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茶铺里。

    除了店小二,只有静静品茗尝点心的胡全。

    最起码,陈荣和牧予看到的,是一个毫发无损的胡大人。

    只是,后者看似在喝茶,实则是漫不经心,其眼神迷离而幽怨,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直等注意到冲进来的两人时,这才分出神招呼一下:

    “二位辛苦!可有捉住那人?……哦,没捉住也不要紧……来,坐下一起用些早点如何?”

    ……

    在回县衙的路上,牧予终于无视了自家大人的魂游物外,急不可耐地开言:

    “请大人恕属下无能,那贼人武功甚好,我二人拿他不住,又想到这可能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故而赶去……不知大人所见何人?可有伤到大人……啊,茶!大人!说不定刚才的茶里被人下毒了!”

    与一惊一乍的牧予不同,陈荣在茶铺见到胡全后,担忧的神色便有所缓解,此刻一路上在确定胡全没有任何异常后,更是几乎恢复了常态,出言安抚道:

    “放心吧牧兄,大人无碍。倘若真是下毒,那这毒药的药性也是够慢的了。况且若真是要行刺大人,大人不会武功,派一个什么杀手来不好,非要派个读书人来?……依我看,是我们多虑了吧……不过大人,那书生……到底是何人啊?”

    “唉……”

    胡全终于回了神,可依旧似在回味无穷:

    “是一个教书先生,失踪的孩子里面有他的学生。今日求见,就是说了些无论如何央本县将凶手绳之以法之类的话……唉……”

    ……

    看来果真是不存在什么刺客。

    大人是安全的。

    以后也只需要追查黑衣人那一条线索就行……

    陈荣和牧予都心照不宣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显然胡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只见他继续畅恍交融,神思游荡:

    “……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年轻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此等人物吧……‘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今番才算领略到了此诗间真意啊……当真是叫人心驰神往……”

    于是,关于胡大人是不是有以貌取人的毛病这件事,又成了除荀师爷之外最起码两个人。

    ——甚至跟在一旁的衙役们——

    的心中疑问。

    而同样跟在一旁,听到这话的荀师爷此刻更是如同五雷轰顶。

    大人,大人果然是因为相貌而嫌弃自己的吗!

    ……

    一行人就这么似乎都在思考着与案情毫无关联的事,心不在焉的,就离县衙越来越近了。

    清河县衙门口,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排场。

    衙门口的县丞赵砚一直焦急地守在一旁,此时见大人回来,慌忙赶上前来:

    “大人!刘……刘知府到了!”

    什么?!

    刘知府?

    刘茂!

    这……

    这一大清早的……

    他来干什么?!

    胡全的脑袋已经开始冒汗,他想到了一个严峻的现实。

    五日的破案之期……

    更糟糕的是,今早刚发生的命案,现下只怕是已经传到刘知府耳朵里了!

    其他县衙成员,自己的下属,想必应该更是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吧……

    毕竟顶头上司若是讨不到好,他们这些做下僚的,恐怕会死得更惨。

    “大人莫慌!”

    “是啊!大人就照实说,想必知府大人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啊!”

    “大人为破案劳心劳力,知府大人如何能罔顾事实?”

    “大人……”

    ……

    感动,太感动了。

    果然,再没有什么能比拥有一群忠心的属下更令人动容的了。

    胡全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以一种看似从容不迫的姿态,带着众人走进县衙。

    公堂之上。

    “大人,胡县令回来了。”

    刘茂托起袁通判端来的茶盏,冲着汇报完毕的李统制摆了摆手,在清河县衙众人都到位后,瞄了一眼跪得规规矩矩的胡全,好整以暇地揭起茶盖。

    “好茶啊胡县令。你这连日办案辛苦,不过喝的茶倒是上好的金观音。如此滋润享受,本府料想那群贼徒的行踪,也早已在你的掌握之中了吧?”

    片语之间,胡全早已被吓得后脊发凉,当下迅速将方才勘察的现场情形大概汇报了一遍,最后加上一句:

    “下官办事不利,请知府大人责罚……”

    无论如何,自己先主动承认错误,才是应付这种形势的不二法门。

    接下来只要辅之以自己雷厉风行的举措和誓要抓到贼人的决心,即使不能图个全身而退,也能把对方的火气灭个大半,再要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得多……

    “哼,办事不力?”

    刘茂的语气陡然间凌厉起来,随即又是一声极具震慑力的惊堂木,冷漠威严的语调将堂下瑟瑟发抖的人毫不留情地打入了冰窟:

    “胡全,你勾结贼徒,犯下如此惊天大案,而今事实俱在,你还想抵赖不成!”

    ……

    冤啊,天大的冤枉!

    想自己连日来心力交瘁寝食难安,那为的都是什么!?他刘茂就算是再着急案情,也不能红口白牙张嘴就来,把凶手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啊!他凭什……

    等等……这会不会是……

    刘大人的激将法?

    对对,一定没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

    “大……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万不敢与贼匪勾结犯下如此伤天害理之罪啊!不知大人到底为何如此肯定……敢问大人……有何凭据断言……断言下官……”

    “怎么?时至今日,你还敢在本府面前装腔作势?好好好,本府且来问你……”

    刘茂看起来怒意丝毫未减,但是胡全知道,最重要的,也是实质性的内容要来了,自己必须抓住时机,务必要一击制胜。

    于是赶紧支棱起耳朵,和在场诸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喘,耐着性子听着刘茂的下文。

    “把之前发生的失踪案和今日的凶杀案放在一起想想,本府便发觉了蹊跷。究竟是何方贼人竟敢如此大胆,在清河全县戒严之下还能来去自如不留痕迹。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你这清河县衙有内鬼!”

    刘茂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按在公案上,装作没看到急欲解释的胡全和呆若木鸡的一干清河县衙众人,继续不慌不忙地对这些人施以进一步威压:

    “如果说之前的案件都赖贼人狡猾便也罢了。本府先前命你五日之内破案,正是要激你们严加防范,好让贼人再也找不到可乘之机!可谁料想,今日若不是本府早早赶来,怕是紫羽街这条命案,就要被你胡大人草草压下,然后搪塞于本府吧?”

    一听到刘知府似乎对自己有了某种误解,胡全连忙应道:

    “下官不敢!下官方才正是去现场勘察……”

    “然后就一无所获地回来了?哼,若是能查出线索才怪!本府早听闻你这几日下了全县巡夜的令。试问,在如此森严的戒备下,那贼人是如何能避开巡查再次犯案的?若是没有内鬼接头和照应,难道是从天而降扔下尸体,再插翅而飞并且全程来无影去无踪?胡全啊胡全,你这贼喊捉贼的把戏玩得分明,不然可千万别告诉本府,你清河县上上下下的人手都是吃干饭的!”

    闻听此言,赵县丞早已是呆立当场,牧予甚至忍不住多次想要开口分辩,却被一旁的陈荣屡屡暗中拦下。

    就连一向不怎么愿意和他俩交心的荀师爷,竟也在不住地对着他们使眼色,似乎在示意他们不要着急。

    开玩笑,虽然自己作为师爷,对这刚上任一年多的胡大人的了解,也并没有比众人多到哪里去,但是,就凭着自己这番揣摩人心的本事,还是可以确信自家大人的水准的。

    尤其是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现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胡大人既然早先应承了五日破案,抛开其为人心性和其他可能不谈,就算真是胡大人在勾结贼匪,他也断不可能在第五日这种节骨眼儿上犯案吧,这……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天底下会有这么蠢的人?

    胡大人不是这么蠢的人,那刘知府就更不可能是这么蠢的人。

    所以,据荀师爷推测,刘知府此举的深意在于:

    一是明示旁人不存在徇私包庇还有官府不作为的情况,这样既可安抚百姓又能服众。

    二来嘛,顺便敲打敲打这位清河县令,走个过场能完事且不说,若是胡大人心中真有些案情的眉目,此时借着知府大人的施压和提点,就是公之于众的绝好机会,也显示出咱清河县衙不是酒囊饭袋的所在,再难的案子嘛,也是可以有所突破的!

    对,刚才在案发现场不是发现了一个黑衣人嘛,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和贼人的破绽?

    再来些定要将此人捉拿归案的誓词,就能顺利过关了!

    另外咱家大人素来脑子不笨,兴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分析,那不就更妥当了!

    果然,胡全经过了片刻的思索,似乎灵光一现,很快就有了回话。

    “知……回知府大人……在下已知真凶……或者说……贼人之一是何人……”

    嘿嘿,大人就是大人,果然有些手段。

    不过既然能和自己想到一块儿,荀师爷又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

    全县上下,也只有自己能揣摩出大人的心思,跟得上大人的思路。

    像其他人,哦,比如那两个莽夫——呵,这两个蠢货,现在还是一脸的迷茫——就没这个能耐了吧,哈哈哈哈……

    “哦?此话当真?你且说,这贼人是谁?”

    “回知府大人,”

    胡全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此人正是县内师爷——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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