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生于大漠之中的鹰栾草,枝叶如同玫瑰般生出尖利的刺,棕色的花草在刺眼的骄阳中照下影子,铺在砂砾上,便如同矫健的雄鹰在沙丘上盘旋,也是那名字的由来。
可我却并不喜欢自己生成这副模样,因为在西域的风沙之中,我被称作是不祥之物。
有漠之仙灵,葬身沙土,怨恨不解,故化作毒草,挟过路人之魂魄,为其所用,使人于面部生红,形似鬼魅。
中原来的白胡子老头,背着竹筐在我身旁研究了几天几夜,又听了圣教大祭司的一通添油加醋之词,颤颤巍巍摸着胡子在竹板上写下了这样的一番话。
是的,西域圣族的祭司与牧师,他们将我说成是邪恶与魔鬼的化身,一本本牛皮编制,有着精美图腾的书里,编写着我是如何蛊惑过路人的心智,将其化作自己的使徒,从而做出令人发指的恶行。
金器熔进铁锅,锻造出重重枷锁,不知那究竟是什么,我只感觉到有一幢坚实而刺眼的三角塔,直直的压在我的上方,镂空的身躯上布满繁复的花纹与古老的咒术,我就在这华贵绝伦却又漫无天日的牢房之中日夜哭泣。
也许已经过去了很久,经常来看我的只有大祭司身边的那个女孩,女孩生着金发,碧色的眼眸那样清澈见底,她穿着一身白裙,蹲在我的身旁,拿着水壶,一边浇灌一边对我说:“你若有心,此刻该有多么痛苦。”
作为一棵草,我自然是不能回答她的话,如果身边没有风,那便是想动一下都是难上加难,我在一片晃眼的金色中看着她,迷迷蒙蒙,看不清楚脸颊,但我却知晓,如今的世间,唯有她,能够宽慰我残破的灵魂。
我渐渐习惯她在我的身边,有时会说上几句话,有时则只是站在那边,眼神中的情绪随着她的长大,越来越让我看不清晰。
这样平静的日子,我觉得也还不错。
直到那一天,心中的贪婪欲望开始疯长,恐惧与愤恨彻底激怒死去的身躯,西域沙漠的天从未如那天般的猩红。
我并不理解人类所谓的情感,只知道在大祭司的眼中,女孩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是祭祀时人们的信仰,是权利争夺的牺牲品,我也并不了解所谓的美丑,但如果说有谁在我的眼中如同沙漠中偶然闪现的那一抹清泉,那便是她。
她坐在神坛之上,接受千万人的敬仰,圣女的灵魂从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伟大而尊贵的太阳神,这便是西域圣族的诗歌,那样不可侵犯,也是那样冷漠如冰。
我看不到她的无限风光,只有在她难过伤心时才能面对她越发精致的脸庞,那一日,她便是这样的抓住我面前的纯金锁链,她说:“如果你真是恶灵,便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就算沦为恶鬼,我也不愿嫁给一个犹如修罗之人!”
我就那样看着她,眸中的泪如丝绸坠下,却无能为力。
大祭司的声音响在她的身后,身旁满是面无表情的士兵,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被狠狠的从我面前拽开,再一抬头,女人无奈的声音叫人绝望:“敏,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我也是。”
人类拨弄权势,牺牲的便是无辜之人,就算在圣洁高贵而不可玷污的神坛旁,也视若无睹,欲望的火苗一旦燃起,便会疯狂的吞噬着心灵,而因此付出代价的,除了生命,更重要的却是选择自由的权利。
圣女本不应有嫁娶,本应生生世世服侍神圣的真主,但圣族也有皇室,皇室便有皇权,皇权便有纨绔,纨绔便有肆意妄为,大祭司的表情让我明白,女孩的命运再也不会握在自己的手中,我松了松肩膀,叶子搭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被铜制的剑弩挟制而离开。
女孩的新婚之夜,我透过我的牢房看着天边残血的斜阳,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破那一刻的宁静,身旁的人们慌乱的奔走,字里行间,纷纷诉说着大漠深处扬长而来的一支军队,为首之人身着中原的服饰,黄边飘带的红色旗帜上写着汉语的“周”字。
大周最骁勇善战的王室,骑在棕背黒鬃的马上,微微扬起嘴角,自上而下蔑视着不过三个时辰便败下阵来的西域士兵们,似乎很是不屑:“皇兄还说叫我多带些人来,呵呵,看样子皇兄当真多虑了。”
大祭司被皇族们推出去,那人微微抬眼,道了句:“既然归降,总要表示心意,割让城邦是自然,但我此次前来,还有另外的一个目的。”
“我听说,西域圣教,有一种杀人于无形之间的武器,被民间的说书先生们传的神乎其神,今日便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被叫做沙漠之隼。”
好吧,我在中原的名字似乎听起来更加有气势,不过这并非是能够曲解我的功效的另一种理由,不知为何,大祭司不愿将我示人,那人便大怒,扬言要整个族群为此陪葬,衰败而无能的皇族为自保其身,竟然将刚刚被迫嫁人的女孩推出来顶罪。
“她是鹰栾所迷惑的信徒,是真正毁灭我圣族的罪人。”
莫须有的罪名,就那样重重地摔在女孩的头顶,她还穿着新婚的嫁衣,猩红的美貌,落在那人的眼里,女孩只觉讽刺,便忽然冲上去拔出他的佩剑,横在脖间,闭上了双眼,鲜血喷洒在棕色宝马的面庞之上。
鹰栾,确是我的名字,是我为迷惑众生,害人无数所背负的罪名,可我又做过什么呢?痛苦的回忆犹如洪水般冲进我的身体之中,女孩就如同我一样,这世道便是如此不公。
愤恨和绝望如同狂草般疯长,我颤抖的伸出枝叶,将金子打作的牢笼冲破,黑暗的纤维从未如今天一般绚丽夺目,我直直的冲向女孩的身边,护住她的身躯,尖利的刺转身刺向大祭司,就那样轻而易举的刺穿她的心脏。
这些人,又凭什么能够活在这样可悲又可笑的世间?若要伤害,我一株无痛无感的草,足以承受。
忽然感觉身体上流出了什么东西,难道是人类的眼泪吗?可是我又怎么会有眼泪呢?枝叶的尖端流出透明的汁水,缓缓落到女孩的脖子上,在男人惊讶的目光中,她醒了过来,似是回光返照,最后的微笑,吃力的抬起手臂,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身上。
“这一生,唯有你,知我心。”
世人皆说,植物没有感情,可我却在此刻犹如心绞,那美丽而善良的姑娘,为何要遭受如此绝望?可我却不能救她的性命,仿佛我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是一株只能毒死别人的,来自地狱的生物。
那周的男子翻身下马,不顾刺痛翻开我荆棘的身躯,我看到他的手掌被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却混不在意,年轻而俊美的脸庞望向奄奄一息的女孩,扯去她身旁我的尖刺,将她缓缓抱起。
扬长的队伍再一次出发,却是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我目送着那人高大的身影,在心中祈祷着女孩生命的延续。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女孩,西域的族人因为惧怕我,搬离了这片荒漠,我便在金子堆砌成的废墟之中自生自灭,就在我以为或许以后都要这样度过了的时候,忽然,熟悉的中原服饰又再度出现在了我的身旁,却不是铁骑而是萝裙,这一次,我不敢抬头,直到那人说道:“唔,这便是传说中西域蛊毒的化身,沙漠之隼么?也没有那样可怕嘛……”
小鹿般的双眸,如夜晚的星空般明亮,正如当年的她,却又似乎不太一样,她说:“沙漠之隼,我来带你,回中原,回到你真正的家乡。”
——来自一株鹰栾草的独白,虽然但是草并不会有什么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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