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姜傲带着浮光去了沉暮街。

    但与往常不同,他这几日并不是直接去巷尾的死斗场,而是停在了巷口看新到的美奴。

    每日来时,他都神情专注地盯着每一张女奴的脸,但看完就离开了,也不会进店去参与拍卖。

    浮光以为主子这是转了性,要挑一个看得上眼的女人回去伺候着。但一连看了几日,主子也没有买下一个人。在浮光看来,这些女人虽都算得上好看,但他也看不出太大区别,反正都是美女。

    他以为主子是眼光高,几日看了百余人,都没挑上一个。

    为了替主子分忧,他硬着头皮也开始学着打量这些人,看了半晌后,用余光看了看姜傲,发现他正盯着一个姿容清丽的年轻女子。浮光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了一会儿,竟觉得,这女人眉眼生得,跟主子倒有些像。

    浮光抬手指了指那个女人,踮起脚在姜傲耳边小声说道:“主上,我看这个不错!”

    姜傲侧头瞪了他一眼,转头往店内走去。浮光立马睁大了眼,看这架势,主子今天是要买个女奴回去了!

    他跟店里的伙计打了招呼,交了入场钱,两人一起进了内室。

    姜傲前世并没有进去过,他是从死斗场出来时,路过巷口碰巧看到的这么个女人。他第一眼看到时也不由内心一怔,这女人跟他印象里的母妃长得太像了。

    奈何当时她已经被别的富家老爷买走,他跟出了沉暮巷,把几个人杀了,把女奴抢了过来。

    这女奴也成了他最后掌权的一颗棋子,姜傲把人养在宫外,后几年让人把她塞进了宫里。舒皇后当时如日中天,姜王根本动不了她,加上姜傲在姜王面前演了一出戏,姜王对丽美人的愧疚也越来越深。

    就在那时,这个女奴以宫女的身份出现在了姜王身边。姜王当时被喂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已有些神智不清,然后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姜傲则趁虚而入。

    这家店的入场钱收得很高,虽然门口每日都围了许多人,但真交钱进来拍卖的,每日都不到二十人。

    内室的布置华丽无比,为了激起客人的购买欲,墙上都绘着香艳的壁绘,所有摆件的造型也都不堪入目。但用料都是上品,纯金、琉璃、美玉,显尽了东家的豪气。

    二十张宽敞的坐席,上面都铺着厚实的兔绒毯,坐在席上就好像陷进了绵软的云朵里。

    今日的“货”也共有二十件,男女各十。

    每带上一个人,姜傲扫一眼,看不是那个要买的女奴,就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虽都带着帷帽,但他也认出了前世那个富商,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坐席。

    台上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到了第十八个,姜傲都坐得有些困意了,终于等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前十七个大多是一到两金之间的价格成交,今日来的客人大多喜欢娇艳妩媚的女子,长相清秀的成交价格就要低些。

    但那富商好像不同,长相妖艳的几个,他都没有叫价。

    第十八个女奴上场之后,场下大多数人都已经买到了心仪的,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有两个人出了一金都不到的低价,试试能不能低价捡个漏。

    富商举起了手中的木牌,叫出了一金的价格。其他人纷纷闭了口,没人抬价。姜傲扫了一眼浮光,浮光会意,又举了一张木牌,知道主子懒得省钱,直接加到了两金。

    坐席上的众人一阵唏嘘,虽看不到脸,但还是不自觉地朝浮光看去。只觉得他不识货,沉暮巷这家店,每日都只有少数姿容绝佳的才能被拍到二金的高价,场上这个人虽然貌美,但也没到“绝佳”的地步,卖到一金多点已经是极限了。

    之前叫价的富商也没了动静,台上的人唱价三次之后,把提人用的铜牌交到了浮光手中。

    姜傲看人已经到手,没等整场结束就起身出了门,朝死斗场走去。

    今夜的第二场死斗已经结束,柳铨看到姜傲的身形,立刻迎了上来。二人已经相识了月余,姜傲暗示过他自己的身份,柳铨也已经猜到。

    他把姜傲请到了隔壁酒馆的雅间,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姜傲。

    姜傲慢悠悠地打开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发现是姜盛那蠢货送往周国借兵逼宫的信函。他抬眼看向柳铨,淡淡问道:“你怎么想?”

    柳铨笑得很阴毒,但语气很恭敬,“以我之见自然是由它送出,就是不知尊驾的意思是?”

    姜傲冷笑了一声,徐徐道:“你我二人所想一样,尽快送出,不要让周国生疑。”

    柳铨已经做了一个月的兵局掌事,每日就是审批各郡县呈到兵局的兵役名册,再不然就是管一管城防守兵的人选和班次。他每日都只能泡在死斗场望梅止渴,这是难得一次能让战事靠近禔都,他上场肆无忌惮杀人的机会,他可不愿放过。

    姜傲应是皇子,他心里感觉他应该会和自己所想一致。如果没有提前知晓,那周兵进犯可能会打禔都一个措手不及,但现在完事都能在掌握中,只要稍加利用,他这个皇子也能从中获利。

    但这都是他自己所想,看姜傲真的点了头,他更坚信自己没有站错队跟错人。

    姜傲今夜并没有在死斗场太久,子时刚过,他就跟柳铨告了辞。但并没有直接带着浮光出去,而是去了沉暮巷的药铺。

    他照前世的记忆,在药铺里买了一种蛊毒,用来控制今夜买到手的女人。

    买好蛊毒,他去找浮光一同出了沉暮巷。

    他看向浮光,问道:“人呢?”

    浮光恭敬道:“主上,您要的人,属下好生安排了的。主上现在去找她吗?”

    姜傲知道浮光错解了他买那人的意思,深深盯了他一眼,把手中的一个小木盒抛给了他。

    “一种可以控制人生死疼痛的蛊毒,用法写在盒里。给她吃下去,再让她尝点苦头,知道日后要好好做事。”姜傲冷声道。

    浮光接过木盒,躬身道了声“是”,心想主子果然不是会对美色感兴趣的人。

    姜傲也并不想多见那女人,她跟他母妃长得太像了,一见到她,脑中就是小时候母妃的样子,再一闭眼,脑中就是她死前的脸,耳边就是那句声嘶力竭的“替娘报仇”。

    他上了浮光提前准备好的轿辇,一路向公主府行去。

    自从上次晚睡了一日,乔洛夏的睡眠时间就越来越颠倒了。她白日要睡到晌午才起,到了夜里反而又睡不着。

    不过这刚好对上了姜傲的时间,每晚他回来时,乔洛夏都还没睡。

    晌午起身后,外面也没有下雪,天也晴着。

    乔洛夏洗漱过后出了寝屋门,走到院中,听到东边屋里隐约传来乔琚朗朗读书声。

    她隔着门看了一眼,乔琚比刚来的那几日要好得多,不像个小大人一样成日阴沉着脸,而是用心在读书,请教先生解疑。

    乔洛夏看得心情甚好,便披了大氅,叫婢女一同去街市上逛。

    路过一家成衣铺子,她远远看到柜台里的墙面上挂的都是冬日穿的斗篷和大氅,想着姜傲每夜回来都是一件单衣,头上也都落得是雪。她便支开了婢女,一人进了成衣铺子。

    挑来挑去,替姜傲挑了一件暗色的貉皮连帽斗篷,内里是容貌,外面是玄青色绣鸾鸟纹的。为了不让婢女生疑,她又给自己也买了件藕粉色的斗篷,让店家一起打了包。

    晚上,她在榻上点着烛火绣香囊,没过多久,便听到了门响。

    姜傲果然又是一身单衣,不过今天外面没有落雪,他整个人身上也是干干净净。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门前,闻到姜傲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熏香的气味。

    看到乔洛夏,姜傲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洛夏又没睡,照这么再熬几日,你就要熬成白日睡觉,夜里醒着的猫头鹰了。”又微微探头看了看床上的针线,“仔细伤眼。”

    乔洛夏笑了笑,去柜中取出了白日在铺子买的斗篷挂在胳膊上,朝他走了过来。

    她把斗篷拎起来,站在身前帮他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确实挺配姜傲。倒也不是多合适,但姜傲这张脸,感觉穿什么都会好看。

    姜傲笑看着她,乔洛夏开口道:“你夜里总是在外面,又只穿件单衣,看着都冷。披个斗篷能暖些,还有帽子,不至于一下雪就湿了头发。”

    姜傲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斗篷,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乔洛夏感觉额上一凉,赶忙道:“先去沐浴吧。”

    姜傲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转身去了浴房。

    夜里,姜傲睡得并不踏实,一闭眼就是母妃的声音和母妃的脸,许是今天在沉暮巷见到了那个长相相似的女人。

    他拥着乔洛夏,好不容易睡着了。可许久都不曾再找上门的噩梦今夜又来扰他,梦中,他又成了那个瑟缩的男孩。

    但不止于此,他还梦到了之后的事。母妃死后的一段时间,父皇还经常去看他,可他当时太小,从小又在宠爱中长大,没有一点城府。

    他跟父皇的句句话里都带着刺,指责他为什么要冤枉母妃,为什么要杀了母妃。父皇一开始对他很有耐心,也露了些悲意,告诉他,他是为了姜国的安危不得不去杀母妃。

    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也不想明白,朝着父皇大吼,他不要姜国的安危,和他无关,他只要母妃,让父皇杀了皇后给母妃报仇。

    几次之后,父皇对他的怜悯和宠爱都被消磨尽了,再也不来看他。然后他被皇后和其他妃嫔处处打压,赶到了冷宫旁边的破屋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每夜都从梦中惊醒。

    在梦中,他又在破屋中沉沉睡去,掉进了另一个梦,一层又一层。他挣扎着想醒来,醒来后却发现他还在那个破屋子。

    他还在破屋中见到了前世的乔洛夏,她眼中带着笑,亲手喂他喝下毒酒。苦辣的毒酒入喉,他有些喘不上气,终于从梦里醒了。

    姜傲睁眼时,看到乔洛夏正躺在自己怀里,眉头紧锁着看着她。是公主府的榻,不是那间破屋。

    但他竟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生疼。

    乔洛夏刚才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然后姜傲突然开始发抖,还紧紧抱着她的腰,她怎么挣脱都出不去,也叫不醒他,险些被他勒死。

    看姜傲睁了眼,乔洛夏松了口气,嗔道:“你醒了,你刚才差点勒死我。”

    姜傲眸色深沉,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是盯着她,仿佛在判断什么。

    乔洛夏也不忍再怪他,试探着从他臂弯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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