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日上三竿,施粥完毕,楚元攸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从小到大除了练武之外,他哪里吃过这种苦、干过这种活?即便有练武的底子在,简单的舀粥动作重复了成百上千次,肌肉也会疲惫。
宁茯苓看出他右手微微发抖,因为一直微笑表情也有点僵,忍不住带了点抱怨:“说了几次跟你轮换一下,怎么就是不听呢……”
楚元攸笑道:“说是亲自施粥,当然要有始有终。”
“既然现在都结束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宁茯苓拍了拍脚边的花豹,“起来了,咱们回去啦。”
花豹一骨碌翻身站起来,尾巴“啪”地甩在楚元攸腿上,刚劲有力,疼得他“哎哟”一声。宁茯苓问怎么了,在花豹黄玉般的眼珠冷峻的注视下,楚元攸只能说“没事”。
宁茯苓和楚元攸并肩走在前,花豹稍稍落后一些,婓红云等三人和楚元攸的侍卫们跟在后面。灾民安置点距离郡守衙门不远,一路走回去,仍有不少百姓站在路边围观。
楚元攸抓住难得的独处时间问宁茯苓:“你是不是打算要走了?昨天我撞见徐成和张大毛跟着郡里的长史去领被扣留的物资……”
“是啊,本来就是我们自己掏钱买的,又不是抢来的,凭什么扣留?”宁茯苓道,“我确实该回去了,已经耽搁了几天。再说郡城后续的重建、赈灾,我帮不上太大的忙。”
看看楚元攸失落的表情,她不再回避,直言相告:“如果柳大人不再横生枝节、同意让我们走,我打算后天就动身。”
楚元攸失落的神情中浮现出些许紧张和期待:“那……你上回问我愿不愿一起回去的话,还算数吗?”
宁茯苓依然微笑:“算数。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你想回来,我随时欢迎。现在我们有铁匠了,但是在郡城没有找到合适的木匠。我出来这些天,不知山寨的修缮有没有停滞不前。如果你能一起回去,我就不用担心了。”
楚元攸的神情明显雀跃起来:“那我……”
“但你可别再偷跑了。”宁茯苓露齿而笑,“柳大人现在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了。要是引来大军压境,我们小小一个穷山寨可吃不消。”
楚元攸愤愤道:“他为什么就不能不要管我的事,好好把封国治理好、每年按时给朝廷贡赋纳税不就行了?皇兄都不管我,他为什么非要管!”
宁茯苓笑而不语,看向楚元攸的目光中投出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老母亲般的慈祥。
“你愿意跟我们回去,是觉得去了山寨可以躲开柳易吗?”她幽幽问道。
楚元攸的回答很干脆:“不是。”
宁茯苓颇感意外:“那是因为什么?”
楚元攸挠头:“一定要有原因吗?反正不是为了躲开柳易。怎么可能躲开呢?从小我就习惯了。我本来就打算回封国去知会他一声之后就回山寨,现在不是正好么。”
宁茯苓轻轻“嗯”了一声,笑道:“行啊,下午我陪你去跟他好好说说,争取采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免得被人说我大石头山寨强抢良家妇男。”
楚元攸听了“我陪你”三个字,内心狂跳,脱口而出:“即便是强抢,我也愿意的!”
宁茯苓大笑:“我可不愿意。”
“啊哈哈……”楚元攸尬笑,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的花豹虎视眈眈……不、豹视眈眈,再身后的陈飞等人神情暧昧掩嘴偷笑,道路两边还有不明真相百姓在议论“那是王爷和王妃么?……”
内心五味杂陈的楚元攸,忽然觉得即便回到山寨,日子或许也不好过?别的不说,至少那个钟晋,大概不怎么愿意见到自己去而复返……
府衙前厅,不仅柳易在等楚元攸,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风尘仆仆,见到楚元攸立刻上前跪地行礼:“殿下!杨广桢护卫失职、寻获无功,今日总算活着再见殿下尊颜,属下死而无憾,请殿下降罪责罚!”
青年气沉丹田,说话铿锵有力,就连宁茯苓也有点被吓住,心说至于么?说得这么严重。
楚元攸满脸惊喜,扶着青年的胳膊将他拉起:“阿桢,你这是从哪赶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
“自然是本官派人把他找来的。”坐在轮椅上的柳易悠悠道,“殿下要去大石头山,身边没有人怎么行?杨护军有以一当十的勇武,又跟随殿下多年,最合适不过。”
楚元攸惊得嘴都合不拢。杨广桢行礼道:“殿下上山剿匪,属下义不容辞!”
“什么、剿匪!?”楚元攸大呼,“谁是匪?剿什么匪?谁要去剿匪?”
宁茯苓秒懂,知道柳易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柳易,对方刚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一刹那的心有灵犀。
她便拽了一把楚元攸:“别在外头嚷嚷。柳大人会给我们解释的。你赈灾忙了一上午不是累得不行么?先去歇一歇吧。”
把楚元攸丢给侍卫们拖去洗漱,宁茯苓转身看到三个自己人面露忐忑。陈飞小心翼翼问:“剿匪……是指剿我们么?”
“我们又不是匪!”宁茯苓笑着,故意大声道:“国相大人说是不是呢?”
柳易没吭声,但也没反驳。
“剿匪”是柳易最后的底线。基于这个底线,宁茯苓和他达成共识——楚元攸可以回山寨暂住,至于是做军师还是当小喽啰,柳易就当自己不知道。条件是要带上杨广桢,照顾好楚元攸的饮食起居和安全。
“要是少一根头发丝,大石头山寨就等着被官军夷为平地吧!”
宁茯苓笑:“可人总是会掉头发的。不如现在就给他剃光,那就一根都不会再少了。”
“……”柳易喝了口茶,“还有,殿下入山寨的目的是铲除周边一带的山贼匪患。若大石头山寨襄助有功,日后本官会向朝廷奏报,论功行赏。”
楚元攸赶紧表态:“茯苓你放心,我不会对山寨不利的,更不会帮着朝廷来对付你!”
宁茯苓巧笑嫣然:“国相大人如果有意剿灭,我们不是还有你这个人质么。”
柳易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意在警告,恰好与楚元攸兴奋的声音合在一处:“对啊,有我在,谁敢动咱们山寨一根寒毛!”
“……”男大不中留……?柳易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点疼。皱眉看看云淡风轻的宁茯苓,忍不住怀疑自己落入了某种圈套。
宁茯苓朱唇轻启:“既然谈妥了颖王殿下的去留问题,下面该谈谈价钱了。一千两,不能再少。”
柳易&a;楚元攸:“???”
“茯、茯苓……”楚元攸战战兢兢,“价钱……是什么意思啊?”
“伙食费啊。”宁茯苓理直气壮,“以殿下尊贵的身份,要一日三餐好好供奉吧?要单独准备一间住处吧?要修缮升级沐浴、如厕这些设施吧?殿下还要穿衣服。再说还带了个护卫,护卫的伙食也要开销吧?这些都是成本啊。我们山寨那么穷,负担不起。之前你在山寨白吃白喝两个月,伙食费也还没补上。算在一起一千两,不多吧?”
“五百两。”柳易冷冷道,“横竖只有两个人,山上既没有酒楼也没有赌坊花楼,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伙食开销?单独的住处倒是需要。三百两便足够在京城盖一间宅子,给你五百不能再多。”
“堂堂王爷、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才五百两?怎么也加点——八百。”
“六百。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赋税,不能肆意浪费挥霍。”
“你这样说,我倒是无话可说了。”宁茯苓笑着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楚元攸,“那就六百吧。日后若是山寨发达了,自然会将这笔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国相大人就当是投资吧。”
“成交。”柳易冷冷道,“若你果真能做到改邪归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柳易便承认今日是我错怪了你,负荆请罪亦无妨!”
楚元攸小声嘀咕:“才六百啊……”
柳易狠狠瞪他。倘若不是不合时宜、身份僭越,他真想狠狠骂一句“赔钱货!”
宁茯苓话锋一转:“对了,柳大人,既然拿了你的银子,我也应该礼尚往来。我山寨最近发现了一些上好的赤玉原石,回去之后便安排人送些给您。郡城和封国定有巧匠,您找人开石雕刻,赏玩自用或是送人,都是极好的。”
楚元攸忙道:“对、对,我们这趟进城本来就是卖玉石的。那玉品相极好,可惜没什么名气,卖不出价钱。我想着,若是能将此玉送到京城,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兄,万方赤玉的名声不就能为人所知了?”
柳易淡淡道:“其实我已见过。你们不是疑惑,是谁举报了你们么?正是收了你们玉石的那个成姓商人。他担心这玉石是你们山寨不知从何处抢来、自己落个收购赃物的罪名,这才先行举报,并将玉石一并上缴了。”
二人恍然大悟。楚元攸愤然道:“原来是他!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认出我们还举报!”
“柳大人说的在理,他怕惹祸上身,并非是想贪图我们的玉石。”宁茯苓笑,“再说下令悬赏通缉的人又不是成老板。他怎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下令悬赏的人不为所动,镇定自若:“玉石品相确实不错。诚如殿下所言,有作为贡品进献的价值。若是方便,回去之后,还请宁寨主再差人送几块过来,我会找最好的玉石匠切削、雕刻,届时作为今岁的贡品一并送上京城。”
宁茯苓满意而笑:“多谢相国大人识货。回去之后我立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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