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健全人,都不会手语,我莫名觉得……害怕。】
【很奇怪吧。明明我从小就生活在身边都是健全人的世界里。但我和他们都是擦肩而过,我的家里人都会手语。】
【我并不仇视他们,我也想和健全人一样生活。也许是我在特殊学校待得太久,在健全人中间,一想到我无法跟他们畅通无阻地交流我就害怕。】
【害怕他们不愿意等我在手机上打完字,害怕他们把我写的纸条丢掉。害怕……被孤立,害怕无法融入世界的事实再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你知道吗,我听不见,我甚至有时候想他们是不是当着我的面在议论我。】
【我想我……还没做好准备。】
薛琅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我理解。】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帮到宋与鸢。她的世界里至少还有说话声,而宋与鸢从小出生就对声音没有很清晰的概念,站在喧闹的世界里,仿佛自己来自一个异空间。
薛琅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在宿舍陪着宋与鸢。即使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对方身边有伴,会感觉没有这么空虚。她是这样想的。
结果她不着家的频率惹来了虞观州的几条消息,她如实回复,只见对方发过来:【她周末经常在机构这边,你也可以过来看看。】
于是薛琅第二天早上来到机构,刚进门就发现正好梁几程刚结束一场和他人的谈话,他走过来朝薛琅打了招呼:【你好。】
【宋与鸢来这边了吗?】薛琅一边问,视线一边扫向周围。
【她刚好离开了。】
【是吗。】薛琅的表情显然有些失落,她转身正要离开,却被梁几程叫住了。
【难得来一趟,或许你有兴趣了解我们的志愿活动吗?】
薛琅收回了刚迈出的脚,表示自己有兴趣,随后便被梁几程引到了偏厅,发现虞观州坐在沙发上,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属材质的细框眼镜,颇有几分斯文相,对着电脑似乎在查看什么资料。
“观州。”梁几程开口唤了一句,虞观州这才意识到有人进了偏厅,匆匆侧过头去,点头打了声招呼。
薛琅还没见过虞观州戴眼镜,平时在家里别说这副模样,连眼镜都没在家里见到过。
梁几程和她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薛琅听着对方跟她介绍这次志愿活动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社会调研,探讨落后地方特殊人群的生存状况。
开展活动的时间正好是假期,薛琅觉得反正没什么事可做,参加志愿活动也是不错的选择。
梁几程告诉她,虞观州会参加这次活动,现在这个戴着眼镜穿着浅蓝色衬衫的人正在看的内容,正是调研地的相关资料,也许薛琅可以给这位参加者提供一些意见。
说完这些,梁几程就离开偏厅去忙别的工作。
薛琅迟疑了一下,坐到虞观州旁边:【怎么,你近视了?】
“不是,这副眼镜没有度数。”
【我刚知道小少爷也这么爱美呢。】薛琅轻笑道。
虞观州蓦地弯了嘴角:“这是你的。”
薛琅下意识往脸上铺了一层惑色,正想着虞观州是不是在说胡话,脑子里却似乎有记忆浮现上来,以至于她怔在原地许久。
……
大抵是在五年级的时候,薛琅那段时间会对身边各种各样的事物产生好奇心。每当有新东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都会盯着看好一阵子。
有一次班上有个小女孩戴了眼镜来上学,她就盯着人家小姑娘一直看。要不是在同校上初一的虞观州阻止她,她估计能看得忘记回家。
薛琅看向虞观州想问些什么,但是一想到对方昨天刚跟一起玩的朋友笑她要在走廊罚站,她就立马换上了一副嫌弃的表情。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虞观州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直说。”末了还随手在书包里翻了一片草稿纸和一支笔塞到薛琅手里。
小姑娘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我也想戴眼镜。】
虞观州皱了皱眉:“那是近视才戴的,就是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你的眼睛好好的,不需要那个。”
【想戴。】
“……”虞观州叹了口气,“想吧,想也没用。”
【我跟叔叔说。】
“他才没空理你。”
虞观州说得毫不留情面,薛琅幼小的心灵就像浮在水上的小帆船,猛得被一块小石头击得震颤。她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从虞观州的身边跑开。
“喂!你去哪?喂!”虞观州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上去。
小女孩不小心被一块大石头绊倒,跌坐在地上一边吸鼻涕一边擦眼泪。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先回家,别的再说行吧。”虞观州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把薛琅扶起来走出了学校。
第二天的时候,薛琅就发现自己的课桌上多了一副银色的细框金属眼镜。她一开始还很高兴,成天把它架在鼻梁上,只是后来得知是虞观州送的,她就气呼呼地把它扔到不知道哪个地方去了。
……
“想起来了?”虞观州轻笑一下,轻轻地将眼镜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眼镜腿搭在薛琅的双耳上,让它稳稳地架在小姑娘鼻梁上,“很适合你。”
薛琅有些讪讪:【……真的?】
“嗯,真的。”虞观州和她对上视线,“很可爱。”
小姑娘躲开他的视线,僵硬地点了一下头:【谢谢。】
“这没什么。”虞观州将电脑屏幕转到薛琅眼前,“看看这个吧。”
活动调研的地方是一个落后的小村庄,之前有其他机构探访过这里,发现聋哑人占的比例偏高,怀疑是基因遗传。时隔几年,机构决定去调查他们生活上的变化。
薛琅跟着虞观州仔细地看完资料,忽的露出了羞愧的表情。对方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只是……同样是特殊人群,他们也好,与鸢也好,他们都在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烦恼就业或者生活的问题,相比之下,我是不是太幸运了……】
“这不是你的错。幸运不是错。”虞观州望向薛琅的眼睛,“他们都应该活得像你一样,甚至更好。只是这个世界向来很残酷,就算是健全人也一样。”
他顿了一下,伸手去摸了摸薛琅的头发。
“接下来有想去的地方吗?我陪你。”
……
毕业典礼的筹备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在各学院任职的各个学弟学妹们都在校园各个角落里,忙着布置会场或是准备纪念品。
薛琅骤然想起自己大一在学生会里忙活的日子,虽然当时总是抱怨,但现在想起来倒有些怀念。
等到活动开展当天,薛琅提前换好了学士服,戴着四方帽在台下听——或者说是看,校长给他们的寄语:【我们只是上帝不够完美的作品,我们依然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其他人一样享有光明和爱。】他一边比划,一边说出口。
接着是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是一位文学院的学姐,她先天失明,但是依靠盲文阅读了成百上千部书籍。校长亲自为她颁发了纪念礼品,并鼓励她去寻找自己光明的未来。
典礼上,薛琅看着一副副陌生的面孔,他们有的欢喜落泪,有的紧张焦虑。这一天,她第一次听到这么多有关特殊人群的祝福的话语。在这里,他们谁都不透明,谁都没被边缘化。
典礼结束之后,所有人各自散开去拍集体毕业照。
薛琅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虞观州到现在还没在她的视线里露脸,这让她不得不眉头紧锁。
一直到她和同学们站好队,看着学弟学妹们都涌上来献花而没有人奔向她时,她不由得觉得尴尬。
正当她开始要在心里难受得骂脏话时,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虞观州穿着黑色西装,精致的剪裁衬托出他恰到好处的身形,瘦却并不显得脆弱,勾勒他的线条格外有力。
他手里碰着一束向日葵,不紧不慢地走到薛琅面前,将花递到小姑娘手里,用手语献上祝福:【毕业快乐。】
薛琅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等虞观州退到摄像机后面,她又察觉到不少人都在看虞观州。
等到拍好照片,周围人各自散去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凑到薛琅面前来问虞观州的事:【是你家里人吗?还是……】
【算是吧……】薛琅有些应付不来,只能随意回答。
旁边还有人打趣那个提问的女生,问是不是喜欢人家帅哥,那女生连忙摇头:【怎么敢呢,他条件看上去那么好。】
等到薛琅身边的人都散开,她才走到虞观州身边,暂时把花放回对方怀里:【谢谢你的花。但是我要用手语,不方便一直拿着。】
“好。”虞观州唇角漾起笑意,“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问你是不是我家里人。】
“那你说是吗?”虞观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薛琅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不是,谁想要你这样的家人。】
“哦?”虞观州凑近她,“那我算是你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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