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旭昇一时哑然。

    他不知道该为哪一件事辩解,是辩解自己的真心又或是喜欢。

    他以为至少,叶迢会给他一个让他把真心说出口的机会,至少不是在这样一个让他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刻。毕竟在美国时,他已经错过了很多个机会了。

    叶迢没把这事当回事,自然也看不到姚旭昇眼底的窘迫。

    她换了个话题,“等暴风雨过后,玩几天,你就回去吧。”

    姚旭昇没说话,只是垂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叶迢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昨晚你见过的那个男人,等他休息了带我们去。”

    “为什么要他带?”姚旭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那个男人反应会那么强烈。

    叶迢说:“因为他是本地人。”

    姚旭昇看着叶迢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别的答案,但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什么都没有读出来。他不情不愿的妥协,“行吧”

    叶迢没再说话,沉默的在一旁填着谱子。

    过了会儿,她听见姚旭昇问她:“叶迢姐,你说你不想拉大提琴了,那你想干什么?继续做乐队主唱吗?”

    姚旭昇从来不会正儿八经的叫叶迢姐,除非他真的觉得自己把叶迢惹不高兴了的时候,就比如此刻。

    叶迢手里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姚旭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乐队主唱。

    好像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那么遥远了。

    叶迢有些失落、迷茫,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说实话,她的确也不知道放弃拉大提琴后,自己该做些什么,又或者是能做些什么。只是她从小到大也的确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除了在大学时叛逆了一回,加入了一个地下乐队,当了乐队里的主唱。

    大学里的老师都说,学了音乐,一辈子都是音乐人。

    无论混的好与坏,这辈子都和音乐分不开了,包括未来从事的行业,都是从小垒下的基础。

    叶迢当年不以为然,现在却深信不疑。

    她想放弃大提琴了,不仅仅是因为厌倦了,更因为她已经站在这个领域的巅峰了,她看不到更广阔的天空了。

    没有人会懂这种焦虑,懂这种开完一场独奏会就少一场的感觉。

    就连她自己都没法保证,自己能永远站在巅峰上。

    那些让她不要放弃大提琴的人,又怎么能保证。

    “姚旭昇我想,没有人能评价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叶迢缓缓说着,语气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

    姚旭昇从来没有见过叶迢生气的样子,她最生气的时候就是最平静的时候。

    她越平静,他越害怕。

    他有时候宁愿叶迢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来看,用同等的身份对他发火,而不是无论在他在美国留学时闯出祸来时,还是现在他说话惹怒她时,她总是用最平淡的语气,像是在教育弟弟般来说着这一切。

    叶迢站起了身,“我进去填词了,你有事就敲门。”

    没等姚旭昇说话,门就关上了。

    /

    赵彦生今天的工作很难。

    今天的巡护路几乎都是靠步行,摩托车骑不进来。

    如果只有昨晚的一场暴风雨就好了,可怕的是今天连着下了一天的暴风雨,雷电交加,雨势一点都没有减少的念头。

    山上临近森林的那片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松软了。

    要是雨再大些

    他不敢想。

    虽然昨晚值班的同事已经规划了进林里的巡护路线,但今天同他一起值班的同事毕竟还是个刚下到县里来锻炼的年轻人。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搭班。

    听同事说,他才刚大学毕业,也不过22岁。有什么突发情况,到底还是没有经验。

    “肖雨田,这段路滑,你小心些。”赵彦生扭头,抹了下自己脸上的雨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他们身上虽然都裹着雨衣,但是这样的瓢泼大雨下下来,里面的衣服几乎都已经透湿了。

    肖雨田朝赵彦生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人浑身淌着泥水,艰难的回到了管理站内。

    时间临近饭点,两人进了里屋,擦了个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

    湿透了的衣服被赵彦生挂在里屋晾晒着,管理站内没有烘干机,云县政府向上面申请了几次资金,都没有申领下来。

    肖雨田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哥,你中午带饭了吗?”

    赵彦生说:“没带,吃几片面包顶顶饿就行了。”

    肖雨田从包里掏了盒饭出来,一看就是家里人给他做好带来的。他拿了勺子给赵彦生,“哥,一起吃吧,我妈给我带挺多的。”

    赵彦生还是拒绝了,“没事,你快吃吧,看这雨八成停不了,下午还是体力活。”

    “嗯”肖雨田往嘴里大口塞着饭,“哥,你就是云县人吗?”

    “嗯。”赵彦生边囫囵啃着面包边看着手机,他才看到叶迢的消息。

    “那你干这行多久了啊?”

    赵彦生没想,脱口而出,“有六年了吧。”

    “那你上大学了吗?”

    赵彦生回完消息,收了手机。

    “上了。”

    肖雨田一听,来了劲,“哥,你在哪儿读的大学啊?”

    “首都。”

    “哇,哥,你好牛!我只在我们我们省会读的大学。”

    “没什么牛的,一样都是护林员。”赵彦生说是这么说,打心底里也是这么觉着的。

    肖雨田把饭盒端的离赵彦生近了些,边吃边同他说:“哥,不一样,你知识储备量肯定就要比我丰富些,那首都教的肯定是顶呱呱。”

    赵彦生抬眼看了肖雨田一眼,扬了下眉。

    “你怎么想不开,年纪轻轻就要来当护林员?”

    面前的面孔实在太稚嫩,像是熟了还没完全剥壳的鸡蛋,这年纪比赵彦生当年都还要再年轻个几岁。

    肖雨田咽了嘴里的饭,“这说来话长,我打小就跟着我爹在林子里长大,大学学的又是这个专业。本来我爹娘把我供到大学,想让我奔个好前途,可是那些专业我挑来挑去,还是喜欢这个,所以我毕了业就回来了。而且近些年来国家政策福利好,给贫困人口的护林员每年补助一万块呢。”

    肖雨田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都亮着光。

    赵彦生笑了笑,说:“是的,福利挺好的。”

    “哥,你呢?”

    “我?”

    “嗯,你怎么从首都回来了?”

    赵彦生耸了耸肩,“首都混不下去了,就回来了。”

    肖雨田说:“去过首都,也值了。”

    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下,叶迢回了他消息。

    赵彦生把手里的面包放到一旁的桌上,认真的回着她的消息。旁边坐着吃饭的肖雨田看了他眼,问:“哥,你结婚了?”

    赵彦生回完消息,啊了一声,“没有。”

    “那你是有对象了。”

    赵彦生抬眼,瞧了肖雨田一眼,“怎么说?”

    “你不停的在看手机回消息。”

    赵彦生笑了声,“小屁孩,别瞎猜。”

    肖雨田在一旁边吃边笑。

    吃过饭,赵彦生让肖雨田去里屋眯了会儿,他在外面的桌上埋头写着巡护日志。

    写完后,他看了眼手机,叶迢没有再发来消息。赵彦生也没多困,只是一上午的精神高度集中让他有些疲累,他就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儿的功夫,闹铃就响了。

    窗外的雨还在噼里啪啦的下着,林子间看不到一只鸟。

    赵彦生进里屋把肖雨田叫醒,两人在制服外套上了雨衣,拿了手电筒、望远镜和电话出了门,又开始了下午的巡视。

    下午要巡视的是一片更深的林子。

    赵彦生像上午一样,在前面给肖雨田打着头阵。泥土被雨水浸泡着,一踩下去就是一个深脚印。

    因为暴风雨,以往在森林里能看到的一些保护动物此时都躲的没了影儿。好在他们接到的通知是,晚上暴风雨就能渐渐小下去,不然照这么下的程度,云县周边的铁路轨道八成要做好防泥石流灾害的准备。

    小心翼翼的跨过几片林子后,一切无事。

    天空也由灰蒙蒙的白转成了暗色,赵彦生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经五点了。

    雨也渐渐的小了下来,赵彦生带着肖雨田下了山。

    肖雨田见今天的工作临近结束了,话也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哥,今天这关算过了吧。”

    赵彦生打开手电筒,虽然才五点,天还没黑,但下了一天雨的缘故,林间阴的很,路又难走。他都替肖雨田踩实了脚下的路,让他顺着自己的脚印往下走。

    赵彦生抬头看了眼天,还有一簇乌云团没走。

    他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说:“可能吧。”

    越往山下走,天黑的越快。

    肖雨田开始和赵彦生唠起了家常,“哥,你知道我的名字咋来的吗?就是我娘生我的那天,田里下了很大的雨,他们觉得这是好兆头,希望田里经常下雨不要遭旱,所以就给我取了个这个名字。”

    赵彦生听他说这话,扬了扬嘴角。“嗯,的确是个好兆头。”

    “是吧!”

    肖雨田是隔壁县的,在云县人生地不熟,除了这几个一起的同事以外,他就不认识谁了。

    所以今天和赵彦生讲了这么多话,他也很开心。

    赵彦生继续往下走,在经过一段最陡的下坡路时,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肖雨田的一声嚎叫:“哥!”

    赵彦生心口一提,多年的经验让他立刻转了身。果不其然肖雨田脚上的雨鞋踩到了一片湿润的泥土上,而那片泥土上有一个稍不注意看就会忽略掉的石头尖。

    他正一个趔趄,扑向赵彦生。

    赵彦生下意识伸手去接他,可为时已晚,肖雨田带着他一起往坡下滚了去。

    一时间,泥土雨水混在一起浸湿了他们的衣裳,雨衣上的帽子被掀翻了下来,沿路的树枝也被刮的噼里啪啦直响。

    在连着翻着几道后,他们倒在了坡下。

    赵彦生用宽大的手掌护着肖雨田的后脑勺,没让他撞在沿路的石头上。

    “哎哟。”肖雨田躺在泥水里哼哼了两声,他歪头瞧了眼躺在他身边的赵彦生,唤了他声,“哥。”

    赵彦生全然护着肖雨田去了,自己没顾上,给撞的有些迷糊了。肖雨田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哥,你有事没?”肖雨田支撑着半坐了起来,雨水把他的头发淋湿成一根一根的。耷拉在脑门上。

    赵彦生冲他摆了摆手,手撑着地艰难的站起了身。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筒,伸出一只手给肖雨田,“能起来么?”

    肖雨田拉住了赵彦生递过来的那只手,狠狠的点了点头,“能。”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肖雨田才感觉到脚踝那儿有些刺疼,他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看了眼赵彦生,“哥,我脚踝好像扭到了”

    赵彦生用最快的速度,掺着肖雨田回到了管理站。

    交接晚班的同事已经早到了,正在里屋换着制服。

    李牧见两人浑身上下都是泥水,脏兮兮的,探了个头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赵彦生把手电筒挂到墙上的钉子上,“没事,摔了一跤。我现在送小肖去趟县医院,交接班的事你就多忙些。”

    李牧换好衣服,从里屋出来,蹲下身摸了把坐在椅子上的肖雨田的脚踝。

    “没事,有点崴着了。”

    肖雨田有些懊恼,坐在凳子上垂头丧气的,“都怪我,要不是我大意了”

    “就当长了个教训了。”赵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换好衣服好,赵彦生和李牧简单的交接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带着肖雨田下了山。

    夜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的味道,肖雨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又来了精神,“哥,你送我去医院要不要和嫂子说一声?”

    赵彦生眉头蹙了蹙,“你小子又来劲了是吧?看来摔的还是太轻了点。”

    肖雨田撇了撇嘴,闭上了嘴。

    一路畅通无阻。

    从山下骑到县医院,骑的快些,不过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赵彦生掺着走路一蹦一跳的肖雨田进了医院。

    说是医院,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二层小平房,里面的医疗设备都还没那么先进,再严重些的病还是得去镇上的医院看。

    县上人不多,也不用挂。医院里有值夜班的护士,赵彦生同她简单的说了下情况,她就领着肖雨田进了房间。

    赵彦生没进去,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他。

    外面的雨停了,但依旧给人一股扑面而来的潮湿的感觉。

    赵彦生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出现了不少淤青,估计是在替肖雨田挡着的时候撞的。他没太在意,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叶迢除了最后回了一个好字之外,就没别的消息了。

    赵彦生把手机放回到了口袋里,去一楼的水龙头那儿接了把水洗了个脸。

    头发上还有些泥沙夹杂在发丝里,没被雨水冲洗掉,便随着发丝变干附在头发里。赵彦生又捞了把水往头上冲了冲,而后又甩了甩头发。

    “呼。”他长吁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有惊无险。

    要是他没接住肖雨田,后果不堪设想。

    赵彦生靠在墙上,望着乌黑的天空。他突然感觉到非常的疲惫,由心里散发出来的那种。

    今天对于他来说,太漫长了。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震了一下后又接着震了一下。赵彦生把手机又摸了出来,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在黑暗中照着他的脸庞。

    叶迢发来了两条信息。

    【下班了吗?】

    【给你留了饭菜,回来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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