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雨水悄然而至,张子默御剑落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很快就被雨水淋湿,张子默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混着雨水一起落下,嘴里不断念叨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张子默忍不住想起原来在灵溪村的时候,想起了爹娘。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还不叫张清云,而是那个村里那个勤劳能干的张三,丰神俊朗,待人宽和。灵溪村的乡亲,没有一个不夸父亲好的。
至于母亲,也不叫北冥九璃,而是叫九妹。每次母亲带他出门,总能引起轰动。因为母亲长得实在太美,无论男女老少,只要看了母亲一眼,便移不开目光。因此母亲极少抛头露面,基本上都在家中带他,闲来无事织布绣花,父亲也从来不会让母亲做农活。一家人其乐融融,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幸福安康。
五岁之前,他一直以为张三和九妹就是爹娘的名字。
直到那天,大批修士突然出现,将灵溪村整个上空遮住,叫出爹娘的名字后,他才知道为什么爹娘名字看起来这么普通,却给他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而只是农民的爹娘,会从小便教他读书认字。
张子默这个名字,爹娘只有乡亲父老前才会叫。而在家中,爹娘会叫他另外一个名字。
张静玄。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父亲既然是龙虎山张家清字辈,那他便是静字辈。只是在灵溪村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众多修士的来临,让年幼的张子默兴奋不已,以为是仙人临凡。可那些修士一露面,便让爹娘交出太玄经,身上散出的气息更是让灵溪村的村民全部灰飞烟灭。
张子默这才明白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看着那一个个凶神恶煞又强大无比的修士,忍不住害怕了起来。
而他的父亲,对众多修士视若无睹,反而轻声安抚道:“儿子别怕,他们看不见你,一切有爹爹在。”
这句话,让张子默心中紧张有所缓和,很快他就发现,无论他有什么动作,那些修士目光都不会落在张子默身上,仿佛他不存在一样。那个时候他不理解,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爹娘应该是用了某种特殊手段,将他的气息和身形完全掩盖,让人察觉不出来。
很快,战斗爆发,那个平日里温和的父亲,手轻轻一伸,空中便电闪雷鸣,无尽雷霆落下,将许多修士困在雷池之中。而他的母亲,身上气息更为暴虐,身上魔气遮天,每次出手都有大片修士陨落,将灵溪村的土地染成了血色。
随后,爹娘找到了一个机会,带着他逃出。在父亲离开前,他们足足逃了三天。这三天,张子默滴水未尽,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切,太不真实,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可身后的众多修士,以及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爹娘,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一个梦。
爹娘十分强大,可追杀他们的修士实在太多,哪怕不断有许多修士陨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追杀他们的修士却越来越多。
最终,父亲显露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引得众修士目露贪婪,纷纷放弃了娘亲,一起追杀父亲。
父亲笑着看了他与娘亲一眼,然后离去,娘亲显得十分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事一般。张子默只能一遍又一遍喊着爹爹,看着父亲消失在天际。
时至今日,张子默都清晰地记得父亲那句传入他脑海中的话,“儿子,爹走了。好好活着,等爹来找你。”
逃亡,无休止的逃亡,哪怕父亲引开大多修士,可娘亲这里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因为护着他的缘故,娘亲出手十分顾忌。而这些修士却好像杀不完一般,越杀越多,还有人不断在前方拦截,逼得娘亲不得不改变路线。
娘亲带着他逃了五天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将他放在乱葬岗,独自引开所有修士。
再后来,他便被李阿婆收养,最后成了一名乞丐。
爹娘的身份,自从闻人羽出现,带来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后,张子默就有了猜测。从看到那名带走小雪的魔族后,张子默便知道了娘亲是魔族,也知道他体内有魔族的血脉。
至于父亲的身份,那是在进蜀山考核时,听范玉麟和欧铸说起张家时,他猜到的。
只是虽然有了猜测,但真的看到卷宗后,张子默心中还是充满震撼,以及悲愤。
他的爹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报仇,报仇……”张子默眼中逐渐布满猩红,体内魔气再次失控,“一定要报仇,所有参与过追杀我爹娘的人,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张子默怒吼一声,猛地钻入丛林,胡乱出手,打断大片树木。直到力竭,这才瘫坐在地上。既是因为心中怒火,也因为魔气已经影响了他的神智。若非小雪的玉佩,恐怕早就心神失守。
雨还在下,可张子默上方却没有滴落,一把纸伞替张子默挡住了雨。
“嗯?”张子默终于察觉不对劲,猛地起身下意识出手,纸伞掉落,撑伞的南宫雨被张子默抓住脖颈,按在了树上。
南宫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子默,看着他眼中的猩红,还有身上不断飘出的魔气,还有他眉心那个诡异的魔纹。
张子默看到南宫雨后,这才恢复了几分清醒,但是却并未松手,手上的力气反而越来越大,将南宫雨白皙的脖颈捏出红印。他心中暗暗后悔,为什么不再小心一点?知道当年真相后,他便心神恍惚,竟将他和南宫雨推到了这等尴尬境地。
如今南宫雨已经知道了他魔族的身份,用不了多久,他的身份便会暴露。
张子默想的是立刻逃走,可心中却响起另一个声音,“杀了她,否则她回去一定会将你的真实身份说出。现在杀了她,等别人发现她的时候,你已经逃走了,杀了她!”
张子默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直捏地南宫雨喘不过气来,南宫雨始终一言不发,看着张子默眼中充满杀意,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流出。
泪水滴落在张子默手上,玉佩突然大放光芒,虽然只亮了一瞬间,却将张子默脑海内的魔气逼出。
张子默终于恢复清醒,连忙松开了手,看着默默流泪的南宫雨,越发手足无措,“对不起,我……”
南宫雨扑进张子默怀中,放声大哭,“你吓死我了!”
木屋内,换了干净衣服的两人,坐在床边,却不敢看彼此,气氛十分尴尬。
终是张子默忍不住先开口:“你都看见了?”
南宫雨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是魔族。”
“我知道。”
张子默突然按着南宫雨肩膀,四目相对,“我要离开了,如果你还念及同伴的情分,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再向蜀山禀告好吗?”
南宫雨那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为什么要走?”
张子默一时语塞,想了许久这才开口:“我是魔族,若是被蜀山知道了我的身份,不会放过我的。”
南宫雨连忙摇头,“我不会说的。”
“啊?”张子默猝不及防,又充满疑惑,“为什么?”
南宫雨道:“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相信我。”
张子默道:“可我是魔族,你不怕吗?”
在镇岳王朝与天启王朝,魔族一直被人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仅仅是四千魔族越过通天山脉,镇岳王朝便有如此大的反应,由此可见一斑。
南宫雨看张子默的眼神依旧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因为张子默的魔族身份而多了不一样的色彩,“不怕,我只知道,你是张子默,是我的朋友。”
张子默看着南宫雨,眼神越发柔和,“谢谢。”
南宫雨柔声道:“不用谢,没想到你一直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东西。现在我也知道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我们是朋友,永远都是。”
“好。”张子默靠在南宫雨肩膀上,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雨真美。”
“嗯?我没听懂。”
“你真美。”
南宫雨顿时羞红了脸,不敢去看张子默。直到张子默沉稳的呼吸声响起,南宫雨这才看着已经熟睡的张子默,让张子默枕着自己的腿,轻轻抚摸张子默的脸庞,喃喃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直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一直在。”
这场雨,就这样一直从白天下到了入夜时分。
见南宫雨迟迟未归的明隐,终究是寻了过来,手撑纸伞站在屋外,“徒儿,该回去了。”
“师父,我马上就来。”南宫雨取过一个枕头给张子默垫上,运功将脖颈上的淤青消除,深深地看了张子默一眼,这才走出屋外,“师父,对不起,我没注意时辰,害得您亲自来找我。”
明隐将伞伸了过去,声音依旧温和,“没关系,咱们回去吧。”
“嗯。”
屋内,张子默依旧睡得很沉,浑然不知南宫雨已经离开。
直到第二天中午,张子默这才醒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自从爹娘离开后,他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他心中实在背负了太多东西,来蜀山后,他一直担心身份被发现,更是不敢想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会有什么反应。
可昨天南宫雨的反应,让他卸下不少担子。一个人保守秘密的折磨,远比两个人要强的太多。哪怕南宫雨只知道他的魔族身份,依旧让他轻松了不少。
张子默回想昨日记下的剑法,拔出玄穹,崖底很快便再次响起剑鸣。
无论是报仇还是找回爹娘,都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直到夜深时分,张子默这才收回玄穹,走进屋中静坐许久,这才从百宝袋中取出娘亲留下的那个黑匣子。
昨日南宫雨的突然到来,给张子默提了个醒。张子默刻意等到晚上,就是怕有人突然来访。而他在知道爹娘的事后还练了一天剑,是逼着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不能像昨天一样心神失守。
黑匣子取出的瞬间,张子默便散开灵识,不断感应周围的动静。修炼一年,他的丹田内已经形成气旋,灵识也可以扩散至十丈。十丈以内,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张子默灵识散开,听着屋外只有风声和虫鸣,这才面对黑匣子,体内灵炁运转,缓缓打出一套印决。
这套印决,自他记事起,爹娘便会要求他每天都练,那时他还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娘亲将她放在乱葬岗中,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这才明白这套印决是用来干什么的。
“等你以后修道了,体内有灵炁之后,施展我们从小让你练的那套印决,里面有我和你爹留给你的东西,看到以后你就明白了。”
随着印决不断落下,沉寂的黑匣子突然亮起金红纹路,不断变换。
当最后一个印决打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黑匣子缓缓打开。
一本羊皮书,一封信,一枚紫金戒指。
那羊皮书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太玄经。
天下第一经就在眼前,张子默却视若无睹,直接拿起信拆开信封,看到第一行字时便眼睛一酸。
“静玄吾儿,你能打开这封信,说明你已经踏上了修道之路。想必对于以前的事有诸多疑惑,为父本名张清云,龙虎山张家第六十九代弟子,也曾是天师继承人。你出生二十五年前,为父曾于天门关戍边,与诸多好友深入临渊王朝,想要感悟张家六十五代天师留下的太玄经。此事被临渊王朝得知,派出诸多强者追杀。领头的,正是你娘,临渊王朝的长公主北冥九璃。一年之后,除我之外,其余随我一同深入者皆被斩杀。随后你娘开始追杀我,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我与你娘暗生情愫,最终化干戈为玉帛,共同在石碑前感悟,终是悟得太玄经。而后我们历经艰难,结为夫妻,却也遭到了临渊朝皇帝的追杀。我们走投无路,决定尝试翻越通天山脉,虽千难万险,最终也是侥幸成功。随后,我们便在灵溪村住了下来,不久后便生了你。”
“太玄经为天下第一经,觊觎者无数,一定不能暴露。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中,便是灾难。我和你娘知道太平日子不会长久,因此早早就有了准备。太玄经你看过之后,立刻焚毁。至于这枚戒指,是张家历任天师的信物,你爷爷早就把他交给了我,只是可惜我终究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希望。我身怀太玄经,即便回到张家,也只会给张家带来灾难。我不能回家,接任天师的一定是你大伯张清阳。若有机会,去一趟张家,把戒指交给你大伯。我在临渊王朝时,便听闻你爷爷仙逝的消息,只可惜我有家不能回,不能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你到张家之后,替我在你爷爷灵位前磕头上香。”
“戒指中,有张家嫡系血脉才可学的前半部五雷正法,八大神咒,还有一些传承符箓,你可修习,但和太玄经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暴露。张家的符箓太过显眼,修行稍深的人都认得出来,一猜便能猜出你的身份。至于这个黑匣子,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运转魔气按在匣子上,便知道其中玄妙了。最后,为父要叮嘱你,好好活下去,不用想着报仇。为父前半生,心中只有道法,一心只想挑战蜀山的剑圣前辈,为张家夺回天下第一的位置,完成你爷爷的心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想得到太玄经。可是和你娘有了你之后,我心中已无胜负之心,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安,无忧无虑。书不尽言,吾儿万自珍重。”
张子默看完后,愣愣地坐在床上许久,突然起身对着黑匣子一拜,“爹,娘,恕儿子做不到您们的嘱咐。儿子终其一生,也会探寻您们的下落。若您们平安无事,儿子一定会永远侍奉您二老。若您二老出了什么意外,当年参与过追杀您们的人,儿子一定灭其满门,为您们报仇!”
张子默翻开太玄经,仔细查看,一段段晦涩的经文出现在脑海中,“混沌者,天地之先。天地大道,尽生于混沌之中,此为无极。无极生太易,太易生太初,太初生太始,太始生太素,太素生太极,此为先天五太。太易者,未见气也……”
通篇几千字,张子默完全看不懂,可还是将其完全背下。虽然从小便过目不忘,可张子默还是背了十多遍,反复对照确认无误后,这才将那羊皮书放在烛火下点燃,直至成为飞灰后,张子默这才卷起衣袖将其送出窗外,融入雨中,化为地上泥土。
张子默取过紫金戒指,送入灵炁将灵识探入后,顿时被吓了一跳。
紫金戒指的储物空间大得吓人,成山的古籍堆在一起,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不愧是历代天师相传的信物。唯有两本书籍,不与那些古籍放在一起,一本书《五雷正法》,另一本书《八大神咒》。而在这些古籍不远处,还有许多符纸以及书写材料,也是堆得像一个小山坡一般。
张子默扫了一圈,将父亲留下的信送入戒指内后,便将戒指跟脖子上的玉佩拴在了一起。父亲的符箓秘术再好,张子默现在也不能学。他的剑法已入门,不能半途而废。而且在以丹道为主的镇岳王朝,他就算修炼符箓,也不可能当着别人使用。起码在将蜀山所有剑法学会之前,他是不会学符箓的。
最后,便只剩下了那个空空如也的黑匣子。
张子默放出一缕魔气按在黑匣子身上,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天魔经,魔族皇室血脉方可修炼。魔族以肉身见长,以魔气为引,开启血脉,凝聚自身魔纹。以魔纹聚天地灵炁化为魔气。修至大成,可移山填海,只手遮天。第一卷,淬体卷……”
张子默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瞬间激动到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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