岭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路过一辆银色的玛莎拉蒂时,脚步忽然一顿。

    一位染着银色短发、身穿黑色头帽卫衣和蓝色牛仔裤的男人正盘着腿坐在玛莎拉蒂的引擎盖上吸烟。

    但引起夏黎桐注意的并不他的满头银发,而是他的眼神。

    他生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头深邃,眼尾微微上勾,本应该是一双迷离朦胧的多情眼,却因为过分漆黑的瞳仁而大打折扣。

    他的眸色很深,深不见底,平静的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

    相斥的本质是因为只有同类才能看透同类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与这个陌生男人对视的刹那间,夏黎桐的第一反应是极度排斥,第二反应是紧张、惊恐,浑身汗毛倒竖,如同小鬼遇到了鬼王,下意识地将手踹进了兜里,然而却摸了个空……她的刀还在孟西岭那里。

    银发男人却不排斥她,吐烟圈的同时,牵起唇角,朝着她笑了一下:“你好,小疯子。”

    淡蓝色的烟雾缭绕,为他过分苍白而立体的五官平添了几分阴森的冷意。

    他看起来很客气,但是夏黎桐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友好,那声“小疯子”更是令她头皮发麻,暴露在空气中的颈部皮肤已经开始起了鸡皮疙瘩。

    银发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抬手,用指尖夹着的香烟朝着不远处点了一下:“他惹你了是么?”

    输人不输阵,夏黎桐咬着牙,稳了稳心神,冷眼地瞧着他:“你的人?真是没礼貌。”

    银发男人不置可否,懒洋洋地朝着那里喊了一声:“袁宋,过来。”

    正在和孟西岭对话的男人立即收敛起了满目的张狂和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听之任之的顺从表情,毫不迟疑地朝着银发男人跑了过来,还喊了声:“傅哥,怎么了?”

    孟西岭也是在这时才发现夏黎桐已经到了,立即朝她走了过去。他才刚走到她的身边,夏黎桐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孟西岭有些奇怪,垂眸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脸色不太对,像是被吓到了?

    银发男人不容置疑地对那个叫袁宋的摩托车骑手说:“给小妹妹道歉,要懂礼貌。”

    袁宋一愣,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似乎像是不敢违背银发男人的话,只能服从命令,黑着脸对夏黎桐说:“刚才起步快了,没注意旁边的出租车,不好意思啊。”

    孟西岭都要被气笑了,刚才交涉那么久都不愿意道歉,现在说道歉就道歉了?不过他也看来了,这个叫袁送的人有些畏惧眼前的这个银发男人——他才是这群飙车党的领头人。

    夏黎桐紧抱着孟西岭的胳膊,看了银发男人一眼,又看向了袁宋……打狗必须要看主人么?凭什么?她就不看!

    主人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微微扬起了下巴,满目都是矜狂:“你飙车不怕死是你命贱,你着急去投胎,我们这种命贵的人可不愿意当你的替死鬼。”

    孟西岭突然发现,这丫头奚落人的本事也是日渐增长,虽然说得挺狠,但是,听起来也挺爽的……他猛然绷紧了唇线,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笑意。

    袁宋脸色一沉,眼神狠戾地盯着夏黎桐。夏黎桐赶忙往孟西岭身后躲了一步,同时大喊:“诶呦,狗急了要咬人了!”

    她的喊声是真不小,附近周围的人几乎都听到了,包括银发男人在内的一众二代们都在盯着袁宋哈哈大笑。袁宋越发恼羞成怒,孟西岭迅速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挡在了夏黎桐面前,笑呵呵着对袁宋说:“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不懂事。”

    夏黎桐抬眸看了孟西岭一眼,觉得这人也挺笑面虎的。

    袁宋怒不可遏地瞪着孟西岭:“小孩子?她丫多大了?还小孩子?”

    孟西岭:“还在念书,没有驾照,不会骑摩托,更不会超车飙车,不是小孩子是什么?难不成是熊孙子?”

    袁宋:“……”

    夏黎桐直接笑出声了,老男人就是厉害,每一句话都在指桑骂槐。

    银发男人一边笑一边摇头:“袁宋,我要是你我就不说话了,说一句被骂三句,你图什么?”

    袁宋脸色铁青气恼万分,双拳都攥紧了,却真的没再说一句话。

    银发男人又看向了孟西岭:“他道歉了,也挨骂了,这事儿算是了了,带着你的疯丫头走吧,礼貌点。”

    现在该算的帐已经全部清完了,再继续纠结就是胡搅蛮缠,但孟西岭并没有立即带着夏黎桐离开,而是对银发男人说了句:“她不是疯丫头。”

    夏黎桐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

    深蓝色的夜幕上闪烁着几颗明星,高高的路灯朝着地面投下鹅黄色的光圈。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侧面线条极为俊朗,下颚线棱角分明,神色郑重而认真。

    他从没觉得她是个异于常人的疯丫头,时刻维护着她。

    银发男人看了夏黎桐一眼,哂笑一下,也没反驳孟西岭的话:“行,你说她不是她就不是,走吧。”他最后又看了夏黎桐一眼,说,“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夏黎桐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再度抿住了唇角,没说话,迅速拉着孟西岭走开了。

    拉开白色奥迪的副驾门,上车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银发男人一眼。

    不出所料,他还在看她,嘴角似扬非扬,似笑非笑,是强者看弱者的戏谑目光。

    夏黎桐忽然很憋屈,是一种挫败的憋屈。

    她输了,输在了气场和气势上。

    别人或许感受不到这个男人的本性,但她可以,因为他们是同类人,单从眼神她就能看出他骨子里的病态与癫狂,就像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个小疯子一样。

    车开走后,她又看了一眼倒车镜,那个银发男人依旧盘着腿坐在玛莎拉蒂的引擎盖上目送着她远去,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在看他,还抬起了手臂,朝她挥手再见,很有礼貌。

    越懂礼貌的人,越疯,因为越需要伪装,不然怎么融入普罗大众?

    夏黎桐咬紧了后槽牙,同时攥紧了双拳,不甘心地想:是啊,希望我们以后最好不要再见了,不然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变成鬼王,你才是那个被碾压的小鬼。

    “还在生气?”

    孟西岭的声音一下子就将她从不甘心和愤恨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夏黎桐叹了口气,回了句:“没生你的气。”

    孟西岭握着方向盘,侧头看了她一眼:“那在生谁的气?那个袁宋?”

    夏黎桐冷笑一声:“他也配?”又挫败地咬了咬唇,“生那个银发男人的气,他现在肯定得意死了。”

    孟西岭不解:“他为什么要得意?”

    “因为他刚才从气势上碾压了我!给我下马威!他故意命令袁宋给我道歉,就是为了证明他比我厉害得多,证明我只是一个小鬼,袁宋对他唯命是从却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越说,夏黎桐越气,直接拉开了抱在腿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手机,拨通了110报警电话,义正言辞地对接电话的警察小姐姐说,“我要举报大学城附近的学知路和松江路交叉口附近有一群富二代在聚众飙车,为首的是个开银色玛莎拉蒂、染着银头发的男人。这群人不仅造成了交通拥堵,还严重威胁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她的报警地点和当事人的体貌特征都说得特别清楚,警察小姐姐回复说会立即调遣警力前往案发地点处理此事。

    挂了电话后,夏黎桐的气才顺了点,但还是有点憋屈,恨恨地说:“就应该把那群人全部抓走,痛打一顿,再关上几天就老实了!”

    痛打一顿?法治社会能这么干?

    孟西岭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夏黎桐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孟西岭笑着回:“笑你可爱。”

    “真的?”夏黎桐一脸狐疑,不知道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揶揄她。

    孟西岭认真回答:“真的很可爱。”又轻叹口气,“夏老板,合作多年,我们之间还能不能有些最基本的信任了?”

    夏黎桐撇了撇嘴:“信任就像是美女脸上的皮肤,是需要精心维护的,你刚才不听我把话说完就转身走人的行为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心灵,让我对你的信任大打折扣!”

    孟西岭:“……”

    这丫头可真是爱记仇,像是一只臭脾气的狸花猫,不小心得了她,怎么哄都哄不好,还要不停地用小爪子抓人,时刻向你表明着她还在生气。

    他只好询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受伤的心灵?”

    夏黎桐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听我把问题问完啊。”

    她一脸天真,但孟西岭明白,天真无邪只是假象,内核色彩斑斓,很是无奈:“我今天要是不回答你这个问题,这事儿是不是就过不去了?”

    夏黎桐点头:“是的,过不去了,不仅会影响到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的贸易关系,还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深厚感情,产生不和磨灭的裂痕。”

    这么严重么?孟西岭哭笑不得,叹息着说:“那你问吧。”

    夏黎桐抿了抿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你之前的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么?”

    孟西岭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是。”

    夏黎桐猛然攥紧了拳头,心里忽然窜起了一股火气。

    虽然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她就预料到了一定会得到这个答案,因为孟西岭就是这样一种霁月光风之人,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且负责的,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更不会糊弄、欺骗、玩弄别人的感情,不然他就不是孟西岭了。

    但她还是止不住的妒火中烧。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能够拥有你的喜欢?凭什么你能认真地喜欢别的女人却不能认认真真地喜欢我?我就在你身边,在你眼前,你为什么看不到我?我不配吗?我哪里比她们差了?

    她咬着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每一段分手都是因为没感情了么?”

    孟西岭:“算是。”

    夏黎桐:“什么叫算是?还有遗憾的?”

    问题真是刁钻啊。孟西岭无奈一笑:“没有。分了就是分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夏黎桐又问:“那你现在还会想你的前女友么?”

    孟西岭:“怎么可能?”分手之后从来就没联系过。

    夏黎桐:“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谈恋爱了?”

    孟西岭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单身很久了,上一段感情结束在两年前。

    不过他现在也确实没这份心思。

    “不想谈了。”他实话实说,“平时太忙,也没时间谈恋爱。”

    夏黎桐回了句:“不谈也行,反正你的眼光也不好。”

    这么多年下来,他每换一任女朋友,她都会尖酸又刻薄地挑三拣四一番,虽然不太礼貌,但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礼貌呢?腹黑和傲慢本来就是她这种人的标配。

    紧接着,她又问:“你的初恋是在大学么?”

    孟西岭:“嗯。”

    夏黎桐再度攥紧了拳头,她还见过那个女生。东辅大学举办夏季篮球赛,孟西岭是他们学院的篮球队队长,她央求着孟西岭带她去看比赛。决赛那天,去看比赛的人有很多,包括他当时的女朋友。他的同学们都说这个女生是学校校花,还自以为是地逗她:“你哥给你找了个美女嫂子。”

    那时她虽然才十二岁,还只是单纯的把孟西岭当哥哥,但是,“美女嫂子”这四个字还是激怒了她。

    她才不想要什么嫂子呢,而且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的,虽然她长得确实很漂亮,但却是个没脑子的蠢蛋,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和身边的室友们抱怨今晚不能和孟西岭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了,因为他们要带着小学生去吃麦当劳的儿童套餐。那些室友们全笑成了一团,只有她,怒火冲天,因为她感觉到了她们对她的嘲弄——

    是的,没错,是她要求孟西岭带她去吃麦当劳的儿童餐!因为有活动,送比皮卡丘玩具!你们笑是什么意思?瞧不起她是小学生么?还是觉得她幼稚?一个小孩子喜欢吃儿童餐、喜欢皮卡丘有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要笑呢?小孩子的爱好就活该被你们当成笑料么?大孩子哪里比小孩子高贵了?皮卡丘又哪里比不上图书馆的自习了?

    她真的很生气,并且她真的很爱记仇。

    后来,那个女生为了讨好她,给她买了杯奶茶,她接都没接,还故意把双手背到了身后,看似童言无忌:“我妈妈说不让我喝陌生人给的东西,恶心,有毒。”当时周围还有好多人,那个女的难堪极了。

    想到这儿,夏黎桐又有点想笑了:又是一次成功复仇,啧,当年我才十二岁啊,就这么厉害了?

    没有法律规定七宗罪是错误的,更没有法律规定不可以伸手打笑脸人,她的本质就不是个好人,凭什么不能傲慢无礼呢?她永远不会去当一个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而委屈自己的人,她只会当一个哪怕是令人讨厌也一定要让自己活得开心的人——都是点什么东西?也配得上让她委曲求全?

    再说了,陌生人给的东西就是不能要,都怀揣着目的,就是有毒,不然平白无故的干嘛给你?

    “你既然认真地喜欢过她们,为什么不和她们上床呢?”她终于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重点问题。

    “上床”两个字挺赤-裸,直白的刺骨,甚至让孟西岭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因为在他心中,夏黎桐一直是那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家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从孩子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总是会令大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逃避话题,保持孩子的纯真。

    但转念一想,她都已经快而二十了,该懂的都懂了,逃避反而会让气氛越发不自在。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回答问题:“没结婚,对彼此都不负责。”

    对于这种回答,夏黎桐也不意外,符合孟西岭的秉性。

    他跟她不同,她是个自私自利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的疯子,但孟西岭不是,他有着一颗菩萨心,对谁都保持着最大的善意,并且有着很强的道德感和责任心,从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践踏底线。

    夏黎桐:“也就说是你不赞成婚前性行为?看不出来你的思想观念还挺保守的。”

    “……”

    第一次和她聊这种成年人之间的话题,孟西岭相当无所适从,像是打破了一种界线和平衡,完全是硬着头皮在往下聊:“我赞不赞成不重要,我的想法不能代表大众的想法。”

    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看她,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道路。

    车内的光影斑驳,夏黎桐还是注意到了,孟西岭的耳朵都红了。

    没想到啊,还是个脸皮薄的人。

    神仙果然和她们这种妖魔鬼怪不一样,矜持的很。

    但是,她又好奇:当人间的欲望染上他清白的眉目间,又会是怎样一种画面?

    她这种满肚子坏水的人,就是喜欢看圣洁被玷污。

    可还不等她继续开口,孟西岭忽然问了句:“你要去那里?”

    夏黎桐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东辅大学,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儿?”

    成功转移话题,孟西岭在心里舒了口气,回答:“往这个方向走只有大学城。”

    “行吧。”夏黎桐说:“去东辅大北门后面的那条小吃街,我想吃烧烤。”

    孟西岭微微蹙眉:“还是那家丽姐烧烤?”

    夏黎桐点头:“嗯。”

    孟西岭有些奇怪:“你上次不是说她家不好吃么?”

    夏黎桐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来的情况么?那个时候咱们之间还在友好相处,没有出现裂痕,但是现在呢……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只不过是怀念曾经的情谊罢了。”

    孟西岭:“……”

    真是能说会道,折腾人第一名。

    他都有点心累了:“夏老板,刚才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能获得你的原谅么?”

    夏黎桐:“哼,你猜猜男人出轨为什么必须净身出户?精神上的惩罚算什么?物质上的惩罚才是切实的惩罚!”

    “……”

    明白了。

    孟西岭一边叹气一边点头:“好,我请你吃饭。”

    夏黎桐扬起了唇角:“这才是求和的态度。”

    周五晚上,丽姐烧烤的生意相当不错,无论是前屋里面还是后面的露天小院中都是座无虚席。

    为了御寒,前屋的门脸上还挂着两块儿厚重的加绒门帘,帘子的四条边是红褐色的塑料布,里面填充着棉花;中间嵌着一块不怎么透明的单层塑料片。

    一掀开门帘,炭火、烤肉混合着油烟与调料味扑面而来。

    店内的灯色昏黄,夏黎桐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她并不喜欢这种环境,嘈杂且混乱,连空气都是粘稠淤滞的,像是蒙着一层油。

    大多食客都是边吃边聊,尤其是爱喝酒的男人们,一边碰着杯一边吹着牛,身穿黑色卫衣的服务员们脚步迅速地穿梭在各桌之间,有点单的,有送菜的,还有收拾桌子的。

    夏黎桐用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却没找到想找的人。

    不应该啊,今天不是周五么?

    屋里面没位置了,站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吆喝着问他们愿不愿意坐外面的院子里去?外面刚空出来了一张两人桌。夏黎桐也没征求孟西岭意见,直接点了头。

    一个女服务员把他们俩领到了后院,落座后,夏黎桐才注意到,这服务员身上穿着的卫衣竟然还是统一定制的——身前的衣料上印了一团红色金边的火焰,上面竖着三串木签烤肉,还横着一行飘逸的艺术字:丽姐烧烤

    店面不规范,仪式感怪足。

    落座之后,孟西岭把菜单推到了夏黎桐面前,问她想吃什么?

    菜单是用透明塑料膜封塑起来的白色纸片,夏黎桐垂眸看了眼泛着黄色油光的菜单,毫无食欲,并且有点嫌弃: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能扫码点单么?但是,她的回答却是:“烤鸡翅,烤羊肉串,再来个烤烧饼,多加孜然不要辣,对了,还有烤生蚝。”做戏就要做全套。

    “行。”孟西岭又问,“喝什么吗?”

    夏黎桐:“白开水就行。”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基本不喝饮料,饮料含糖,对皮肤和身材都不好。

    在孟西岭跟服务员确认订单的时候,她再次用目光搜寻了起来,这一次,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正前方,隔着三桌的距离,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少年,他留着简单利落的板寸,身上穿着烧烤店定制的黑色头帽卫衣、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正低着头往手中拿着的白色小本子上记录那桌食客点的菜品。

    旁边的灰色高院墙上挂着一盏瓦数强劲的大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白皙的皮肤。穿在身上的衣服廉价老旧,却被他清洗的干净整洁,丝毫没有受到烧烤店的油渍污染,即便不走近,也好像能让人嗅到他身上散发着的那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夏黎桐知道,他从小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并且即便他不抬头,她也知道他生着一双颇具气韵的丹凤眼,眼形细长,却细而不小,内勾外翘,但是看人时的神色并不热情,总带着几分不羁和淡漠,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客观的说,他长得很帅,那张脸十分讨女孩子喜欢,追他的女孩子有很多,但他应该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记录完食客的订单,少年不经意间一抬头,恰好和夏黎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夏黎桐搭在腿上的双手忽然一动,五指茫然地内蜷,紧张地攥成了拳。

    是小树呀,她想念的小树呀。

    但是,她又无颜面对他……他一定恨死她了。

    夏黎桐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澜壮阔,因为孟西岭在她的对面。她不想让他察觉她的异常,不想让他卷入她的世界,因为她的世界实在是太脏了,随便踏一脚就会沾上满鞋的泥泞。所以,她的目光中并没有惊起什么波澜,眸色浅浅,眉宇淡淡,神不改色地与祁俊树对视着。

    祁俊树也是神色如常,神色淡漠的就好像他们两个根本就不认识一样。

    夏黎桐抿了抿唇,忽然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孟西岭说了声:“我去趟洗手间。”然后转身朝着院子后方走了过去。

    走到院子尽头,左边有一条不怎么长的灰砖铺就的小路,顺着小路走过去,就到了卫生间。这是一座十年前的农村常见的那种独立砖砌卫生间,外墙上刷了一层白漆,左边的外围挡墙上用红漆喷了个“男”字,右边是“女”,中间是水池和两个老式水龙头。

    味儿挺大的,又骚又臭,夏黎桐屏住了呼吸,强忍着嫌弃钻进了卫生间右边的狭窄小土路,来到了后边的菜地。

    这里没照明灯,唯一的光源是从卫生间的后墙高窗里透出来的白光。

    离后墙太近,会闻到臭味;离得太远,又看不见路,搞不好一脚踩进了菜地里,沾一脚泥。思来想去,夏黎桐决定还是不要走太远了,双手捂鼻站在了菜地的入口处,用卫生间的后墙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其实她也不确定小树会不会来见她,但还是想、试一试……万一,他会呢?就算不想见她,也总需要她吧?单凭他一个人怎么给小棠报仇?他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去给小棠报仇?将近三年了,他都没能把凶手找出来,甚至连足以报警的证据都没有找到,还不需要她的帮助么?还没有意识到独木难支么?单凭他自己,一个在孤儿院里面长大的穷小子,融得进去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么?

    他一定会来找她,也必须来找她——夏黎桐忽然胜卷在握,因为自己能帮到他,也只有她能帮他,但是紧接着,她的心头忽然涌出了一股难言的心酸和悲哀,瞬间熄灭了她志得意满的气焰:她和小树之间的感情,只能靠借着互相利用维持下去了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啊……

    时间要是能回到四岁那年的夏天就好了,虽然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丑陋的小残废,虽然经常被孤儿院里面的坏小孩欺负,虽然身边没有妈妈和孟西岭,但是,她有小棠和小树,还有经常帮她按摩双腿的老院长奶奶。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度过的最纯真的一段时光了,小棠和小树每天都会用自制的简陋“轮椅”推着她,不嫌麻烦地带着她乱玩乱跑。

    孤儿院里还有一棵海棠树,每天晚上,他们三个都会聚集在海棠树下,一边享受着落日前的晚风,一边贪婪又珍惜地嗦着老院长分发给她们的糖水冰棍,开心地分享着今天的趣事,或者用他们天真的孩童眼光,展望一下未来的模样。

    那个时候,小树总是想着快点长大,然后赚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的奥特曼和变形金刚玩具;小棠是想等自己长大以后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像是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一样;而她,小桐,愿望很简单,希望长大后自己的腿可以变好,可以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但是“长大”这两个字对于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那年的他们都很单纯年幼,时间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漫长,比乌龟爬还慢,今天的夕阳和昨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和明天也没区别,他们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

    然而离别却比长大来的快,并且快得多。

    她是在六岁那年的春天离开的孤儿院。所有小朋友们都没有想到,她这个最不起眼的丑陋小残废,竟然是个有妈妈的人,而且她的妈妈还来了,把她接走了。大家都很羡慕她有妈妈,她的内心也有些洋洋得意,感觉到了扬眉吐气:让你们瞧不起我,让你们欺负我、骂我,现在看到了吧?我才是赢家,我有妈妈,我的妈妈还要我,你们的妈妈却是真的不要你们了,一帮坏蛋可怜鬼!

    她唯一不舍的,就是小棠、小树和那个慈爱的老院长奶奶。

    在她临走的前一天,老院长奶奶给了她一株翠绿色的三叶草,还跟她说三片叶子的小草代表着幸运,她可以和她的好朋友们一起分享幸运。

    这株小草的形状真的很漂亮,每一片叶子都是爱心形的。

    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天傍晚,她最后一次和小棠、小树一起聚集在那棵茂盛的海棠树下,把三片心形叶子全部从纤细的茎杆上摘了下来,分给了他们一人一片,自己留了一片,然后,他们手握同株三叶草,用稚嫩的嗓音,认真又严肃地在海棠树下发誓:“小棠、小树、和小桐,一定一定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是真的想和他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不和他们分开,然而这晚过后,妈妈就来了,把她从孤儿院里面接了出来,带她去美国治病,根本不用等到她长大,就实现了她的愿望。

    后来,她慢慢长大,失去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五年后,她先失去了老院长奶奶,这个满头银发,带着老花镜的慈爱老奶奶死于了心梗,令人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孤儿院见她最后一面。

    又过了五年,她失去了小棠。这个善良又美丽的姑娘死于自杀,割腕,用一把银色的蝴蝶-刀,被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已经凉透了,卫生间的白瓷地砖上流遍了她的血。

    紧接着,她失去了小树。小树把她当成了仇人,恨她入骨,恨不得杀了她。

    短短十年,她失去了所有,只留下了一把冰冷的蝴蝶-刀。

    黑暗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夏黎桐的回忆,她立即放下了捂在鼻端的双手,屏息凝神,紧张又期待地盯着菜园子的入口。

    没过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的心头猛然一喜:

    是小树!

    她赌对了,他一定会来见她!

    然而她心头的兴奋和喜悦之情还没来得及传递到眼角眉梢,暴露在空气中的纤细脖颈就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攫住了,几乎要把她的脖子掐断,窒息感骤然降临。

    祁俊树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一双漆黑的丹凤眼中尽显狠戾:“我是不是说过,要是再敢让我见到你,我就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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