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劝慰杨氏的是儿媳裴氏,杨氏听到儿媳的劝慰,眉头反而皱的更紧,对裴氏道:“你毕竟年轻,有些事不懂,她能明面上待我们为礼,可这背地里要做事,谁能阻止?那种杀了你还要你赞一句贤良淑德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

    裴氏的眉也不由微微一皱,接着就叹气:“可我们家现在,还有什么能让……”

    英国公府的主人们被流放,这一路上的折磨下来,从人和主人们大多染病,去到流放地后,又被驱赶去做活。女人们还能去做点轻省的,男人们就全都是去做重活。休说他们还病着,就算是当日身体好的时候都受不了。

    这样一来,男人们大多渐渐没了,女人们也熬不得这些辛苦,去得时候连主人带从人,也有四十来口,等到赦免的诏书来到流放地,连主带仆只剩下九个人。

    除了杨氏和裴氏,就剩得一个孙儿两个孙儿,另外四个都是年纪老迈的仆人。此刻杨氏听的裴氏这话,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晓得……”

    杨氏话没说完,就有内侍走到杨氏婆媳跟前行礼:“可是两国夫人?圣人有诏,你等且随奴来。”

    杨氏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端庄神色,跟随内侍迈进宫中。

    昭阳殿内,胭脂看着杨氏婆媳走进,露出笑容。这笑容很恰当,却让杨氏微微一愣,当年胭脂初嫁过来时的情形又在眼前。

    杨氏一直不喜欢胭脂,觉得她不温柔不顺从不善解人意,完全就是个乡下野丫头,就算穿上几件好衣衫,不过是沐猴而冠。

    汴京城里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们,永远不会做胭脂所做的这些事情。当然,杨氏还嫌弃胭脂笑的太多。因此当自己的次子借机要休掉胭脂时候,杨氏并没出面为自己儿媳说一个字。此刻看着胭脂面上的笑容,杨氏竟有些呆滞。

    还是她身边的裴氏声音稍微提高一些说妾参见圣人时候,杨氏这才回神过来,面前女子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不,眼前的女子和原来还是一样的,她看来依旧那样不驯服不温柔,她的背永远地挺的那么直,她的眼神永远都不惧怕,她的人那么地……,让杨氏形容不出来。

    到了此刻,杨氏才明白,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女子。杨氏垂下眼,恭敬行礼:“妾参见圣人!”

    “两国夫人请起!”胭脂的声音和原先没有多大改变,杨氏听不出里面的改变,就像每个皇后一样。女官上前扶起杨氏,端来椅子,杨氏辞谢过后也就坐在椅上。

    裴氏忍不住往胭脂面上瞧去,尽管胭脂在汴京生活过很多年,但英国公府和胡府是没来往的,裴氏在闺中时候,更是要和这样人家的女儿距离拉的越远越好。胭脂嫁入赵家之后,偶尔几次应酬碰上,裴氏也没多和胭脂说过话。

    此刻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裴氏对胭脂不由充满了好奇。

    这个在杨氏口中偶尔提起都充满了厌恶的前妯娌,这个在汴京城内留下许多传说的女子。这个让杨氏心虚难安的女子,此刻坐在那里,翟衣双佩,笑容和煦,仿佛她天生就该坐在这里,不带任何一点裴氏进宫之前,所想象的胭脂该有的局促。

    “裴娘子下回来时,可以把孩子们带来,我女儿她总是说,这宫中没有多少人可以陪她玩耍!”胭脂的话打断了裴氏的思绪。裴氏急忙起身行礼:“圣人厚爱,妾不敢推辞,只是妾的女儿病了,等身体复原一些,再行进宫。”

    “你们这一路,可熬了许多辛苦!”胭脂话里带着叹息,杨氏已经立即道:“不敢称辛苦,不过是……”

    胭脂已经抬头笑吟吟地看着杨氏,杨氏的话不由停在那里。胭脂瞧着杨氏,又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杨氏的心不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想到这样对答是不礼貌的,杨氏又急忙加了一句:“妾多谢圣人慈爱!”

    胭脂轻叹一声,杨氏听不出这叹息是什么意思,额上不自觉有了汗。

    胭脂已经道:“母亲非常惦记两国夫人,来人!”宫女已经上前,胭脂道:“送两国夫人和裴娘子,往太后那边去!”

    宫女应是,上前请杨氏婆媳离去。杨氏走出殿外时候回头看了胭脂一眼,胭脂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杨氏的腿不由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裴氏奇怪地看一眼杨氏,宫女已经扶了杨氏一把:“两国夫人,请!”杨氏努力吸气呼气,对裴氏露出一丝笑容,裴氏却从杨氏笑容里读出一丝心慌来。裴氏也忍不住回头望殿内一眼,此刻殿内只觉得空空荡荡,什么都看不清楚。

    杨氏走出殿时回头后就差点摔下去的情形,胭脂已经看到,当日胭脂初嫁杨氏的高傲端庄又在眼前。人还是那个人,支撑她的却是别的东西,权势金钱,甚或更多。没有了这些,就什么都不是。所畏惧的也是这些东西,权势金钱。

    胭脂轻声叹息:“她们婆媳出宫时候,派个御医带了药材去!”宫女应是。等着胭脂的下一个吩咐,胭脂却没有说话,只是在那沉思。

    宁寿殿中,柴太后看着杨氏,亲自扶起她:“我一直惦着你们。”

    “多承太后惦记了。”杨氏对着柴太后,虽然依旧恭敬,但没有了对着胭脂时候不自觉的紧张。柴太后不由笑着让她坐下:“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快些坐下吧,官家以后,还要多用用这些人呢。”

    “妾的孙儿还小,一时还不能为官家尽力。”杨氏话语恭敬,柴太后倒笑了:“记得以前,你和我之间,可没有这么客气,那时我们虽也有君臣之名,到底还是……”

    杨氏已经笑了:“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呢?现在妾就想着,好好地一家子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是最好了。”

    柴太后哦了一声就道:“方才你们先从昭阳殿来?”杨氏没想到现在连柴太后也和原来不一样了,不那样拐着弯儿地问话,不由微微一愣。

    裴氏倒笑了:“是,太后,妾等先去见了圣人,圣人她对妾等……”裴氏停一停才道:“很慈爱!”

    “圣人素来就是这样,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什么也摆在脸上。你又何必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柴太后已经明白杨氏的局促从何而来,安慰着杨氏。

    “是,圣人是慈爱的,不过都是妾的……”杨氏习惯地又要说这样的话,柴太后已经叹一口气:“你啊,不懂很多事。”

    杨氏又应是,柴太后轻声道:“若真是那样的人,当日怎会在你家就?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你偏偏要去把她想成那样的人。要我说句不客气的,你这么些年白活了。”

    这一句话十分不客气,杨氏的整个脸都涨红了,柴太后轻轻摇头:“你细细地去想,是不是这个理?况且若真是这样的人,也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了。”

    杨氏垂下眼:“是!”

    柴太后又对裴氏道:“说来,我也是这些日子才想清楚了,什么最要紧,就是信最要紧。若是君疑心着臣子,臣子难免会生出别样心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于是就做出许多的事,生出不少是非。官家召回你们,并不是因为少个出气的人,要召回你们出气的。不然,让你们在流放之地不好吗?”

    裴氏立即起身跪下:“太后说的是,妾等想左了。”

    柴太后看向杨氏:“别的我不敢说,有句话我还是敢担保的,我的儿媳,虽然是个女子,胸襟却不输给男子,甚至有些地方还胜过男子!”

    杨氏涨红着一张脸也起身跪下:“太后教训的是,妾……”

    柴太后又摇头:“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何必要跪来跪去?你我相识多年,我又何曾让你拘过礼?我不会这样,我的儿媳,自然也不会这样。”

    杨氏又应一声是,这才站起身。柴太后轻轻摇头,很多事,已经变了,但很多人并没有变,但愿杨氏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

    杨氏婆媳领了宴也就告退出宫,柴太后看着殿内摆设,手捻起一串佛珠,赵嫣已经走进来:“祖母是要念佛吗?”

    “不是要念佛,只是没有事,捻佛珠打发时候呢!”柴太后笑着对孙女说。说着柴太后就往孙女身上瞧去,今日的孙女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赵嫣点头,站在柴太后身边:“祖母,有件事,我不大明白呢。”

    柴太后看着孙女黑白分明的眼:“不明白,你就来问祖母?”赵嫣点头:“就是今儿我午睡起来,本来想去寻娘,可听说娘有事,我就去花园玩。玩了会儿没有意思,就想回去,听到有人在那说话,我就想走过去吓他们一跳,结果就听到些……”

    赵嫣的眉皱起,柴太后把孙女的手握紧:“他们说什么了?”赵嫣想了想才道:“他们说,今儿进来的是杨氏婆媳,只怕会被娘借故斥责,甚至还说,说就算现在不会,等到以后也会这样。这座宫殿内长大的人,都会变的。”

    “是谁说的?”柴太后虽然明知道赵嫣不会说出来,也要问一问,赵嫣的眉头还是紧皱:“祖母,谁说的又有什么要紧,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在这个宫殿内住久了,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比如说为了皇位杀了自己的父亲兄弟?”如果是这样?赵嫣脸上的欢笑已经不见了,换上的是那种忧伤。

    “嫣儿,祖母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柴太后语气轻柔地道,赵嫣眼里又闪出光,柴太后把赵嫣的手握在手里:“嫣儿,人最要紧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权势滔天,而是心里在想什么?若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别说皇家,就算是那小家小户,地无一亩房无一间的,还为了件新衣衫吵架呢。”

    “我的新衣衫很多,谁要和我要,我都不会和她吵架的。”赵嫣的话让柴太后又笑了:“一件衣衫也好,一个天下也罢,都是如此。若兄弟手足之间,心平气和,那小家小户当然也会有解衣推食之举。若兄弟手足之间,一心只想着必要把谁踩下去,那自然就是手足不是手足,甚至为了争夺,做出许多大逆不道的事!”

    说着柴太后脸上又现出一丝伤悲,自己的侄儿杀了自己的兄长,为的皇位,乃至随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柴家有儿如此,又怎会守得住这基业?护得住江山?世人都爱说天家无情,可却忘了天家也是家,是家人,怎能无情呢?

    赵嫣伸出手替柴太后擦掉脸上的泪,柴太后低头看一眼孙女:“祖母不是伤心,祖母只是觉得,若能早些想清楚这些事,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权衡利弊,左右为难,最后,不过是让柴家失了天下。赵嫣点头,赵捷的声音已经传来:“祖母的意思孙儿已经明白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后怎不出来,躲在那做什么?”赵嫣瞪大眼看着赵捷,赵捷笑吟吟地上前给柴太后行礼才对妹妹道:“我早来了,你和祖母说话时候我就来了。祖母所言,我心里也想了很久。”

    “你还是个孩子呢,这些道理,怎能随便明白?”柴太后笑着拍了拍赵捷的手。赵捷已经浅浅一笑:“孙儿,其实不再是孩子了。”

    身为储君,未来天下要交到他手上,柴太后看着孙儿,露出喜悦的笑。

    “嫣儿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今儿去和婆婆说了许多的话,回来又学给我听。孩子们越长大,越懂事,我就越……”胭脂在那整理着赵镇的衣衫,口里说着。

    赵镇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妻子:“你越什么?”

    “我们是如何得天下世人都知道的,全因柴家起了纷争,儿子弑父,兄长杀弟。”胭脂的话让赵镇走到妻子跟前,握住她的手:“你也担心这个?”

    胭脂点头,接着胭脂靠在赵镇怀里:“也许我不该担心这个,毕竟我养的孩子我知道,可是等以后呢?”

    “胭脂,你……”赵镇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来,胭脂已经对赵镇一笑:“是啊,我变了,原先我都不在意这些事,可我一想到以后我的后人,也许会和柴家郎一样,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啃。”

    “我明白,不如我们出宫走走!”赵镇的话让胭脂惊讶:“出宫?去哪里,再说这都晚上了,难道还要排什么仪仗?”

    赵镇摇头:“你难道忘了,还有一种叫微服私行,我们悄悄地出去。你想带孩子们去岳母家,就带去岳母家,我去别家!”

    “你要去哪家?”胭脂好奇地看着丈夫,赵镇神秘地一笑:“我要去赵先生家里。胭脂,我只能和你说,在我所能想到的地方,我去做努力。”

    胭脂不由一笑,命宫女去把孩子们都唤来,当听说要微服出宫时候,赵嫣头一个就笑出声:“这最好了,娘,我要去见外祖母,还要去……”

    “姊姊就惦记着玩!”赵迅有些困了,揉着眼睛说,但马上又说:“我也要去外祖母家。”赵镇伸手摸摸小儿子的头,见大家都换好衣衫,也就只带了几个亲近侍从往宫外去。

    此刻虽已入夜,但尚未到宵禁时候,街上的茶楼酒楼都宾客满座,经过一个茶楼时,还能听到里面传出说书先生的声音。

    胭脂面上现出怀念神色,当年的一切都又在眼前。赵镇已经道:“我还记得那日你在茶楼之上的风采。胭脂,从那时起,你就进了我的眼,从此进了我的心。”

    胭脂瞧向丈夫,还没说话,赵嫣就问:“什么茶楼,什么说书先生,娘,什么风采?”

    “你啊,性子就是这样!”胭脂捏下女儿的脸,马车转过一条大街,到了分叉路口,停在那里,赵镇下了车,带上赵捷往赵朴府上去。

    “为什么哥哥和爹,不随我们一起去外祖母家?”赵迅好奇地问胭脂。胭脂把小儿子的手拉过来:“迅郎,娘问你,娘疼不疼你?”

    赵迅毫不迟疑地点头,接着还要补上一句:“娘疼我,比疼姊姊还要多。”

    赵嫣对弟弟做个鬼脸,胭脂眼里的笑意渐浓:“迅郎,娘要告诉你,你和你哥哥是不一样的,爹娘都很疼爱你,但很多事是不同的。”

    赵迅眨下眼睛,接着点头:“娘想说的,我或者现在不懂,但以后就懂了。”

    “不管什么懂不懂,我啊,这会儿就要见外祖母了。”赵嫣已经笑嘻嘻地把帘子拉起,就要跳下车。车外邹蒹葭已经在等候,因为是微服,邹蒹葭收到消息后并没让太多下人出来。

    瞧见赵嫣想跳下去,有下人就想上前扶一下,见赵嫣笑嘻嘻地,又把手收回来。

    “舅母!”赵嫣已经对邹蒹葭笑眯眯地行礼,邹蒹葭拉着外甥女,见胭脂带着赵迅走下来,上前对胭脂道:“娘在房里等着你呢。”

    胭脂嗯了一声,看着久违的胡府,缓步走进。

    王氏的房里烧着火盆,但王氏瞧见女儿,还是让她赶紧上炕:“炕上暖和,还有嫣娘,你也上来暖和暖和。”

    “我要和表妹玩!”赵嫣笑嘻嘻地给王氏行礼后就道。

    邹蒹葭晓得胭脂回来,是要和王氏说话的,听到赵嫣的话就忙带着赵嫣姊弟出去:“来,去舅母房里,舅母给你们好玩的。”

    屋内的下人也退出去,胭脂这才倒在枕头上,抬头看着这间屋子:“娘,我好累。”

    “哦,我还以为你不会喊累呢!”王氏见女儿倒在枕头上,自己也躺下去。纵然此刻胭脂已经是至尊,但在王氏眼里,她还是那个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女儿。王氏伸手摸上女儿的脸,胭脂觉得母亲手心的温暖能让人心暖。

    “娘,只有你还像从前一样待我,不管到什么时候。”胭脂的话让王氏笑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女儿,我从那么小一个把你养大,又看着你嫁人生孩子,为你做那么多的事。若是什么国家制度君臣分别让我不得亲近你,那我也要去呸那些几口。”

    这就是自己的娘,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在她眼里自己就是她的女儿。不管闯了多大的祸,如何地被人议论,都是值得心疼的。与之相比,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尊贵不容侵犯,都是虚的,假的。

    胭脂眼中的泪慢慢落下,王氏拿起手帕给女儿擦泪,却没有安慰她。

    胭脂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才道:“娘,您晓得我在担心什么?”

    “天家无情,连我这样的人都听过这句话,难道我还不晓得你担心什么?”王氏的话让胭脂又笑了:“是啊,世人所尊的,不过是那把椅子罢了。今日杨氏进宫,看着她的战战兢兢,我突然觉得十分地没意思。”

    “胭脂,你也着相了!”王氏把女儿搂过来:“你只记得天家无情,却忘了天家的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就有喜怒哀乐。”

    若只记得身份,只记得富贵尊荣,忘了自己是一个人,这才是可怕的事。胭脂瞧着王氏突然笑了:“娘,我的确是着相了!”

    “既然晓得自己着相了,就好好地睡一觉,等明儿一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王氏的话让胭脂露出笑闭上眼。

    王氏的屋子里陈设简单,也没有焚香,胭脂却睡的很沉。王氏看着女儿沉睡的脸,给她把被子盖上,孩子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孩子。

    “官家这一问,算是防患于未然!”赵朴虽惊讶赵镇父子夜里来访,但还是把两人请到里面,听到赵镇的问话,赵朴直接点破。

    “那是我的弟弟,若今日就……”赵捷忍不住道,赵朴已经对赵捷浅浅一笑:“天家无情,殿下您难道没听过这句吗?”

    “若天家真的无情?那为何柴家杀了宗室时候,会被人责骂呢?赵先生,天家无情,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了?若是连人都不能算,只记得自己是至尊是不可侵犯的,是,那不过是如周废帝一样!”

    赵捷一口气说完,却又觉得不好,于是对赵朴拱手:“小子无状,还请先生责罚。”

    赵朴并没感到受宠若惊,只对赵镇道:“恭喜官家!”赵镇也笑了:“我的儿子,当然是不错的。”

    “殿下方才说的很对,天家无情,却也要记住天家人首先是人,才是其次。若一味只用国家制度说话,没有想到别的,那不过是父疑子,子惧父,妻怨夫,夫恨妻,史上记载无算。可若一味只记得骨肉亲情,却也有一种小人,专门趁机从中作乱。”

    赵捷咀嚼着赵朴的话,眉头皱的很紧。赵镇看着儿子,心中生起一股自豪。只有真心相待的才是家人,这一点,赵镇是吃了不少苦头才明白的,赵镇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也吃这样的苦头。

    这座江山,早早地就要交给儿子,而不是恋栈权位,到的老了,就算修建多高的望子台,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赵镇心中不由想起自己和妻子的约定,等儿子能接过江山,就和妻子一起,前往江南看风景,去麟州寻觅昔日的足迹。

    “先生所言,小子明白了!”赵捷站起身,恭敬地给赵朴行礼,赵朴坦然受了这一礼才道:“做天子的,可以才华不出众,可以打战不出色,但惟有一点是必要记住的。那就是,做天子的一定要有识人之明。人人都会说天子圣明这一句,但史上的昏君暴君,那是数不胜数。”

    赵捷再次恭敬行礼,赵镇对赵朴道:“多谢先生了。我的本意,先生是知道的。”赵朴对赵镇笑道:“官家的本意,臣当然晓得,不过世间事,哪有尽如人意的?”

    “相公,妾已备了酒菜,天气有些冷了,还请客人喝上几杯酒挡挡寒!”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女子端着酒菜出来,并没假手他人。

    赵朴接过酒菜亲自给赵镇斟酒:“还请官家赏光!”

    赵镇接过酒,对那女子道:“夫人和先生恩爱和谐,大好!”赵夫人浅浅一笑,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是赵朴在永兴府娶的,和赵镇也算熟人,此刻听到赵镇这样说就道:“多谢官家了,捷郎还请也饮一杯!”

    赵捷站起身,从赵夫人手上接过酒,先对赵朴行礼之后,这才坐下把酒饮尽。

    屋子里火盆烧的很暖,赵夫人亲自斟酒布菜,赵镇和他们夫妻说着昔日在永兴时的往事。雪渐渐从天空飘落,赵捷看着屋内欢乐的人,又明白了什么。

    三更已过,赵镇才携儿子起身,这时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些。赵朴夫妻把赵镇父子送出门外。赵迅又对赵朴夫妻行礼后才上了马车。

    赵镇靠在车厢里,赵捷坐在赵镇身边,用手去摸了摸赵镇的额头,赵镇睁开眼:“我没醉,无需担心!”

    赵捷说了一个是字方道:“爹爹是想让赵先生安心吗?”

    赵镇摇头:“不仅是让赵先生安心,也是要让群臣安心!”赵捷应是,赵镇看着儿子:“捷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和我原先想的已经不一样了。可是难道因为不一样就不去做?”

    赵捷应是,赵镇又笑出声:“走吧,我们去你外祖母府上!”

    “官家这样私访,可是?”赵夫人在送走赵镇父子之后,小声问赵朴,赵朴已经摇头:“官家是想要群臣安心,顺便,也让太子殿下明白些事情,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好事!”

    赵夫人点头,接着就叹气:“可惜是同姓,不然的话……”

    “我们家现在的富贵已经够了,别去想别的更多。否则只会招来祸事!”赵朴叮嘱夫人,赵夫人急忙道:“是,相公的吩咐我一直记得,只是有时看这汴京城里的那些夫人们,来往之时难免觉得底气不足。”

    “你是我的夫人,众人如何待我就该如何待你。哪来的什么底气不足。况且就算她们出身再好那又如何?哪个能得官家微服亲临府邸?”赵朴的话让赵夫人勾唇一笑,夫妻二人说着话,也就各自歇息。

    胭脂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时候觉得被窝里暖和和的,不愿去想那些事,只用躺在被窝里,听着外面孩子们的笑语。也许再等一会儿,就可以起来吃饭了。

    已经有多久没这样舒舒服服地躺着了?胭脂在被窝里翻个身又重新闭上眼。

    一只手伸过来,捏了下胭脂的鼻子,胭脂察觉到这只手冷冰冰地,眼都没睁:“嫣娘,又是你调皮!”

    “我才不调皮呢,娘,都这会儿了,您怎么还没起?”赵嫣说着又把手伸过来。

    胭脂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女儿,外面又传来笑声,胭脂听了听:“我怎么恍惚觉得,外面有你二姨的声音?”

    “娘您没有听错,二姨也来了,还带来了表姊她们。”赵嫣的话音刚落,舜华已经掀起帘子走进,舜华跟随丈夫在外地做官,这些年的混乱并没波及到她。

    胭脂瞧着妹妹,面上露出惊喜:“你什么时候到的汴京?”

    “前儿才到的。今日一早过来给娘问安,谁晓得一进来这府里,才晓得你昨晚回来了。怎么,和我姊夫吵架了?”舜华的话让胭脂笑了:“嗯,等明日,汴京城里就该传说,官家和圣人吵架了,圣人一怒回了娘家。”

    舜华噗嗤一声笑了,接着就道:“姊姊果然和原来一样,娘方才和我说,我还不信。”

    胭脂瞧一眼舜华,姊妹俩相视一笑。帘子又被掀开,这一回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瞧着胭脂眼中有几分好奇。

    接着这少女就被个小男孩推开:“姊姊,娘说,我们大姨是皇后,我还没见过皇后呢。”少女急忙把弟弟的嘴捂上。

    舜华已经走到门口把这两个孩子拉过来:“绢娘你认得的,还有这个,你只怕没见过,特别调皮。我还说回京城来,让我婆婆好好管教管教,谁晓得我婆婆特别宠。”

    舜华口中埋怨着,面上却有笑容。柳绢已经规规矩矩地给胭脂行礼:“见过圣人!”胭脂笑着把柳绢的手握住:“你忘了吗?以前你都叫我大姨的。”

    柳绢瞧一眼舜华这才对胭脂小声地道:“大姨现在和原先已经不一样了,妾,妾该……”

    “该什么?”舜华笑吟吟地问着女儿,柳绢的脸立即红了:“娘,女儿该像嬷嬷们教的那样,行礼叩头问安的!”

    舜华拍一下女儿的手,胭脂也笑了:“今儿是在你们外祖母家,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们先出去吧,我穿好衣衫,梳洗了再出来。”

    柳绢再次恭敬行礼就走出去,赵嫣也跟了出去。胭脂拿过放在被窝里的衣衫穿好,眼里不自觉有泪,接着胭脂就笑了。伤感什么呢?别人变了,只要自己没变就好。

    胭脂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开始梳头,邹蒹葭已经端着热水走进来,瞧见胭脂在梳头就上前接过梳子:“姊姊的头发真好,还是这样密,这样黑!”

    “这还掉了不少呢,若是原先就更多!”胭脂瞧着镜中的自己,邹蒹葭已经给胭脂挽了一个髻。胭脂把手放在水盆里,拿着手巾擦脸。

    邹蒹葭没有再说话,只是陪着胭脂梳洗毕。

    胭脂梳洗好走出去时,外面已经摆上了早饭,王氏正在那摆着筷子,瞧见女儿走出来就对胭脂一笑。柳绢规规矩矩坐在那里,胭脂看着她,如同看到昔日的舜华,那样的端庄,和汴京城里的每个小娘子一模一样。

    “都过来坐下吃饭!”王氏已经对孩子们笑着说。舜华的小儿子正要走过,柳绢已经拉住弟弟的手。

    舜华抬头正好对上胭脂的视线,姊妹俩笑容里都有几分无奈。王氏微一摇头,把筷子交给赵嫣:“嫣娘,快些来吃早饭!”

    赵嫣点头嗯了一声,拿起饼咬了一口,面上满是喜悦。柳娟见胭脂也在动筷子,这才伸出筷子去夹菜,但视线还是没有离开胭脂。

    胭脂和舜华又是无奈一笑,这一餐饭还是吃的有几分沉闷。吃完饭后孩子们出去玩耍。舜华才对胭脂道:“姊姊你瞧,尽管你觉得自己没有变,但对外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是啊,世人尊崇的,多是这个人的权势地位!”胭脂的话让舜华皱眉,接着舜华就道:“姊姊你又说话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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