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阿槿叹息一声:“趁恶鬼恢复意识之前,跟猎人离开,猎人会带你下山。棉棉,我已经死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我道:“只要能救你,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你救不了我,快走吧。”
他神情阴郁,眼中满是拒绝,把我推向猎人。
我努力控制自己,但是声音依然在发抖:“阿槿,为什么你永远都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一直将我拒之门外?我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靠不住吗?”
“棉棉,你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难道不是,你一直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才胡思乱想吗?”
在这一刻,我的情绪爆发了、崩溃了:“吴成槿,你说实话,和我在一起的整整一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开心?一直在强颜欢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但是认定了我不可能救得了你,于是一直在瞒我、骗我,对不对?!现在,就连这位猎人,就连恶鬼,都比我更了解你,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凭什么我只能被动接受你的死讯?”
几只松鼠,大概,被我的咆哮吓到了。
它们在树枝上跳跃,碎雪从冷杉上掉落,掉在我的头上、身上。
扑灭了我的怒火。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滑稽。
我是在怪他吗?
不,我是在怪我自己。
因为我太愚蠢、太盲目。
我恨透了我自己。
“对不起,棉棉,是我错了。”阿槿温柔地拂去我身上的雪,“我应该相信你。如果你要帮我,你需要跟恶鬼去他的巢穴,在他恢复成鬼身时,夺走他的‘内核’。被夺走内核后,他会吐出吞噬的所有魂魄,到时候,我将获得自由。但是太危险了。”
猎人:“恶鬼很狡猾,只会在巢穴恢复鬼身。但是,目前跟着进入恶鬼巢穴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姑娘还是跟我走吧。”
我对猎人说:“大叔,谢谢你来救我,但是我不能走。我要救阿槿。救他就是救我自己。”
猎人离开了。
此刻,已经是夜晚了。我和阿槿相互依偎着,坐在大树下。
雪停了,天静了。
我们坐在山巅,离天空很近、很近。
细碎的璀璨星辰从乌云的缝隙流溢而出,像一条闪闪发光的大鱼,在空中变换姿态,缓缓游动。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阿槿说,太多的话,堵塞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唯有眼泪,不断从眼角溢出,擦都擦不干净。
“棉棉,你刚才问,你是我的谁。那我现在告诉你。”
我安静地听着。
“你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有了这句话,我感觉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应对。只要他在我身边。
他道:“但正是因为,我爱你,我变成了胆小鬼,不敢让你看见我丑陋的一面。”
“你丑的样子,我见过呀,你肚子上长肉肉的时候,你不刮胡子的时候,你黑眼圈像熊猫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呀。”我的头顶蹭蹭他的脖子。
他笑了,身体带着我颤动:“不是说外表,是内在。我的内在腐朽了,从很早、很早以前,它们变成了一滩黑水。我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无法睡眠,什么都不想做,也做不到。当我笑着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一条绳子锁住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我开始欢欣雀跃。然后我开始融化,融化成肮脏的黏液。我的嘴巴在这头,眼球在那头,手指像豌豆,七零八落……哈,像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毕加索抽象画……棉棉,你会害怕吗?”
我想起了他对“伍尔夫溺水而死”的感想。
他曾说:有的人,哪怕安静的时候,也有种被追逐的感觉,他的太阳穴似乎被人摁着,他的血脉在奔腾,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腔,呼吸不畅,浑身疼痛。反而,当他沉入冰冷的水中,大自然会帮他吸收痛苦,让他忘记自己的存在。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自身的痛苦,而是自然的循环。
啊,我的阿槿生病了。从很早以前就生病了。
我跪坐在他跟前,轻抚他柔软的发丝,强烈的心疼和自责折磨着我。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额头:“我怎么会害怕呢?谢谢你告诉我,希望你告诉我更多、更多有关你的事……”
他倚靠着树干,仰望着我,双眼忧郁而清澈,仿佛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忍不住吻在他的脸颊上。
被我亲吻的时候,他笑着眯起眼睛。
又忍不住将唇印在他的眼睫上。痒痒的。
他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又开始下雪了,他的吻印在我的唇上,那般轻盈,宛若一片晶莹的雪花。
和他亲吻的时候,我甚至舍不得闭眼,我想看他的一切——把所有细节,都深深印入脑海。
所以,我亲眼看见,一抹残忍的红色出现在这双清澈的眼眸中。
下一刻,他突然将我摁倒在雪地上,霸道地吻了上来,或者说,是咬。
他咬在我的唇上,有些痛,有些麻。
淡淡的血腥味。
恶鬼,回来了。
21
此刻的我,无比冷静。
为了救我的阿槿,我需要跟恶鬼去他的巢穴,在他恢复成鬼身时,夺走他的‘内核’。
那么,他的‘内核’是什么,在哪里?
恶鬼见我没有动作,放开了我。
他蹲在我的跟前,饶有兴致地俯视躺在雪地上的我,微微歪头,左耳的耳坠轻轻晃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恶鬼,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格,是否知道他的身体就在刚才,被阿槿霸占了?是否知道我们的详细对话?
还不等我试探,他便开口:“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吴成槿,怎么样,开心吗?”
我捉着他的衣袖,蹙眉:“阿槿,你在说什么,你就是吴成槿啊。”
他嘲讽地睥睨着我,缓缓抽走他的衣袖:“你当我傻么,短暂失忆,外加你那深情款款的模样,稍微推断一下,就知道刚才吴成槿那小子霸占了我的身体,对吧?你们密谋了些什么,说说看?”
看来他不知道我们的详细对话,我松了一口气。
我道:“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密谋’。我们只是稍稍叙叙旧。”
“叙叙旧啊,叙着叙着就亲上了呢。”他冷嘲热讽,“不过,你们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岩石缝隙里的蚂蚁,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是啊……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嫌弃地用手背擦嘴:“我告诉你,刚才只是我疏忽大意,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你不要因为他的魂魄在我体内,就抱有幻想。”
他说得没错。刚才能见到阿槿,是因为奇迹,根本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眼泪又在往上涌,我咬紧牙关。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抱着手臂,骄矜地低吟:“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目的,你可以逃了。至少现在,你还逃得掉。”
说完,他似乎根本就不想看我了,背对我。
他站在冰雪之中,身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变得可怖。
他大概,想吓退我。可是我怎么可能逃走。
“我不会逃的,我会跟你走!”
他冷笑了一声,往前走。
我追上去,抱住他:“我承认,我之所以想跟你走,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槿在你的体内……但我还有一个原因……”
我大喊:“恶鬼,我想了解你!”
22
当恶鬼听到我这句呼喊时,他全身剧烈震颤。
“呵呵、呵呵……”
“呼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从短促,到高亢,到上气不接下气,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以为他会拒绝我,紧张地思考着:该如何挽留他,如何说服他。
他转过身来,朝我凑过来,眼睛瞪得极大,红血丝在其中蔓延。那双眼,空洞无物。
他的笑,疯狂且扭曲。
此刻,他没有模仿任何一个人,所以他足够嚣张,足够令人胆寒:“还是头一个人类,在知道我的身份以后,还敢说,想了解我——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个什么么?”
他在我的耳边吹出这句话。
我耳畔的皮肤,似乎立即,凝结成冰。
本能的恐惧像虫子,从被他接触到的手腕开始,疯狂地爬入我的皮肉。
我想逃,
想逃,
无比想逃。
他知道。
他知道。
正是知道,
才让他这般兴奋,这般愉悦。
就在冰天雪地里,就在我的跟前。
他缓缓地,脱掉外套。
脱掉毛衣。
脱掉内里的衣物。
裸/露出令我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皮肤。
他捉住我的手,让我的手心贴上他的胸膛。
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手在颤抖。
在他的躯体正中央,喉结以下,锁骨中央,我碰到了凸起物。
“把它拉起来,像拉拉链那样,往上、往下都可以。”
我根本不敢动,他带着我的手,往下拉开——
他的皮肤,就这样,被拉开了。
从胸膛,到腹部。
两边的皮肉似乎只是由白色的细线缝合而成似的,而此时,那些毛色的线,变成了有生命的虫,落在雪地里,像缺水的鱼一样扭动着。
他笑着,拉着我的手,探入他的身体内部——
几乎在刹那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双耳开始耳鸣。
背后像是有一双手,将我推进他的体内。
紧接着,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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