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点了点头,面容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天子脚下,没有情绪便是最好的情绪。

    “天隽可是又说服了你这个娘亲为他躲懒。”欧阳孤容接着又变转了话头,闲话家常一般说道。

    一直到现在,欧阳孤容和承欢都没有要求天隽变更对他们二人的称谓。

    其实这也是承欢和欧阳孤容心中的一点美好愿景,二人都不愿天隽因着无上尊荣的地位,恃宠而骄。

    更不愿天隽成为奈何生在帝王家的一员,既是真心宠爱他,就只希望天隽是平凡小家庭中欢愉叫着“爹爹”“娘亲”的孩童。

    “他练功正入迷呢。”承欢也不多说,只是轻描淡写的回道。

    天隽不愿来的缘由,欧阳孤容又如何会不知。

    就在二人无声的对话间,也已经到了乐舞轻扬的紫宸殿前。

    欧阳孤容这才收敛了周身温柔而宠溺的模样,恢复了人前那个冷峻孤傲的容王爷。

    承欢也浅笑不语,兀自跟在欧阳孤容身后往太子一位的坐席走去。

    “参见父皇。”

    “参见皇上。”

    因着是家宴,名义上是不需要过多的拘礼的。然而承欢和欧阳孤容却还是立在坐席前,朝着正中危坐的明宣帝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怎么还未改口,过几日便大婚了,还端着外人的称谓说话?”听着承欢和欧阳孤容行的礼,明宣帝却含笑说道。

    这一句话,显然是说给还口口声声称他做皇上的承欢听的。

    虽然只是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却陡然为承欢招引来了无数道关切的目光。

    其中有歆羡的,有感叹的,有打量的,也有愤恨的。

    承欢暗自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容上却依旧一副恬静从容的模样。

    “见过父皇。”承欢复又改口说了一句。

    明宣帝这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将视线转向正厅中莺歌燕舞的景象上去。

    宫廷中的战斗,向来比江湖上的刀光剑影还更为可怕。

    承欢看得透江湖敌手的一举一动,甚至能揣摩出对方下一招将要攻向哪一个方位。

    唯独在这个流淌着欲望和权势的宫廷中,承欢看不真切每一个人。

    因为这当中的每一个人,心中早已被各种利益权势熏黑,叫人看不见那些人性中应当有的纯真、善美。

    “父皇已经下了旨意,三天后就是一个良辰吉日,订了那时大婚。”直至周遭的视线都渐趋安定下来,欧阳孤容温柔的声线才又在承欢耳边响起。

    承欢似是凝神的欣赏着舞池中美艳绝世的舞曲,心中却早已荒凉成一片。

    难道她终归是无法和欧阳孤容归隐山中,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仓促的大婚,也正意味着明宣帝对欧阳孤容这个太子的倚重程度。

    现下能够羁绊住欧阳孤容的,就只得风承欢一人。

    故而只有先将承欢圈禁在这座皇城中,才能稳固得了欧阳孤容的心性。

    明宣帝这一步棋,可谓是深谋远虑而定下的。

    “我本江湖游侠客,奈何生在帝王家。”过了半响,承欢却粉唇瓮动,吐出这样一句诗词来。

    承欢是风氏一族的大小姐,但从小就惯常同家丁侍卫厮混在一起,有着寻常女子所欠缺的坚毅。

    故而欧阳孤容也知道,将承欢困守在这一座皇城中,无疑是会消磨去她周身的灵秀之气,令她不得欢愉。

    “时间仓促,也来不及禀报父亲、母亲,过段时间再请他们前来罢。”然而片刻后,承欢却又兀自接着说道。

    虽然心中有诸多不愿,但是顾及到欧阳孤容现下所处的情境,承欢也只得做出妥协。

    更何况这种情形下,承欢若是“拒婚”的话,只怕届时受到牵连的,会是整个风氏一族的人。

    比及自身个人的欢喜得失,承欢更不愿拿整个风家成百号人的性命来赌。

    “欢儿,你不怕……”欧阳孤容还打算说什么。

    承欢却已经在桌案下紧紧握住了欧阳孤容的一双大手,报以一个安定的笑靥。

    “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承欢深情的回了这样一句话。

    只要是陪在欧阳孤容身边,哪怕是终日被这些权谋斗争充斥着,承欢心中也有足够心念支撑下去。

    他们之间已经错失了一个十年,欧阳孤容的鬓角都已经不易觉察的显露出几根银丝来。

    承欢不愿再在接下来的时日中,还要和自己所爱的人分隔两地,不得耳鬓厮磨,不得缱绻缠绵。

    “早就听闻五哥、五嫂情深似海,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正是承欢深情看着欧阳孤容的那一刻,一旁一个爽朗的男声响了起来。

    承欢含笑抬眼望去,只见立在美酒佳肴前面的,正是八皇子云晟。

    “十年未见,五嫂天姿还是一如当年清艳脱俗。”云晟举着酒杯,赞许的说道。

    十年前的那一场天照试炼中,承欢和云晟是直面过的。

    那个时候承欢对云晟的印象,仅限于他擅长远程搏击一点。

    直至今夜在歌舞平和的氛围中看上去,承欢才看到云晟那一张俊朗清逸的面容,比之苏慕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没想到明宣帝虽已老态龙钟,膝下的几位皇子却都生得俊逸非凡,确是隐有天人之姿的。

    “八弟谬赞了。”承欢也含笑抬起了酒杯,客套的回道。

    这一场所谓的家宴,其实也无非就是将欧阳孤容和承欢的身份公之于众。

    明宣帝所想要看见的,自然也是表象上的一派兄友弟恭的平和景象。

    故而客套的应酬,在这样的情景下也是不容少的。

    见承欢和云晟已经齐齐举杯,欧阳孤容自然也没落下,举起了桌上的白玉酒杯就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承欢隔着皓白面纱的面容,也微微浮起了一丝红润来。

    现今还在朝中的皇子也只剩下欧阳孤容、云晟和云顿三位,为着不招惹明宣帝的猜忌,八皇子云晟和十皇子云顿,自然是在酒桌上尽量摆出一副庆贺的仪态来。

    这样一来,身为太子妃的承欢,自然也得陪同在一旁畅饮起来。

    一场场轮换着的歌舞中,夜幕已经深沉起来,恍惚间就已经到了后半夜。

    承欢抚了抚微微跳动的额角,没想到宫中的美酒后颈力果然非同凡响,让自恃千杯不醉的她也出现了微醺的模样来。

    “容,我到外面透透气。”承欢这才粉唇瓮动,对着正襟危坐的欧阳孤容说道。

    “再过一个时辰宴饮也该结束了,你自己当心。”欧阳孤容并未扭头看向承欢,只是兀自柔声说道。

    现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明宣帝的眼中,故而就算是欧阳孤容,也不能轻易离席。

    所以只得拣了这样一个空档,放承欢偷溜出去透透气,自己坐镇酒席间应付着一切。

    猫着腰离开了富丽堂皇的紫宸殿,承欢面容上的笑意这才渐趋隐去了踪迹。

    三月正是闲厅对弈的好时节,只可惜困守在这一作宫墙中,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明宣帝收归眼底,隐隐然给人一种时刻被窥伺的感觉。

    故而承欢也只能收起自己的妄念,乖巧当一个相夫教子的太子妃。

    步履轻盈的往前走着,承欢渐次远离了靡靡之音的紫宸殿。

    那些音符间流淌的纸醉金迷,比不得承欢惯常所奏的空灵曲音,故而承欢也并不喜欢。

    只是无奈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却也只有那一种大气磅礴的靡靡之音,才配衬得上皇族的风范。

    承欢兀自往外走着,也不管自己所走的方向是东是西。

    然而随着身旁的景物渐次萧索起来,承欢的一双泼墨瞳仁却在夜幕中,闪耀出了曜黑的光华来。

    这一条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是第一次来皇宫中,循着所谓的西宫而走去的阡陌。

    一念及此,承欢心中的苦涩又大片大片的泛了出来。

    若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将谷南带离皇城,是否今日又当是另一番景象呢?

    谷南在云轩和算公公的教导下,或许会长成一个畏葸的小人,但是他的一条性命,却不会因此而白白丧失掉。

    谷南今年才只得七岁大小,承欢不知那些人如何狠得下心来痛下杀手。

    皓白的身影径自完动火不算明亮的西宫走去。

    然而方才走了没多远,承欢的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在她眼前,曾经被付诸一炬的西宫已然新建起来高耸威严的宫院。

    只是此刻朱门的匾额上,却高悬上了一朵惨白的布花。

    两扇朱门上,赫然也用白纸写上了大大的“奠”字。

    一时之间,承欢只觉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充斥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她甚至不可抑制的微微颤了颤。

    这里面所躺着的,就是幼小的谷南,只得七岁大小的稚童。

    怔在原地半响后,承欢才极力克制住自己芜杂的心绪,举步往紧阖着的木门走去。

    逝者如斯,她身边还有欧阳孤容和天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重心魔困扰住自己。

    兀自推开了紧阖的木门,承欢悄无声息地迈进了已经成为灵堂着西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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