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乔洛夏第一次看到姜傲身穿玄袍,用四皇子的身份出现在宫宴上,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又有些恍惚。前世,姜傲登基后不喜宴饮,她也鲜少跟他在同一场合在朝臣眼前出现。
他周身都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冷傲气场,跟姜盛、姜松和姜济都截然不同,甚至比姜王还要更威严。但这种威严又并不相同,姜傲的眉眼间写尽了鄙夷和嘲讽,他的威严会让人望而生畏,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德阳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姜傲没有看另一侧的男子,而是在女眷坐的这一侧扫了一眼,对上了乔洛夏望着他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好像眼中掠过了温和的笑意。
但这笑意转瞬即使,只一霎,他就移开了目光,走到了姜王案前。
他眼神轻蔑,举止却恭敬无比,他撩起衣袍,对姜王行叩礼。
“儿臣参见父皇。”他说这几个字时,语气十分平淡,没有透露出分毫的情绪。
姜王低头看向他,笑得和蔼,“傲儿来得正是时候,璟王府离王宫远,但也没误了时辰,正好是申时。快快免礼落座吧。”
“是,谢父皇。”同样平淡的语气,说完后,姜傲缓缓站起了身,有内侍上前,引着他落座。
姜傲的坐席正好在乔洛夏的对面,他坐下后,一直目视前方。本也没有什么不妥,但乔洛夏心虚,总觉得他是在盯着自己。
宫宴开始,姜王笑着扬声讲了几句,便摆手让乐师在一旁奏乐,众人在丝竹声中饮酒用膳。
乔洛夏正看着坐在中央的姜王,这才发觉,坐在他身边侍奉的妃嫔并不是之前见过的静妃和辰妃,而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子。她看着总觉得眼熟,似乎…和姜傲眉眼有些像。
不多时,姜松就站起身,说着吉祥话举杯朝姜王敬酒,姜王笑着饮了。紧接着,姜济也站起身敬酒。
姜济之后,就轮到了四皇子姜傲。半晌后,他徐徐起身,举起酒杯扬声道,“儿臣祝父皇事事顺达,福寿安康。”说完,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姜傲从前并未出席过宫宴,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他,众人虽都知道他是谁,私下里也议论过他幼时的事。但毕竟是头一次在宫宴上见,自打他进门,坐在对面的妃嫔公主就有意无意地扫他一眼。现在他站起身敬酒,众人都齐齐注视着他。
姜王笑着饮了杯中的酒,望着他说道:“今日这菜,可还吃得习惯?这道醋烹鱼,记得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姜傲还未开口,对面的辰妃就先笑着说道:“禔都离海远,这醋烹鱼啊要用新鲜的海鱼来制。陛下心疼傲儿,特意提前让人从东郡日夜兼程运了鱼过来,就想让傲儿在除夕吃上这一口呢。”
姜傲脸上还是没有笑意,朝姜王躬了躬身,“儿臣谢父皇。”
姜王笑着摆手让他坐下,“傲儿吃得开心就好。”
不止姜傲和姜王,每个人桌上都有一道醋烹鱼。乔洛夏听了二人的对话,也又让宫人伺候着夹了一块,抬眼看去,发现姜傲还是目视前方,正盯着她。
皇子都敬过酒,就轮到了后宫的妃嫔,一圈轮完,就到了乔洛夏这里。
之前的几次宫宴都没有这个规矩,前世,就算是除夕宫宴,她记得也没有轮流敬酒的道理,至少几个很不得宠的嫔妃就不会起身敬酒。可能是这一世没了太子,也没了皇后,众人都放松了些,也想上赶着给姜王敬酒献殷勤。
姜王其实大病初愈,本不宜多饮酒。但淑美人在身侧伺候,姜傲也在殿里坐着,让他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丽美人还在他身边,姜傲也只是个信他爱他的孩子。
乔洛夏不能饮酒,可都轮到她这,若是不敬酒或是推辞,怕是会让人觉得失礼。她硬着头皮举杯站起身,准备掩面饮酒时,把杯中酒偷偷倒在衣袖上。
想好之后,乔洛夏站起了身,对面的姜傲看她举着酒杯,目光明显沉了沉,但她已经看向了姜王,并未发觉。
她笑着扬声说道:“祝皇上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说完,她用宽大厚实的衣袖掩面,仰起头,把酒杯靠近衣袖,小心地把杯中的酒倒在了袖上,随即马上垂下袖子,对着姜王一笑。
做这动作时,她紧张极了,若被身侧的人发现说了出来,就是要杀头的大不敬之罪。可乔洛夏也知道自己饮酒之后的样子,更不想在宫宴上失态晕倒。
好在两侧桌案后的人也没盯着看她,姜王隔得远,更是没注意到。姜王笑着饮了杯酒,说道:“洛夏是这个月的望日完婚吧,成婚之后若有什么要的,都尽管跟济儿提。”
辰妃又开口笑道:“是啊,济儿从小就大方,也会心疼人,洛夏也是个有福的。”
姜傲的眼神又沉了沉,此刻脸色已经比炭还黑。
辰妃说完话,姜济也站起身,不好意思说什么,但笑着举杯敬了乔洛夏一杯酒。
她心中一怔,一杯还不够,又来一杯?
宫人给她又倒了一杯酒,她饮着头皮举起酒杯,若是全倒到衣袖上肯定会露馅,她只好饮一半,倒一半。
坐下之后,乔洛夏马上感觉头有些昏,感觉脸也有些发烫,趁着还没彻底失态,她起身道:“陛下,臣女有些不胜酒力,怕扫了大家的兴,不知可否先行告退了。”
说话时,她语气也有些轻飘飘的,姜王和对面的男子都看向她,发现她确实脸烧得有些红。宫宴上的酒并不是什么烈酒,但她两杯就喝这样,应是个不能饮酒的。
姜王也不为难她,笑道:“无妨,今日真是为难洛夏了,不能饮酒还硬撑着陪朕喝。”说完,又看向她身边的婢女,“你们好生送公主回府。”
婢女应了一声,乔洛夏一刻也不想耽搁,在案后行了一礼就让婢女扶着快步出了德阳殿的门。
宫外进来的轿辇这会儿都停在了宫门口,没有提前让婢女去传,她只能在殿外等着或是走到宫门口。
她这会儿头昏得更厉害,思量了一瞬就决定还是走去宫门口乘轿。两个婢女扶着她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姜王宫很大,德阳殿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
已经入了夜,外头寒风阵阵,她被酒浸湿的袖子没走多远就结了冰,贴到胳膊后又被化开,来来回回,冻得她身子直发颤。
除夕夜,王宫的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各宫的妃嫔都在德阳殿,各宫的宫人们也都在屋里烤着炭火守岁过节。
走了一小段,她感觉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但又强忍着,不想晕过去。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两个婢女几乎是在吃力地架着她走。
在她将晕未晕的一刻,她听到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双手揽在了她的腰上,她闻到了姜傲身上熟悉的香味。
两个婢女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一掌打晕。
跟在姜傲身后仆役打扮的人是浮光,姜傲看了他一眼,他便会了意,麻利地去处理倒地的两个婢女。
他打横抱起乔洛夏,一路朝着王宫后门玄清门走去,把她放上了浮光提前备好的轿辇上。还好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否则这除夕之夜,姜王宫又要多几个孤魂野鬼。
轿夫都是他的亲信,一言不发地抬着轿子朝璟王府行去。
轿中,乔洛夏小脸通红,倒在他的怀里。姜傲摸到了她衣袖上的冰冷,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啧”了一声。
敢躲酒了,胆子是大了些,可还是差点。
他脱了乔洛夏的斗篷和外袍,用自己的大氅把她身子包住。
轿辇进了璟王府,他抱着她进了寝屋,把她轻轻放在榻上。去柜中取了一件自己的寝衣,然后坐在塌边,解了她的衣带,帮她褪下中衣,又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擦拭了一遍她的身子,给她穿上自己宽大的寝衣。
姜傲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便替她盖上了被子,起身去浴房沐浴,洗去了一身的熏香味和酒味。
擦干头发之后,他回了里屋。仆役送来了解酒的汤药,他扶起乔洛夏的身子,但她皓齿紧闭着,一口也喂不进去。
他蹙了蹙眉,半晌后,自饮了一口汤药,唇对唇,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轻拍着她的后背,喂她喝下。
一口又一口,许久之后,一碗汤药才尽数让她喝完了。他又扶着她躺下,自己也平躺着,睡在了她的身边。
没过多久,浮光在门外轻轻叩了叩门。姜傲不耐烦地从榻上起身,快步去开了门。
浮光躬身道:“主上,刚才的人都了结了。”
姜傲冷声问道:“德阳殿的人呢,老东西说什么了吗?”
浮光思索着说:“陛下也喝得有些醉,倒是没说什么。但您出去时,三殿下…好像有些怀疑。”
闻言,姜傲不屑地冷哼一声,改了个注意,“你这两日去趟沉暮巷,取了那日要的东西之后,再买个,能让人假死的药。”
“是。”
姜傲摆了摆手让浮光退下,关上门揉了揉眉心,走进里屋躺了回去。
他侧头看向乔洛夏,喝了汤药,脸色比刚才好了些,但还是昏睡着没醒。
夜深,大约过了子时,乔洛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侧了侧头,看到了躺在身侧的姜傲,她又扫了几眼这屋子的陈述,发现这不是公主府,好像…像是璟王府。
前世姜傲掌权后,就把她送宫里接了出来,和他一起住在这里住了一年,她还记得这间屋子。
她翻了个身,看着姜傲,想起晚上是在宫宴上饮了半杯酒。昏倒之前,好像是姜傲把她抱了起来。
姜傲听到了身边的响动,缓缓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乔洛夏,淡淡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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