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宁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梦中有一位老妇人,虽然老妇人白发苍苍,但依然看得出是位美人。
只是这位老美人怎么会坐在却了斋的廊下?
薛凝宁想走近去看,可一阵风吹来,便把这一块梦吹散了。
她沉沉睡了过去,直到早上才被热醒。
好热,尤其是后脑勺,得她都冒汗了。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徐宴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徐宴生的真好看呀。
面若冠玉,眉目清寂,如松、如柏,如珪、亦如璋。
这般脱尘出众的清雅公子居然是她的相公?
不会在做梦吧?
薛凝宁伸手戳了戳徐宴的下巴,星星点点的胡茬扎得她指腹有点嘛。
嗯,是真的。
昨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辰才到家的,一定累坏了。
薛凝宁想跟他亲近亲近,又怕打扰他休息。
在徐宴的怀里扭来扭去地纠结了一会儿,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出嫁前,娘亲连着跟她说了几个晚上的夫妻之道,还给她看了画本。她不傻,一下就猜到是什么。
那里是男子与女子不一样的地方。
薛凝宁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趁着徐宴还在睡觉,偷偷看一眼吧……反正他是自己的相公,早晚要看。
他们已经成亲了,虽然不洞房,但她不能还跟小姑娘一样没见过世面。
到底是什么样的?
薛凝宁悄悄从徐宴胳膊上爬起来,她如猎狗一般趴在榻上,又如猎狗一般注视了徐宴许久。
他睡得很熟。
确认过后,薛凝宁转过身,向徐宴的寝衣探出了她的魔爪。
徐宴穿的是天青色杭绸裁制的寝衣,质地轻柔细腻,轻轻一拉,就滑了下去。
薛凝宁猛然凑近,目不转睛。
片刻后,她嗷地一声从榻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徐宴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瞥了一眼。
多少有些得意。
他拉好寝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榻上坐起来。
昨夜徐宴的确睡得不好,早上刚睡着,又被宁宁害得大清早就需要冲凉。
整理过后,牧云呈上早膳,站在旁边伺候。
“夫人呢?”徐宴问。
“夫人去二姑娘院里了,说是昨儿约好了一起逛园子。”
看来是要躲着他,不想跟他一起吃早膳了。
徐宴就着爽口小菜吃了一碗粥。
放下筷子,徐宴问:“问出门之后没出什么事吧?”
他隐隐约约记得,上一世薛凝宁进门后没几日跟二房有了龃龉,当时认为是小事没有在意,甚至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牧云道:“昨儿上午在花厅里夫人跟大姑娘有些不痛快,下午夫人一直在二夫人身边陪亲戚说话。”
徐宴颔首。
徐蓉是个不消停的人,在家里是这样,以后出嫁了还是一样,只可惜,在外没有人会像家里人这样纵容她。
“倒是有件事不知道……”
“说。”
“夫人问起了房中燕窝的份例,说想带些回娘家。”
燕窝?对,上辈子的龃龉似乎是因为燕窝而起的。
“回门礼单里没有燕窝吗?”
“有两支高丽山参,还有些绸缎瓷器,但没有燕窝。”
“称些燕窝添到礼单里送过去。”
牧云知道徐宴平素不用燕窝,怕是不了解府中情况,“公子,府中女眷服食的燕窝出自京城绘春坊,除了宫里,属绘春坊的燕窝最好了,二夫人觉得太贵没有采买,是老太太从自己的体己钱里拿出来给府中女眷补贴的。绘春坊的燕窝各府都争着要,咱们公府每月只能买到这么多。”
“别家比绘春坊的差许多吗?”
“他们家燕窝是南洋来的,又白又干净,还很完整。”见徐宴蹙眉,牧云解释道,“奴婢有个主意,老太太那里有不少存货,去请示一下她老人家,或许能添补些去夫人的回门礼单。”
大明一直实行海禁,尤其近来倭患严重,海禁越发严格。
唯有在外国使节向大明进贡时,客商才能随使节的船舶、车马携带商品来大明进行售卖,只是这等朝贡贸易,远远满足不了民间对舶来品的需求。
徐宴上辈子一心扳倒严党,倒没想过海禁对百姓的影响。
见徐宴出了神,牧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公子,是我想得不妥吗?”
徐宴收回思绪,“我去给祖母请安,问她老人家借些燕窝。”
先从祖母那里借些燕窝应急,等买到了再给祖母补上。
他有位同窗好友的父亲是京城总商会会长,若是请他帮忙,去绘春坊多采买些燕窝应当不成问题。
徐宴起身去了正院,这时辰安老夫人已经从园子里回来了。
今日她剪了几支紫薇和茉莉,正坐在窗边插瓶。
“祖母。”徐宴上前一拜。
安老夫人看到徐宴,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你来了,快坐,今儿厨房正好做了松黄糕。”
丫鬟伺候着徐宴净了手,呈上一碟松黄糕。
安老夫人有自己的点心师傅,一应点心都依着安老夫人的口味来做。
别的点心徐宴都觉得太过甜腻,松黄糕倒是还好。
等着徐宴吃了糕、饮了茶,安老夫人方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话要说?”
“没事。”徐宴的口头禅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快说,我正忙着插花呢,没工夫理你。”说是这样说,安老夫人的脸上全是笑意。
“明儿我要带宁宁回门,我瞧了下礼单,想再给岳母大人添些燕窝,不过我听丫鬟说府里的燕窝难买,就想问祖母借五两,等我买到了再给祖母补上。”
安老夫人问:“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媳妇的意思?”
徐宴从小就不爱吃甜食,燕窝这种东西他碰都没碰过,不是薛凝宁提,他哪里会想到礼单里加燕窝。
“有什么分别吗?”徐宴微微挑眉。
这孩子……
安老夫人瞧出徐宴对薛凝宁很是上心,却没想到居然上心至此。
罢了,罢了。
“回头听雨称五两送去却了斋。宴儿你都成家了,这些后宅小事就交给你媳妇办,你一个大好男儿,跑来掰扯什么燕窝,身为男子还是应该先立业。”
“祖母,圣人云,修身、齐家,然后才是平天下。”
安老夫人说不过他,想起昨日他被临时喊去老师家里,又问:“徐阁老找你什么事?”
“老师想找一个可信之人,派到东南那边督办丝绸织造。”
东南倭患严重,严嵩手底下的奸臣却没有放弃任何一个盘剥百姓的机会,老师选派门生过去,就是想在那边搜集到严党的罪证。
上一世的徐宴初入官场,对祸国殃民的严党深恶痛绝,凭着一腔热血自请前往东南,跟那边的贪官污吏斗了三年多。
离京时,宁宁刚好诊出喜脉。等他回京时,他们的儿子都已经能走路了。
或许,他和宁宁之间的疏离,从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若去东南,品阶当能升一升了?”
徐宴道:“确定是去浙江布政使司,品级还不知。”
“是个好衙门,也是个是非多的衙门,男儿志在四方,你去浙江历练历练也好。”
“另一个同窗毛遂自荐,老师差遣了他去。”
“如此。”安老夫人略微失望。
她出身将门,从不认为一辈子留在家里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做京官固然好,但在外历练历练再回京更好。
只是,徐宴上辈子已经历练够了,这辈子自然不用再去。
做了几十年的官、历经三朝之后,他对于朝堂斗争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势者,时也。
严嵩能起,凭的是万岁爷的宠幸,严嵩要倒,那也得是万岁爷想让他倒的时候。
所谓朝堂斗争、权谋纵横,不过如是。
于百姓无功,于妻儿无益。
这一世,徐宴不愿再卷进无谓的党争中。
“你刚刚新婚,留在京城也好,往后有机会还是得出去。”
“孙儿明白。”
徐宴说着,伸手把最后一支紫薇放进花瓶里。
安老夫人端详片刻,欣慰地点头。
瓶中花高低错落,屈曲斜袅,别有一番清雅之气。
“回去找你媳妇吧,早些把大房的账清理出来,我也要抄经。”
“是。”
徐宴回到却了斋的时候,薛凝宁和徐芳正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大桌子花说话。
却了斋只植了松柏和翠竹,那么多鲜艳的花朵格外引人注目。
“公子。”侍立在旁的寻烟和彩笺一起朝他行礼。
徐芳抬头,欢快地朝他挥手:“大哥回来了!”
薛凝宁一见徐宴,立马想起了早起时“偷看”之事。
她实在没办法把早上看到的情景跟眼前的清雅公子联系在一起,想想那场面,白净的小脸立时红了,低着头不敢跟徐宴说话。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徐宴故作不知,走上前关切道。
“没事,就是刚才在园子里晒了下太阳,晒热了。”
薛凝宁狡辩过后,暗暗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反正徐宴不知道自己偷看他,只当无事发生。
如此反复几回,薛凝宁终于敢正视徐宴了。
妻子如此可爱,徐宴自然喜欢。
只是旁边还有徐芳坐着,只能收敛了神情,转向石桌上的鲜花。
“摘这么多花做什么?”
没等薛凝宁开口,徐芳抢着说:“嫂子想做个礼物送给祖母。”
“就为了昨儿迟到的事?”
“嗯。”薛凝宁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说?”
薛凝宁指了指头上的猫儿眼簪子,“祖母给了我那么多贵重首饰,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回报,只能尽一点自己的心意了。”
摘了这么多花,是要插瓶送给祖母吗?
徐宴不想打击薛凝宁的热情,但眼前这些杂乱无序的花枝让徐宴很担心她会在祖母跟前碰一鼻子灰。
只能委婉提醒:“插花不可贪多,你要先选好花瓶,搭配一两种花就好。”
“谁说我要插花了?”
这下徐宴意外了:“那你要做什么?”
“不告诉你。”薛凝宁朝着徐宴得意地扬起下巴,“芳儿,你也别告诉他。”
徐芳捂嘴笑道:“大哥,可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嫂子不让。”
见她们姑嫂二人相处融洽,徐宴倍感欣慰。
便想再说一事让薛凝宁更开心。
“我去了祖母院里,她老人家给回门礼单添了东西。”
“添什么?”薛凝宁昨儿扫了一眼那回门礼单,里头的东西已经够贵重了。
“祖母那里有上好的燕窝,说称一些给岳母大人尝尝。”
薛凝宁眨了眨眼睛。
燕窝……回门……她一下就明白了,徐宴知道自己要把燕窝省下来给娘亲尝尝的事,特意去找了祖母,把燕窝加到回门礼单里。
把自己的燕窝份例省下来带回娘家,虽说没占公府的便宜,可新媳妇偷偷往娘家拿东西,到哪儿都是没理的。
现在直接把燕窝加到礼单中,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无可厚非。
“徐宴!”薛凝宁心中蜜意一动,一时忘情,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整个人扑到徐宴怀中。
徐芳坐在一旁,把这夫妻俩的拥抱瞧了个正着,赶紧别过脸,一溜儿烟跑出了却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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