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锅,裴叙送乔南回去。
黑色宾利飞驰停在乔家别墅前,裴叙并没有下车,他隔着车窗朝乔南摆摆手,面容被光影覆盖,晦暗的情绪隐藏在阴影当中,只有温和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催促之意:“进去吧。”
乔南磨磨蹭蹭不想走,觉得他哥颇有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之风!
长此以往可不行。
但裴叙态度太坚定,他撒娇也没用,只好十分不甘地独自进门,声音都透着忿忿:“再见!”
小情绪从简短的告别里一窥无遗。
裴叙目送他进了大门,看见王叔迎出来和他说着什么,这才驱车回了铂庭公馆。
上了楼,他解开领带,取下袖扣便进了健身房。
一个小时的腰腹力量训练之后,心中的躁意才随着淋漓的汗水一起排出体外。
他去冲了个澡,随意围了条浴巾站在落地窗前,隔着无数建筑灯火,眺望滨江别墅的方向。
当初他之所以买下这套房子,除了离公司近上下班方便,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在地图上,铂庭公馆和滨江别墅几乎处于一条直线上。
铂庭公馆地段很好,虽然位于市中心,但四周的遮挡并不多,尤其他选择的这栋楼南面的落地窗前方几乎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如果使用高倍望远镜,理论上甚至可以直接看到滨江别墅区。
这对他而言,多少算是搬出乔家后一点心理上的慰藉。
静立良久,裴叙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程昱不情不愿的声音传来:“草我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正和看上的小弟弟调情时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你时是种什么心情吗?这就像前戏做完要办正事了却忽然发现自己不举,太他妈吓人了好吗?”
程昱显然积怨已久,一张嘴就叭叭叭说个不停:“别告诉我这个点你还想让我赶回去加班?我可是听赵博说你今天六点就跑了,留下我们加班到十一点!”
程昱是裴叙的大学同学,也是共同创立叙南科技的元老之一,目前负责叙南科技的产品研发工作。
裴叙真正聊得来的朋友不多,程昱算是一个。
耐心地听完他的抱怨,等到他换气的功夫,裴叙才出声问:“说完了吗?”
除了面对乔南,裴叙的养气功夫一向滴水不漏,精湛万分。
程昱那边传来动感的音乐声,他显然还有一堆脏话留着想问候这位老同学兼上司的,但他和裴叙认识这么久,多少了解他的脾性。敏锐察觉对方此刻的心情大约不怎么美妙,于是立刻捂着扬声器进了包厢,忍气吞声地说:“说完了。又要干什么,你直说给我个痛快吧,加完这次班我要休半个月的年假!”
“你之前说你妹妹开了个画廊?帮我问问她认识李长利吗,我想打听点事情。”
竟然不是叫他回去加班?
程昱心情大起大落,如获大赦地跌坐进绵软的沙发里,悠哉地端了杯酒,态度也好起来:“行,我帮你问问。你打听这个干嘛?又是为了你的宝贝弟弟?”
整个叙南科技都知道他们裴总有个可宝贝的弟弟,要什么给什么,弟弟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们裴总也得去够一够。
作为好朋友,程昱就知道得更多一些。
他其实隐隐约约察觉到裴叙对于乔南的控制欲强烈到有些不同寻常。
但就像裴叙从来不主动掺和他的私事一样,他也恪守着朋友的界限,裴叙不主动提起,他也不会过多窥探。
裴叙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明天抽空帮我问下,发我微信就好。”
之后便直截了当地挂断了电话。
程昱看着结束的通话界面,没忍住骂了一句“草”。
第二天中午,程昱把打听到的消息发给了裴叙。
李长利就是乔南口中的老李,是个五十出头、略微发福的胖老头。他是南江美院油画系的副院长,第一工作室的负责人。南江美院有好几个工作室,学生们大一时在基础部练习基本功,等大二之后就可以根据成绩填报想要加入的工作室,跟随喜欢的导师进行学习。
乔南就进了李长利负责的第一工作室。
除了学校的工作之外,李长利在校外还成立了一个个人工作室,协同协助政府以及一些事业单位举办一些艺术展览等。
根据程昱妹妹提供的消息,李长利近期在筹备一个以苗族历史风情为题材的油画展。
李长利本来就是苗族人,出生贵北山区,据说他一直有意想要以故乡为主题举办一次画展,只是这个想法因为种种原因拖延至今,今年才开始筹备。
目前还在准备画作、拉赞助商的阶段。
再结合乔南的话,李长利这次带着学生们去贵北采风,显然也是为了这次画展做准备。
李长利早年间在画坛小有名气,但巅峰期过后他就陷入了漫长的瓶颈期,精湛成熟的画技无法让他突破瓶颈,这十多年间他除了带学生外,几乎没有新的画作面世。
艺术品的价值除了其本身的技艺与表达的思想外,还与画家的名气息息相关。而李长利沉寂多年,又有陷入瓶颈的传闻,如今重新出山的消息传出去,虽然吸引了不少关注,但从商人重利的角度来说,他的价值还处于有待评估阶段。
换一个简单的说法就是,他拉赞助商的进程并不是那么顺利。
想在南江k术中心举办画展,需要投入的成本可不小。
裴叙垂眸思索,已经迅速有了应对之策。
他只要找个人出面投资,以李长利对画展的重视程度,两边取舍,他必然会先着紧合作洽谈。他再让人把合作洽谈的流程多拖上一段时间,那这次贵北采风就可以宣告流产。
乔南也就不会离开南江。
裴叙屈指轻敲桌面,神色变幻不定。
下午六点,举棋不定的裴叙驱车去了一趟滨江别墅区。
他没有回乔家,而是将车停在了乔南遛狗的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待着。
——为了防止被乔南发现,他并没有开常用的那辆宾利飞驰,而是找程昱借了辆普通的奥迪a6。
黑色的奥迪a6在豪车如云的滨江别墅区并不显眼,裴叙将车停在路边,透过贴了防窥膜的灰色车窗玻璃看向左边的林荫小道。
等待了二十分钟左右,牵着狗的少年就从林荫小道尽头缓步走来。
出门遛弯的乔小白背着书包小跑着在前面,黄色书包里依稀可以看到装着饮用水和垃圾袋。因为有牵引绳的限制它跑不远,过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乔南,汪汪叫上两声,似在催促他快一点。
乔南拽着牵引绳跟在后面,时不时就被乔小白拽着往前跑两步。
纯白t恤上映着摇曳的树影,外面套着的草绿色衬衫衣角随风翻飞,像一团浓郁的盛夏从天而降,裹挟着热风、蝉鸣席卷而来,一瞬间呼啸着穿透了裴叙。
裴叙的心跳停了一下,接着一下比一下剧烈,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奔向林荫道上的少年。
车厢里弥漫起空调都吹不散的热意。
裴叙降下车窗,目光跟随着牵着狗走向另一端的少年。
少年如盛夏热烈鲜活。
裴叙凝目看了许久,直到那道身影转过拐角再也看不见,他才升起车窗,颓然靠进了椅背里。
良久,他才给程昱打了电话。
“帮我个忙,用你妹妹或者其他人的名义,给李长利一笔赞助。”
程昱等着他后面的话,静默数秒后才发现他已经说完了,疑道:“就这,没别的了?”
“没了。”
裴叙摘下眼镜,头靠在颈枕上,眼前那一团浓郁的盛夏晃动着,将他整个人都裹进了炽热当中。他像是说服自己一样,再次强调:“没别的了。”
因为忽然接到一笔赞助,李长利准备合同和洽谈耽误了一个星期,去贵北的日子就定在了七月十一。
出发当天,裴叙开车送乔南去机场。
乔南坐在副驾驶上,兴致勃勃说着李长利描绘的旅程,直到要检票进站时,他回头看一眼站在检票口外的裴叙,不舍才压下了兴奋冒出了头。
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裴叙这么久。
从检票队伍里跑出来,乔南冲向裴叙重重抱了他一下:“我走啦,回来给你带特产。”
裴叙克制地按了按他的背,无数晦涩阴暗的情绪妥善地藏于无人窥见处,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好,落地了给我消息。”
乔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检票队伍。
中午一点五十五分,从南江飞往贵北的班机准时起飞。
银白色飞机呼啸着划破云层。
裴叙站在航站楼的落地窗前,看着他的盛夏奔向远方。
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思,裴叙看也没看地接通:“喂?”
那头老k的声音传来:“裴总,乔少已经起飞了,我要不要跟去?”
裴叙沉默片刻,才道:“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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