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阴风阵阵,黑雾漫漫,虽有日月,但无华光。
阎王殿里,一个有天人之姿的绝美产妇正在生产,伴随着她嘶心裂肺的喊叫,是殿外兵戎相见的打斗声,汗水混合着泪水,顺着产妇苍白的面颊流下,打湿了秀发,洇湿了枕头;大殿之外,冥王衣袂翻飞仗剑卓立,正以一己之力,与十万天兵对峙。
产妇几近脱力,喊声愈见嘶哑,冥王剑下招式,也越发凌厉迅猛,随着他上下翻飞、腾挪闪躲,速度快的已经看不见身影,只剩他手中长剑光芒震天,宛如金龙狂舞,横扫八荒,一剑竟当白万师,剑芒霜寒慑九幽。
产房里,随着产妇一声痛呼惨叫,一个女婴呱呱坠地,殿外,冥王虽势压群雄,进可攻退可守,但对方毕竟人数众多,所以短时难分胜负。几个领头天降听到婴儿落地啼哭,随即迈步朝产房飞奔而去,冥王急欲上前阻拦,却被众多天兵层层围住,一时难以脱身。
几名天将掠至产房门外,被守门阴差拦下,两方顿时兵戈相向、打做一团,产妇听到打斗声已至门外,随抱起刚出生的婴儿,掠窗而逃。
女子怀抱婴儿,很快逃出阴界来至阳间,但终因产后体虚,渐被追兵撵上,女子情急之下,闪身欲进一户人家,却被主家门神阻挡,女子亦非凡人,区区两个门神,眨眼间就被她击退。
身后天兵穷追不舍,闻声已近在咫尺,女子闪进院中,正听到屋内有人焦急说到:“夫人再加把劲,马上就出来了,都能看见头了。”女子心到:想必是有产妇产子,只一个转念间,追兵已追至门外,正在询问门神,听声音不下数十人。
女子产后体虚力竭,再难逃一步,门外又追兵众多,难以抵挡,她低头看看怀中无辜婴儿,将心一横,飞身掠进屋内。
屋内果有一产妇在榻上分娩,产婆和侍女进出忙碌,只是无一人能看见,有一绝美女子,正怀抱一女婴静立床前。产床上,婴儿胎头已露,追兵恰在此时追至屋内,兵临城下已是插翅难飞,女子银牙一咬,一把拉出待产婴儿的魂魄,婴儿灵魂离体,胎死腹中,女子怀中女婴顺时化成一道灵光,钻入临产孕妇体内。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须臾间完成,待天兵飞至床边,女子手中星芒一闪,落下一道结界。
众天兵纷纷催动法力,以破结界,产床上孕妇痛呼一声,婴儿应声落地,结界也在此时堪被击破。
“夫人生了,母女平安。”侍女奔走,将喜讯告诉等在屋外的亲属。
婴儿已入凡胎,众天兵面面相觑,与带队天将商量一番后,纷纷领命,悻悻而去。
主人家里喜得千金,只顾着高兴,却没一个人知道,短短一瞬间,天兵来了又去,婴儿夺舍换魂。
男主人踏进室内,望着产妇怀中女婴,疑惑到:“怎是个瓦砾千金,城外铁口直断王医仙,分明一再断言是万金贵子、弄璋之喜。”
产妇边给女婴喂奶,边说到:“不论璋瓦,都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王医仙虽被世人称之为仙,却终是肉眼凡胎,难免失误一二。”男主人想想也有道理,况且来日方长,便不再纠结此事。
一直安静吃奶的女婴,忽然大哭不止,口中来不及咽下的奶水,误入气管,呛的她面色通红、呛咳不止,产妇忙给婴儿拍背顺气,命人呼唤大夫。
大夫早在房外待诊,很快便入室查看婴儿情况,婴儿呛入气管的奶水,已经被咳出,却仍是啼哭不休,而且竟有一丝血迹,从婴儿口里流出,眼看婴儿哭声渐弱,产妇哭求大夫想办法救孩子,大夫忙碌半天也束手无策,最后摇头叹到:“从未见过此种情形,实在无能为力。”
隐身暗处久未离去的绝色女子,见此情景亦是痛心疾首,此时只有她知道,婴儿因何如此,眼看着婴儿呼吸渐止,她咬牙施法,竟忍着蚀骨灼心之痛,生生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
女子被撕裂开来的一半魂体,化成一缕寒芒,缠绕在婴儿手臂上,转瞬间变作一只金镯。
婴儿手上凭空出现一只金镯,面色却渐渐舒缓,逐至平和熟睡,众人虽觉不可思议,但也无处破谜解惑,便认为是主家阴德庇佑,神仙显灵,从此,这个金镯就戴在女婴腕上,从未摘下过。
女婴无病无灾长到两岁,一日,乳娘带她在院中玩耍,她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正独自一人坐在水井边,她挣脱乳娘的手,踉踉跄跄跑到小男孩面前,把手里的竹蜻蜓递给他。
小男孩儿看到是她,一把打落她递过来的玩具,竹蜻蜓飘飘悠悠掉落井底,她伸手去抓,却一头栽进井里,他下意识伸手拉住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松手的时候,乳娘恰在此时赶过来,一把捞起她。
过了半饷,乳娘才心有余悸问她:“小姐,你怎么跑到井边来了?”
她指着水井说到:“小,哥哥。”
乳娘又回头,朝井边看了一眼,轻声斥责她:“小姐,不要乱说,哪有什么小哥哥。”她把下巴放在乳娘肩头,看着满眼愤怒、与她对视的小男孩,固执说到:“有,哥哥。”
乳娘回想自己赶到之前,有那么一瞬,小姐好像悬空挂在井口,当时太过慌张,未曾在意,现下回想,不由后背发凉,难不成真有脏东西,要不是自己及时赶上,后果不堪设想。
从此全府上下,贴满黄色符篆,她只能在庭院里见到他,他总是远远的仇视她。
八岁那年,她已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他也长成个小小少年。有天雷雨交加,她见他在雷雨中瑟瑟发抖,腰杆却挺的笔直,眼里是满满的仇恨,和不肯服输的倔强。
她来到庭院,把手中的油伞举过他头顶,告诉他自己房中没有符咒,可去遮雷避雨,他却狠狠一把推开她,她摔倒在地,油伞脱手而出,打着旋儿与她一起翻倒在泥泞里。
污泥脏了她衣裙,大雨淋了她满身,可狼狈和寒冷都不低她心中的迷茫和被拒后的颓败。
她高热,三天不退,府中上下忙碌一片,郎中进进出出,他亦站在院中,朝她闺房张望。
她大病初愈,第一件事就是到院中散步,他见她无碍又远远躲开,她追上他问:“你叫什么?”他回她两个字:“走开。”她不死心,继续问他:“我可以和你玩儿吗?”他眼中一缕幽光闪过,半饷回她:“躲猫猫,你藏,我找。”她开心的双眼弯成月牙,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找到你,你便不能自己出来,否则我就不跟你玩了。”
她自然毫不犹豫答应,开心的把自己藏在柴房里,数到一百,又数到一百,他依然没找到她,她得意自己的聪明,又数了不知道几个一百,天色暗淡下来,柴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又饿又怕,却强忍着不出去,她怕他知道自己失信,再不和自己玩了。
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把自己蜷缩在墙角,等他来找自己,不知等了多久,竟靠着墙壁睡着了,等她醒来,发现柴房不知何时已燃起熊熊大火,她先是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有理由,不用等他找到,便能正大光明走出去。
可是等待她的却是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因为柴房的木门,任她怎么努力也打不开了。
柴房里都是木柴,火烧的很快,转眼已经无处安身,只剩门口还有一席之地,她惊惧哭喊拍门求救,但是柴房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任她喊破喉咙、锤烂门板,也无人应答。
他在门外双拳紧握,饱受内心煎熬,一边是滔天的仇恨,一边又心生不忍,最后,他还是打开门,把已经昏迷的她抱出柴房。
滔天恨意终不低良心难安,他劝慰自己:她非元凶,其实无辜,只是他不知道,这不伤无辜的良知中,已有一点未知情愫渐起,只是淡的彷如沧海一粟,小的好似星星之火。
她惊吓过度,又卧床数天,从此后再不能独自走出屋门,即使到庭院散步,也有侍女跟着,于是就有不少侍女看见,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府里渐渐流言四起,暗传她脑子不正常。
她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他亦长成翩翩少年郎,流言蜚语已经传遍街头,乳娘不愿自己带大的小姐,受人诟病,便提议找法师驱邪。
法师来到府中做法,她见他果然被困在八卦阵中,法师拿起柳条抽打,他背上就皮开肉绽,出现一道道鞭痕,他哼都没哼一声,只用一双狭长凤眸瞪视法师,他眼里的愤怒不屈,惹的法师很不快,凌空一脚踹上他膝窝。
他被踹的跪倒在地,但很快又从新站起来,脊背挺的笔直,法师拿出桃木剑,对准他的命门,她跑到他面前,挡住法师的剑芒,法师赶忙收势,才没刺到她。
他对她说到:“走开,不用你管。”她不走开,伸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像只保护鸡仔的母鸡,不顾淑女之仪,哭闹耍赖给法师捣乱,法师朝东,她便朝西,法师燃符,她就泼水,法师无奈,对她说到:“他若不死,就是你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听不懂,也不想听,不依不饶不让法师做法,法师说了句:“孽缘”便拂袖而去。
法师走了,同时斩断了束缚地缚灵的枷锁,他终获自有,不再拘束于这一方天地。
她父母看不见他,却对法师的话,忌讳颇深,她一再对父母保证,不再走出屋门半步,不再胡言乱语引人非议,此事才算作罢。
待所有人都走了,他忽然开口说到:“我叫陌沧澜。”说完,他抬脚便走,她追问他:“你要去哪儿?”
他停下脚步,说到:“找人。”边说边眼神坚定的眺望远方,那里有他的心之所向,光之所在。
她问他:“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转过头看着她平静说到:“不能。因为再见,我便会如他所说的,杀了你。”
她还想叫住他,他却再无一丝迟疑的迈开腿,走的没有一丝留恋,从此她果真再没见过他,只是,星星之火,隐而未熄,只欠东风,终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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