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手头被浇灭了似的。
耳边似乎传来了凄厉的、不甘的尖叫声。
何有看向那符纸。
心头有所触动。
隔了一日,清晨,周癞子在西街的街口坐着,嘴里哼着歌谣。
他手里拿着半个灰扑扑的馒头,正在吃着。
“哐当。”熟悉的清脆声。
周癞子抬头一看,便见到一身素色衣裳的少年正望着他。
不是何有又是谁。
何有朝周癞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师父。”
“黄纸和墨都做好了,您什么时候看看。”
那铜板还在饭碗了哐当地转,像是两人之间接头的暗号。
武叙随以为,何有至少要半月,才能做好黄纸和墨,而且还算快的了。
听到何有的话,武叙随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啊?”
何有:“师父,我把东西做好了,您看看。”
何有仅仅用了两个时辰,便在昨日清晨,找完了武叙随那张纸上的所有原料。
她精神好,做这种繁琐的事情,并不疲惫,并且在寻找之前,何有便已经在头脑中有了寻找每一处材料的具体方向。
她向书店老板支取了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买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墨汁的材料找全之后,何有便精确地按照配比,工序,将墨汁一步步调和了出来,院子里就有磨,何有用清水清洗了之后,很快便上了手,而黄纸的制作方法则比较复杂,包括研磨、晾干、混合、脱水等好几个步骤。
所有晾干和脱水的步骤,何有都去了隔壁的武器铺烧纸武器的地方,借用了他们的火力烘干。
很多的年轻人都不太爱和街坊打交道,但是何有全然是其中的异类,虽然话少,但是若是和谁交流,必然三言两语就得到对方的喜爱。
铁铺的老板很喜欢何有,问何有有没有许配姑娘,老板的女儿就在门口偷偷看她,羞红了一张脸。
一直忙到深夜,何有才将那黄纸做好,做得不多,只坐了两大页。
每一页大概能折三十张小符纸。
这纸笔一般的纸张厚太多,因此放在衣服里藏着,极其有存在感。
为了掩人耳目,武叙随提前结束了他的乞讨生涯,两人又来到了那棵树下。
何有掏出了一张黄纸,一小瓶墨汁。
武叙随凑近嗅了嗅那黄纸,撕开来捻了捻,又用手取了一小点墨汁在掌心揉开,仔细闻了闻。
他眼神明亮地看向何有,问:“这确实是你做的?”
何有:“嗯,弟子今天就要去书院了,如若再找师父,怕是要再等一个月。”
“早点完成任务,师父便能早点给我布置新任务,不至于接下来的一月时间里无事可做。”
何有说话当真像个正正经经、毫无差错的徒弟了。
武叙随眼神稍稍变换了些,没等他想好类似“这次做得不错,下次继续加油”之类的话,何有便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符,这符不是别的,正是那“趋福符”。
那符交到武叙随手里时,武叙随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定睛一看。
上面的墨迹走向,和他自创的那符如出一辙。
武叙随没有纠结为何在他的脑海中,那符是他自创的。
何有静静等待着武叙随的评价。
她并不确定那符是正确的。
一个符的形对了,但是念却是错的,会有什么后果呢?
何有看向武叙随,武叙随也看向她。
随即,何有在武叙随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愕、古怪,以及浓浓的惊艳。
“你怎么画出这符的?”
比起这符,刚刚的黄纸和墨,不足为道。
何有没有隐瞒,将自己那天晚上的冥想、画符过程以及符成之后的异相和何有说了一遍。
武叙随盯着这符良久,看看这符,又看看何有,然后他对何有语重心长地道:“你知道么?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在画符一途上。”
何有其实更关心这符是否画对了。
可武叙随和她说:“符没有对和错,你画的不是我的符,画的是你自己的符。”
何有楞了一下。
武叙随道:“你知道么?其实每个人画的符都不一样。哪怕是照着画。”
“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画符,都是通过形去找神,可你一开始就超越了他们。”
“你是通过神去找形。”
且这里面的神……
武叙随不知如何形容刚刚他看到符第一眼的感觉。
诡异、阴冷、恶灵咆哮。这种古怪的感觉即将拽住人的心神的时候,一道天地化出的青气慢慢如同一张柔和的网,落下之际,一切煞气溘然消逝。
这煞气让他心惊,而这清气更让他心惊。
武叙随看向何有。
何有还是少年模样,她垂着眸子,安静地盯着那符纸,似乎在思索武叙随的话。
他活了这么简单,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有人两天便能画一张符的,并且还能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融入自己的念。
武叙随在了解到何有的惊人之后,给何有布置了很多任务。
何有回去的时候,口袋里塞了一大串符纸,这些符纸正面是普通符的样式,背面是武叙随写的一些解析,就和那炼器败笔一样,在每张符后面,都写了一些符的功能。
何有没有一一去看。
武叙随给了她符之后,便带她来到了一处宅子。
这宅子在大街上,四周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武叙随指着那宅子,让何有看。
“你看那宅子,有没有感到奇怪。”
彼时阳光正当头。
街道上都是鲜活的声音,可那宅子,却安静得有些不像样。
何有道:“太安静了。”
“你认为是祥还是不详。”
何有:“不详。”
正说着,那宅子大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那老人脸色灰白,唇色暗淡无光,眼角泛黑。
武叙随指着那老太天问何有:“你可知她面相预示着什么?”
武叙随没有教过何有看相,说到各种算命,也是随口一提而已。
可尽管如此,何有看着那老人的面孔,便知道她罹了难。
且似乎有种将死的感觉。
那是不健康的面相。
何有:“似乎命将尽。”
武叙随又指了指那宅子。
“你现在,沉心静气,你还记得你画符的时候,是如何去看四周的么?”
“用那样的方式,去看这座宅子。”
沉心静气么。
何有的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精神力。
现在,用心去看。
再看向那宅子时,何有发现了一些不同。
那宅子四周似乎都蒙着一层灰色的气体。
那气体流动着,和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那是不详的色彩。
“看见了么?”
何有收回目光,声音低郁:“看见了。”
“那灰色的气体是什么?”
“是死气,也就是煞气。”
“那家主人姓刘,前几日女儿出嫁前上吊自杀了,第二日她父亲发现了她的尸首,当天晚上便服毒自尽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你刚刚看到的老太太,和一件大宅子,他们家的亲戚都在打这宅子的主意,死人有怨气,生人寒了心,各种琐事、流言、烦闷聚集在一起,便形成:煞,也就是对人有害的气。”
“修炼者死后有灵体,修炼到大成,可以灵魂出窍,甚至可以夺舍换身。”
“可普通人未进修炼一途,死后肉身腐败,灵体消散,但是念却能存留,这念,便能冥冥影响一处的地理风水,而影响其人。”
何有理解了武叙随的说法,这倒也并非鬼神之说。
她知道念的作用,所以她信念。
她第一次看到普通人的念。
何有想到那日在祭坛上,保护自己的金光。
她想到她被斩断的,与百姓之间的联系。
武叙随声音带着几分看破世俗的伤感:“这个世界上,念是最难修炼的,也是最难积攒的。”
“因果循环,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你知道这老妪会怎么死么?”
何有轻声道:“或因为忧虑成疾,郁郁寡欢终日而死,或因为亲戚争斗,被中伤而死,若是她离开此地,她一人孤身而怀财,则将遇流寇盗贼而死。”
无论哪种死,都速而横。
武叙随点点头。
他知道何有明白了。
就在武叙随盯着那宅子出神的时候,何有却走远了。
武叙随像是知道何有要做什么,不声不响跟了上去。
老妪从药铺抓完药出来,迎面碰上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年。
“老人家。”
那少年朝她笑得如沐晨阳。
老妪问:“我们认识……么?”
少年握住她的手,顺势帮她提起了那副药,老人的手是冰凉的,少年的手却温热。
“我母亲很早便死了,我年纪小的时候,她好像带我见过你。”
老妪听到死,眼眶便红了。
“你母亲姓甚名谁,你好记得么?”
“我母亲以前住江鹤村,姓江,叫江旭梅。”
何有刚刚见到一人从宅门里出来,表情带着算计的味道,原主记忆里似有那人的印象。
何有拉着老妪说了几句话。
等武叙随赶过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那老妪身上的死气,居然淡了一些。
送老妪回了府。
武叙随问何有向她说了什么。
何有看向他,道:“她三面皆死。”
“我不过为她带一面生气。”
“她命中没有变数,我便进去成为变数。”
武叙随大惊。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可知她的因果会影响你。”
何有:“正如师父所言,易学是要改天换命的,不是么?”
“我想试试。”
她像是仁慈,又像是残忍。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容纳了很多东西,又仿佛静如明镜。
武叙随却被她这一句话惊动了,他断断续续地又想起了很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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