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义生并不知道旁边有自己的老熟人,他此时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与哥哥周义正在刨地大赛里头比个高低。去年水灾期间人民党救了他的哥哥姐姐,周义生以满腔的报恩心态加入了工农革命军。半年来,当过兵的周义生始终是一名排长,尽管参加过多次战斗,但是在战斗中的表现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反倒是从来没有当过兵的哥哥周义正表现极为抢眼,现在已经是一名连长了。周义生曾经询问过哥哥周义生原因何在,甚至装起胆子询问过部队里面的政委。两人的答案惊人的相似,“你想的太多。”

    在这点上周义生并不否认,他的确比较怕死,每次战斗,他都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伤亡赢得胜利。当然,如果部队的上级下达了命令,周义生总是能够完成命令的。但是当周义生亲自指挥的时候,他就不免瞻前顾后。与之相比,哥哥周义正就坚决果断,敢打敢冲。而比较伤亡,周义正的部下伤亡也未必比周义生更大。

    安庆战役之后,部队全面转入了农村工作。由于工作指令性极强,周义生干的也相当出色。这次开垦棉花地,周义生得知哥哥报名了刨地比赛。他也报了名,想和哥哥在比赛中一决高低。

    遇到了熟人,常恒芳想看看周义生这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前“新军战友”到底有多大能耐能,就站在旁边观看。只见锄头在周义生手里挥舞的跟小风车一样,奋力狂刨下,周义生已经超出旁边的人不少。

    “看来周义生能赢啊。”常恒芳忍不住对身边的柏文蔚说道。柏文蔚并不认识周义生,他只是随口迎合了常恒芳的赞赏。然后视线就转到了更广阔的土地上那些奋力工作的人身上。深蓝色军装与杂七杂八的百姓服装混在一起,一样的锄头,一样的劳动。数千人列成无数的队伍在地里面干活。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看着很是令人振奋。

    “每块地里头插的那板子上写的是面向东方刨地吧。”柏文蔚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陈独秀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还注意到了在每块地的另一边都竖着板子,板子上写着另外六个字“面向西方刨地”。

    人民党的工作人员答道:“没错,这是我们教大家认字的方法。学以致用。战士和百姓们刨地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这几个字。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会专门教大家这几个字,来回次数多了,总是能记住的。”

    “可这些字都是简字。”陈独秀问。

    “这是我们根据地正在推行的标准用字,简体字。以后我们根据地所有的公文,都是简体字。为此我们正在编写一本《新华字典》。作为根据地的通用字典。”

    “什么?你们还在编字典?”陈独秀好歹还算是能够把握自己,其实他更想说两句脏话来表达此时的心情。盛世才编写字典呢。每次编字典,都会闹得声势极大,天下皆知。编字典这么大一件事,由人民党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说出来,跟吃顿饭一样简单。身为文人,陈独秀觉得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嗯。正在编,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并不认为这是多大一件事,“诸位,咱们现在去看看后勤管理工作,劳动的时候体力消耗大,后勤工作极为重要。”

    常恒芳对于字典没什么概念,既然柏文蔚对刨地比赛热情不高,他忍不住问人民党的工作人员,“这位兄弟,你看刨地比赛谁能赢。”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周义生一马当先,周义正比弟弟周义生拉后了至少两米,工作人员笑道:“我看周义正能赢。诸位,咱们走吧,比赛现在也不会结束。”

    人民党的后勤工作看似简单,也不过是些饮用水,擦汗巾,食物。岳王会刚看到时对此并不在太意,但是等两千人开始第一轮休息时,他们才知道后勤工作的厉害。几大桶水,两千人一人一碗就给喝的干干净净。为了防止伤风感冒,要让大家都把头上的汗水擦干。这就需要几十人注意观察提醒。干部们的工作是要求相当认真细致的。岳王会的干部们只是习惯吆喝两声,剩下的事情都是底下人自己干。在他们看来,若是自己不听话导致了生病,反倒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方法,受一次罪大家就知道厉害了。人民党这种细致的工作作风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没事找事。百姓们哪里有那么娇气。

    有专门的水车运来了水,在烧水的大铁锅里面把水烧开。同时开始有人做饭,干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大家休息下来开始吃饭。众人先是在十几个压井前开始洗手,接着排队领饭。岳王会的人惊讶的发现,部队和百姓们的饭菜居然和自己昨天吃的一模一样,混合了大米的南瓜土豆饭,白菜炖鸭肉,每个人还能分到一个鸭蛋。

    “你们给当兵的吃这个?”常恒芳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根据地现在只有这些吃的,我们人民党讲官兵一体,大家都一样。倒是这些干体力劳动的,鸭肉给的多些。不进行体力劳动的,鸭蛋的配给是两天一个。参加体力劳动的,每顿饭一个。”

    听了工作人员的介绍,常恒芳突然想起,昨天人民党提供的饭菜里头就没有给鸭蛋。他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能够被人民内务委员会选上的工作人员都是极为敏锐的,看到常恒芳脸色的变化,工作人员笑道:“不光你们没有鸭蛋,陈克主席也没有鸭蛋。这是我们人民党的规矩,减少供给先从领导干部那里开始。第一个减的就是陈克主席的口粮。优先保障第一线工作人员的伙食。”

    “这未免太苛刻了。”柏文蔚喃喃的说道。

    “陈克主席说过,我们人民党搞的是人民革命,既然是人民革命,哪里有亲自干活的吃不上饭的道理。”工作人员虽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豪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岳王会的人都清楚,这是人民党在给他们立规矩呢。不过这等苛刻的规矩,岳王会的人心里面都不能接受。所以他们也不接腔,只是随着众人洗了手,然后去领了自己的饭菜。

    下午的参观主要是物资的保管与调度。人民党制度森严的作风虽然令岳王会的很是赞叹,但是他们却着实没有弄明白里头的门道何在。这些人唯一能够理解的,只有“管得严”三个字。

    “这军垦为什么现在才进行。我看其他的农田早就垦完,为何不让百姓帮着军垦?”柏文蔚对人民党现在才开垦棉田很是不解。

    “农田是我们工农革命军帮着百姓一起耕的,所以现在才能开垦军屯的田地。”

    柏文蔚更是不解了,“为何要先帮百姓耕田?你们收取田赋?”

    “收三成田赋。不过百姓只用交三成田赋,其他的收成都是百姓自己的。三成田赋已经不少,若是不帮百姓耕田,只怕百姓们心里头很是不高兴。”

    柏文蔚此时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人民党到底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当兵吃粮,当官收粮,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人民党这当兵的不仅自己要种粮种棉,人民党收个税还要担心百姓是不是高兴,百姓交税天经地义,交了几千年也没见他们高兴过。人民党博取民心真的可谓不择手段了。柏文蔚问道:“你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跟着你们的兄弟们寒心么?”

    “我们的部队战士跟着我们为什么寒心?我们人民党的军队是人民的子弟兵,战士大多都是本人,他们帮百姓种地就是在帮他们的亲人。战士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根据地,大家的亲人能早日完成耕种,就有时间和力气多干些活,多挣些钱。家里面日子就好过很多。他们有什么不高兴的?而且百姓知道自家的子弟在我们军中,一没有吃喝嫖赌,二没有学坏。而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他们把子弟交给我们自然是放心。百姓们也高兴,士兵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听着工作人员的解释,柏文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人民党的部队都是本地人。那么就是说人民党根本就算是本地的武装力量了。想通了这一节,柏文蔚心里头极为失落。他原本以为陈克等人都是外省人,即便在安徽搞起革命,也是外来势力。但是现在却发现陈克早已经深深的扎根到了凤台县这里,如果陈克在广大的根据地内都这么搞起来,人民党就迅速的本地化了。与陈克相比,岳王会出身虽然是安徽本地,但是他们与陈克领导的人民党相比,反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外地人。

    打仗比不过,搞革命建设比不过,现在连出身安徽本地的优势也成了劣势。柏文蔚只觉得岳王会实在是失败的一塌糊涂。人民党的工作人员后面说了什么,柏文蔚陷入了极大的挫折中,完全是听而不闻。

    太阳开始西斜,常恒芳想起刨地大赛的事情,他就催促着众人回去看看。陈独秀等人从未见过数千人一起刨地,也想看看几千人一天下来能干出一个什么结果。回到军垦的田地边岳王会的人就傻了,五千亩地居然已经刨完了。而刨地比赛也进入到了最后关头,哥哥周义正遥遥领先,从上午开始,他的动作始终都是那样稳定有力,每一锄头下去,锋利的锄口都深深切入地面。干了六七个小时之后,他的动作看上去并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满头大汗,呼吸也粗重了不少之外。根本看不出周义正是刨了一天的地。而周义生汗流的更多,呼吸已经近乎紊乱,除了已经彻底落后周义正好长一条田垄之外,他的动作也更是完全走形,尽管锄头还是在轮,刨到地上已经只能插入浅浅的一层,明显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有人专门给比赛的人擦汗喂水。

    “怎么会差这么多?”常恒芳完全想不到结果居然如此。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平静的答道:“周义生同志不是不能干,他是想太多。光想着超过别人有什么用?满脑子都是别人,哪里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事情。周义正同志就是什么都不想,专心干自己的活。有多大能耐使出多大能耐。反倒能出类拔萃。”

    正说话间,却听得铜锣一响,原来周义正已经率先完成了四亩地的工作。他扶着锄头站在“面向西方刨地”的牌子前,按照部队军事教育中的模式进行着深呼吸,以让身体尽快恢复。其他参赛者也都停下手中的锄头,一个个气喘吁吁的。有人立刻赶上去送水擦汗。此时部队已经集合完毕,在队伍前面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表扬仪式。凡是刨地超过三亩的同志都得到了表扬,而且发给了“四个鸭蛋”的奖品。而前三名的同志除了奖品之外还给带上了大红花。接受所有官兵的热烈鼓掌。

    部队唱着歌列队回军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的雄壮歌声让岳王会一行人频频扭头看向工农革命军的队列。

    “大帅,当时我们为何没想到在淮北发展呢?”常恒芳颇为后悔的低声对陈独秀说道。

    陈独秀没吭声,今天的所见所闻让陈独秀生出一种极为不合理的想法,这里不是中国,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国家。陈独秀不小心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虽然知道这想法很荒唐,但是陈独秀怎么都没办法把这种想法驱逐干净。直到回了县城,这种异样的感觉才消退了不少。百姓们中间不少人还留着辫子,而街上那熟悉的繁体字,都在不断证明这里依旧是中国一个叫做凤台县的普通县城。

    陈克依旧没有接见岳王会的人,岳王会也完全不在意此事。他们谈了一宿,但是怎么都搞不明白人民党到底在干什么。第二天岳王会的人又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和昨天一样去见陈克。没等他们出门,昨天陪他们出行的人民党同志却赶来了,他带来了陈克的命令,现在就请岳王会的干部赶紧去回合肥。据说黎元洪准备进兵合肥。陈克要岳王会一面准备军屯,一面听候指令。

    一听湖北新军准备攻打合肥,岳王会的干部都着急了。陈独秀询问陈克在干什么,得到的回复是陈克正在准备军事行动,实在是没空见岳王会的人。此时陈独秀等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赶紧跟着人民党的同志赶向着淮河边的码头。如果岳王会的部队再被黎元洪消灭,他们就什么本钱都没了。

    “文青,你这么骗岳王会合适么?”严复问陈克。根据地的主要干部们都已经下到了地方,现在留在根据地的高级干部只剩了陈克与掌管教育体系的严复。

    “严先生,我们不能排除黎元洪鬼迷心窍,攻打合肥的可能。”陈克笑道,“而且陈独秀不走的话,一定要拉着我们问东问西的。现在大家忙成这样,哪里有闲工夫接待他们。”

    “陈独秀也是个人才,何不招揽他到我们旗下?”严复还是希望能够多拉些“名士”加入人民党。

    陈克对此不以为然,“陈独秀现在走的还是上层革命的那套,无外乎掌握了政权,然后指挥百姓为他们效命的那套。我们人民革命走的是从下而上的道路,根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与谋。谈了也是白谈。”

    “但是我们现在缺干部。”严复提及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么多人民大众,我们怎么可能缺干部?”

    “那为何选拔干部的时候还是要以识字为上?”严复打趣的问道。

    “我们选择干部,首先是因为这些人符合了我们干部的标准,是否识字来分配不同的工作而已。识字是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身份。”陈克解释道,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新华字典》编的如何了?”

    “大概编写了四千多个常用字,但是注解还是不全。”

    “拼音书写与偏旁查询是否编完?”

    “这个倒是编完了。”

    陈克轻轻舒了口气,“这就够了,不妨交给师范学校的学生,让她们帮着校对。校对完了之后把稿子给我看看。等我们的造纸厂搞起来之后,就准备开印。”

    见陈克如此着急,严复连忙阻止道,“字典一事不可着急,万一有了疏漏岂不是要闹笑话?”

    “闹笑话就闹笑话,这等事要的是快。以后还要不断修改,字典这东西哪里有千秋万代不变的道理。关键是我们要大规模的普及教育,没有通用字典的话,那反倒极为耽误事情。”

    见陈克态度如此坚定,严复倒也不准备反对。他其实有着自己的疑问,“文青,我对根据地里面的财政十分不解。想让你详细讲讲。”

    “严先生,我们的革命理论基础之一就是劳动力,所以根据地的财政核心概念就是,货币应对了劳动力生产出的产品的沉淀。”

    “这个我已经清楚了,但是文青新建的银行,以及财政部,计算货币发行的方法我很是好奇,不知文青能否讲述一下。”严复学识渊博,但是他与这是个时代的其他学者一样,理论丰富,实践缺乏。而严复与其他人相比,已经是相当拥有专业素养的了。但是严复对陈克“凭空创建很多部门”的做法很是不解,特别是陈克一手创建的根据地财政部门,更让严复觉得很神奇。满清时代,财政始终是个大问题。人民党凭空发行的“人民币”在凤台县已经是通行货币,这件事严复实在是忍不住想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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