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羞得,怔了怔。
男人从怀里取出早备好的玉髓宝珥,温在她掌心。“给绾绾的新钗让谢平早早送去,你也不看,觉得绾绾不喜欢,就备了这个。”
娇花吸了吸鼻子,嘟囔着“谢郎也只会这个…”
“若是我不是淮南王,可以给你别的。”没有天下,没有统战,他亦毋须她腹有诗华。
“那不行,王夫须是淮南王,才有钱,有权,可以让绾绾免受欺辱。”若他不是淮南王,如何救侯府,如何让她免受后母欺负。
“那不就成了。”王侯灿然一笑,握着她将手中宝珥攥紧,告诉她做人的道理,“这世上哪有什么都有的。”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人贪慕荣华,一个居心叵测。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是她贪心,要了钱如今还想回头拴要心。
“纵是姑母,为了后仪凤冠,和先帝之间也生了嫌隙,哪余旧时半分情份。”
若她愿舍正妃虚名,替他周全,予她永世疼宠又有何妨。
“倘若往后你愿做妾,我会一直疼你。”
他谢崧,没有亏欠任何人。
淮南王的妻位,在他心里,早留给北郢的家国天下,南北之战,需以此来换大宛的百万军马。
“知绾永不为妾。”她既已是王侯的妻,何必做妾。
“那就是不够喜欢。”
谢崧回头看她,下了定论。
红尘间女子亿亿万万皆为侍妾,即便是以梅妃之尊,亦需给明珠作配,眼前之人,不过是先得了妻位,有了贪恋罢了。
倘使当初广平侯府一朝落狱,她流落风尘朝不保夕的入了贱籍,假若苟且,不也是要三跪九叩进淮南王府做他谢崧的侍妾。
遇到他、已是今生的造化,哪有妻妾可选。
不过是凭他一时欢喜。
谢崧轻吻她的鬓角,细语道
“往后为夫的问题,绾绾想清楚了,再答。”
男人将知绾搂进怀里,以指磨蹭着她的后颈。想着美人得陇望蜀,几番面从腹诽,觊觎辇贵,竟难得的改了主意。
“吃这个。”谢崧重新在碟盘里挑了个她喜欢的果梅,亲侍。
“不吃了。”她瘪着嘴撇过头,犹如长不大的孩子道
“谢郎没能天天陪我,就是不喜欢。”
“绾绾,你太贪心了。”
她可曾记得,当初雅宴,要的不过是百万聘仪而已。“我从未允诺过能天天陪你。”
她本就是卖身救父,何以时至今日却挑起了买家。谢崧敛笑拿绢尽拭骨指。“也罢,待南北战毕,为夫亦可天天陪你。”
“当真?”何以他今日这么好说话?
“时辰差不多,淮南王妃,回家吧。”谢崧起身与她十指紧扣,替娇花拢了碎鬓,笑言
“是我以前想错了,往后为夫尽量去陪你。”
是他弄错了,他一直以为娇妻是贪慕荣华的人,故成婚半载,为宿她所愿,成日拿银钱砸她。
眼下她别扭半月,点地华清宫以来数个时辰,又是泡浴又是揉捏,宿夜对棋。如今想来夫妻半载,她靡费买灯,军营别扭,原来是别有所求。
谢崧苦笑,这倒麻烦。他拿指腹蹭磨娇花,回头见她含羞带怨得半倚着跟了一路,已然情嗜入髓。
钱大于他,这买卖原是好办。他大于钱,这债倒还不清了?他谢崧自诩清贵,从未强人所难。与骊韵竹马多年也为此有半分僭越。
他对娇妻,向来有求必应,即便是有意将她送给别人,也是她沈知绾本就是,愿为钱财自轻之人。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如今她变了主意,却问他拿,他从未要给的东西。
“谢郎,方才我说谎了…”
娇花思及什么,停下脚步,攥紧王侯,抬头眷注他。
“什么?”
“我想要你!我想做的你妻子,即便不是淮南王妃,绾绾可以穿素裙,不怕苦不怕累,不要钱…”
她嘤嘤呜呜的,泣不成声,谢崧怔懵得将投怀送抱的娇色搂着,苦笑着轻拍美人的背脊替她顺气。
“那我丑呢…”
“谢郎就是猪狗,天涯海角绾绾也要随你去。”
猪狗,也不至于。
她不依不饶地哭了小半柱香,王侯于檐下低哄了好阵子,亦被娇蛮逼着起誓,不许再冷落她,要日日去院里看她,陪她出门郊游踏青。
谢崧脑却嗡嗡作响,许是彻夜为眠的缘故,又或是身上挂着娇妻的缘故,谢狄来时,见自家主子面色铁青发昏,在院里被人扯着衣裾,拧着鼻涕眼泪,不敢动弹。
“殿下,已经卯时了。”
·
知绾抽噎了一夜,倦倚在谢崧身上打着欠,醒来时闻得銮玲玎珰,车辚马萧,舆外亦翠岚沉沉。
谢崧浅卧软榻,于舆内阖眼微酣,阡陌幽巷里,十数虎卉齐整划一的踏步尾随着舆驾前行。
这是要赶着赴政了。
思及院中的缱绻缠绵,美人难掩娇酣,不安分的在谢崧怀里蹭贴,见他睡得沉,又蹑手蹑脚地从舆中暗格里抽出铜镜,左右细看。
敷粉补脂,以此轻点绛唇润泽,补妆描绘后,才心满意足地倚舆佯躺。
这世间哪有不褪的艳色,只有比她人更勤谨的心思。
躺了会,舆外晨风习习,湿意凉凉,知绾怕他小盹生寒,遂取软榻薄衾,轻覆慢掖在王侯身上。
事毕,知绾蜷倚在舆榻边,腻歪的伸颈啜了口王夫,才百无聊赖地肆意逗弄,他腰间佩穗。
昏沉了良久,才忙不迭地起身揭帘,微探螓首,蹙色凝眉对驾车之人低声道
“雩儿呢?”
谢平持缰垂眸复道
“娘娘放心,姑娘跟在后面。”
华清殿离皇城有数里远,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的脚程,此间荒路崎岖,逶迤曲折,旧时弱质纤纤的官家小姐,怎比久经沙场的虎卉,倘若当真随辇小跑,恐要折了腿。
自己的人自己疼。
“让她上来。”知绾吩咐道。
谢平怔忪会,才字斟句酌答曰
“娘娘心安,殿下另唤了轿辇给姑娘。”
他倒怜香惜玉。
美人陡然黯色,余下的话哽进喉里,酸涩落帘入舆。猫着腰回身,途经那人身旁时,骤然把方才的薄衾取过,翻身盖在自己身上。
春寒料峭,谢崧急遽受凉,酣梦中磁声道
“娘子…”
谁知道他在唤哪个妻。知绾恼得含雾转身,不似平时,他若唤声娘子,就投身入怀,于他梦魇中心安。
“娘子,我冷…”王侯呓语。
她竖耳侧听,他低低喃语,终究于心不忍,掇拾了薄衾重盖在他身上,不给他抱,嘟囔难舒道
“回去可要给我添头面。”
舆车在幽寂林径里摆荡摇晃了半柱香,才缓行进城,
正值初曦破晓,四衢八街间尽褪日前繁盛,空寂得徒留几声鸡鸣。
她倚舆浅寐,蓦地被沿街一妇人高亢的嘶骂声惊醒。
“阿甘,快把这腌臢穷酸的东西给我撵出去!要是真痨死在我这铺里,岂不晦气。没钱也便罢了,怕还要三更半夜费力拖出门去埋。”
“咳咳,老板娘宽恕则个…咳咳…在下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于此地人生地不熟…余下的钱可否等科考后取了功名再还…咳咳…”
那人说话声虚弱无力,连着咳嗽,怕是患了重病。
“我这儿是开门做生意,你以为是开善堂么?不过穷酸秀才,真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掉下来的文曲星,秋闱科考岂是说中就中。”
话毕又呸了口,继续道
“半个月前,不过怜悯你是个书生。口口声声要赶考,老娘才做个赌,半工半读的将后舍下房做你的落脚之地。哪知你这小子福薄运浅,不过几日就患了这劳什病来,身无长物还想求医问药,怕是做梦!
而今距离秋闱还有数个月之久,依我看莫说高中,届时有没有命在更不得而知,趁现在没死,赶紧滚得远些,休要脏了我的地方。”
敲竹杆不成,反倒惹身腥,本想着假借接济之名,讹骗这外乡人伙食宿费,哪知他当真一贫如洗,行囊内无半分油水。
“咳咳…既是如此,也…不该…私卖在下的墨砚。”
那书生话语软绵,语声清脆,虽有气无力,分明是在哪里听过。
“呸,全身上下没个值钱的东西,就那几方徽砚,变卖了才刚够抵这的房资。去去,要死就去别处地方,别在这碍眼,还想着科考,能熬得过几日也是不知。”
知绾闻言抬眸,余光见王侯阖眼微酣,暗暗得以指掀帘偷觎舆外书生。
是他?
半个月未见,清微少年已不若初见时那般素净,面黄肌瘦的奄奄一息。他匍匐跪趴着,拾捡铜板。身旁囊箧被人掀翻,散落了满地圣贤旧籍,狼狈地犹如沿街的乞子。
知绾陡然收紧腕间珠钏。
既是走投无路,为何不以信物相寻?
舆车缓缓行驶,眼看就要与书生擦身而过。
她急得频频回眸,却忌惮酣睡在舆上的谢崧。莫瞧王侯平日里依顺,拈了酸却最是难哄,此番去宫里,前前后后动怒生气,亦是好几回,夫妻间好容易重归于好。
她要万般小心些。
知绾踌躇会,急中生智将腕间珠钏脱了下来,挑开舆帘,掩去面上焦色,若无其事对谢平悄声道
“去把这个给雩儿,跟她说是我的吩咐,替我先收着,回府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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