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从没考虑过与柏木春长相厮守。
至少在对方死前从没考虑过。
三月的春樱再次绽放,高专迎来了新学季,今年的一年级暂时只有一名学生。
他叫伏黑惠,正是星浆体事件中伏黑甚尔的儿子。
作为班主任当然要好好给他介绍一下校园啦,现实是他忙得脚不沾地,拍拍手不是扔给伊地知就是下一个伊地知。
等终于空闲下来发现人居然和硝子在食堂吃饭,自动忽略了浑身冒粉红的伊地知,他挤过去,揽住伏黑惠的肩,将人压在桌上爬不起来后,笑眯眯地说:“聊什么呢~”
硝子手里夹着烟,没点,只是解解瘾,眼底挂青显然昨晚熬了通宵。朝他看来,语气颇为随意:“在说你是怎么辜负别人的。”
哦。
那个啊。
五条悟松开手,伏黑惠终于解脱,捏着嗓子在一旁疯狂咳嗽。
“才不是辜负,是被甩了啊。”
“哈?”
在数道难以置信又意料之中的呼声下五条悟再次将伏黑惠压在桌上,一边恶作剧一边不当回事的卖起惨。
“好可怜,这么帅又优秀的老师却被人甩了,呜呜呜所以惠能帮我打份饭吗~?辛劳工作的五条老师到现在都没吃上东西诶太惨啦!”
伏黑惠脸色漆黑,挣开他,嘴上说着“谁管你啊”,双腿却听话的朝窗口走。
“是这样么?”硝子盯着他。
绷带下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弧度漂亮的唇一如既往上扬着,他姿态随意的倚在椅背上,窗外清风涌入,阳光正好。
“是哦。”
一瞬而已五条悟想起了过去。
记忆里那是个昏沉的午后,柏木春从沙发上爬起来收衣服,提醒他离开时带上伞。
窗台由四面玻璃门隔开,外面放有几排铁架,上面堆满了植被鲜花,绿萝开得漂亮,如同打理他的主人,在昏沉的光线下发着光。
五条悟坐在餐桌边,手里提神的咖啡沁人心脾,他注视着他,伸长手臂取衣架的身影无比清瘦,偏头看来,叮嘱着琐事的柏木春极其温柔。
不知为何从前觉得枯燥的那时却突然感觉还不赖。
所以他主动接过一堆衣物,结实的臂膀将人拉进怀里,微弓下肩吻了上去。
“我暂时不会来了,可不要太想我哦春。”
怀里的人慢慢恢复平静,看着他,到最后也只说了句“再见”。
所以是生气了吧?
难得凑在一起执行任务的庵歌姬被他丝毫不逊当年的毒舌气得破口大骂,看人跳脚的样子五条悟终于笑了。
开始想等回去后买点什么礼物送给他。
“五、五条先生,柏木君……”
“哈?”
与夜蛾正道开完会后他正准备离开,伊地知洁高满头大汗地走进来。
“你在开玩笑吗?大冬天的一点都不好笑啊。”
“不……”
“嗨嗨嗨~”踢开脚边的凳子翘腿坐下,“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出现诅咒。”
他亲自选的高级公寓,周边住的尽是非富即贵没有多少烦恼的有钱人,出现特级诅咒?
“特级是玩具吗?说出来就出来?有没有搞错啊,伊地知小心你的年终奖。”
伊地知洁高疯狂冒汗,抖着唇,脸色青白交加,会议室静下来,直到五条悟抓住他再眨眼两人出现在了空中。
“情报怎么说。”
望着下面的景致伊地知险些一头晕倒,“说、说……”
“嗯?”
浑身一抖,他大喊:“居民楼里住着个杀人狂,死者过多,怨气孕育了诅咒!”
五条悟扯嘴,完全不信。
“怎么确定失踪的?”
汗水咕噜落进眼里,来不及擦,急忙道:“特级祓除后,我们的人与警方一起搜寻幸存者,柏木君没有出现在伤亡名单中。”
四涌的寒风被无下限阻隔,冬日天色本就昏沉,俯瞰而下时无论人群还是房屋都是一地蚂蚁。
从前的高楼大厦一夕之间夷为平地,残垣断壁中残留着未吃完的食物,可见特级袭击时普通人完全没有察觉。
柏木春也没有察觉吗?
再眨眼他们回到了最初那间会议室,五条悟下了逐客令。
伊地知洁高心惊胆战地退下,不想刚打开门又被叫住了!
“帮个忙行吗?”
诶……诶诶!
脾气超恶劣的五条悟居然会如此低声下气?!
伊地知洁高瞬间自愈了,“好、好的!”
“帮我照顾一个小孩,地址名字我一会发给你,不用出面,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要撞见什么困难顺手帮帮就行了。”
伊地知洁高愣了会,在恶魔看过来的瞬间腰杆挺直又九十度弯曲,大喊着没问题,但他心里泛起了涟漪——传闻是真的啊,五条先生的恋人是名男性。
谁也没想到柏木春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这类案件每天都在发生,无论多少人哭哀、焦灼都不会影响圣诞节的到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甜蜜的情侣、疲惫的社畜、青春靓丽的学生,美食的香气在空中交织,往年的这个时间他都和柏木春在一起。
人在厨房忙时他会溜进去,缠着他要奖励,被念叨烦了柏木春会撑着案板,垫脚吻他。从浅浅的贴面吻变成他将人桎梏在身前,把那双清澈的眼彻底搅乱后,唇角止不住上翘。
对方做饭的手艺进步了不少,追溯原因是在公司晕倒,病症单他看了,一切显示正常,柏木春表现的平静,没多久辞了工作在家休息,而他因为太忙没有多想,如今回忆起总觉得奇怪。
柏木春会死吗?
这么久了还没消息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又或者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
又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答应交往?
谈恋爱好麻烦啊。
会生起从没有过的情绪,甚至这些情绪总在左右他的想法、行为。
好比现在,明明吃着限量款蛋糕却味同嚼蜡,橱窗外人来人往,不停重复的圣诞曲如同着了魔,在耳边扭曲成一片尖锐的音调。
拒绝掉不断上前索要电话号码的人,最后实在烦了,他戴上墨镜,毫不介意他人眼光的扔下炸/弹。
“我有男朋友呢~”
“诶?!”
啊,她们的表情好有趣。
“很奇怪吗?”
“……”
“对象是男性很奇怪吗?”
与光鲜的外表不同,白发男人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好,咄咄逼人得令人难堪,怪就怪那张脸太过犯规,少女满脸滚烫,屏住呼吸大脑又止不住发晕,她捏紧手机艰难道:“不、一点都不奇怪!”
“对方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实在抱歉打扰到你了!”离开前她弯下腰说,“祝你们幸福!”
优秀?幸福?
五条悟只觉得好笑。
柏木春不是那类让他产生认同感的强者,相反他很弱,弱到一只变异诅咒都束手无策。
恍然间想起那座刻有柏木春姓名、年份的墓碑,它冰冷的坐落在高专的北面。五条悟从没去看一眼,硝子说他没有心,他哪是没有心。
他只不过是见惯了生命的流逝,就像小理子,他只不过是早已知晓生命如蚂蚁般脆弱。
一切自有因果。
终于见到柏木春时,对方已经不能用人去形容了。
望着面前的怪物,五条悟不合时宜的回想起他们做/爱时的情景。
他时常抚摸那些伤口。
羸弱的身体布满手术留下的缝合线,凹凸不平的伤疤在掌心中如同火把燃烧,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起来,等人软成一滩春水,揉着那些颤动的伤痕,紧抓着他非要一起登上极乐才罢休。
柏木春很弱小啊。
这种人却念着要给他幸福。
他知道他是普通人,十七岁以前是个爱笑,热爱运动,性格开朗的普通人,被诅咒袭击后,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下来……
五条悟忽然明白了。
无法理解自己那么多胡闹他究竟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更无法理解高专两年多令人作呕的试验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入魔的老头指着那个怪物,癫狂道:“作为诅咒师夏油杰的同期,体内持有特级诅咒,由五条家周旋,成功解除了死刑身份,离开咒术界后成了一名藉藉无名的小职员?”
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像在嘲讽他们的无知,“哈!多好的食材,一群暴殄天物小子!”
“怎么样,震惊吧!”大笑间血淋淋的现实扔到他面前,“拿五只一级喂养后终于激活了体内的诅咒!这是什么?算特级吗哈哈哈哈是听话的特级啊!”
五条悟好久没有愤怒了。
咒力凝结虚式直接将人吞没,等喧嚣退下,一片烟尘中他与那个怪物两相对立。
咒术师与诅咒不共戴天。
咒术师的职责是保护非咒术师,维护社会稳定。
这算什么?
迟来的圣诞惊喜吗?
“哈。开什么玩笑。”
他在阴暗的地下仓库昏天黑地的不知道呆了多久,怪物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然而浑身流动的咒力显示它是活的。
五条悟突然有些不懂了。
这破烂一样的咒术界,由鲜血堆砌起来的和平,那群高高在上的臭老头,假惺惺的称赞着然后再让他们像白痴一样更卖力的去送死。
身后响起木屐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让我吸收掉,怎么样?”
五条悟不知该作何表情,看着他,神情麻木。
“总比烟消云散,从此消弥于世间来的强吧?”夏油杰道,双手拢在长长的袈裟里,望着面前的怪物狭长的眼眯起。
“春啊……他知道自己成了这副模样吗?”
嗓子格外沙哑,囫囵了阵才道:“知道吧。”
“你想让他知道么?”夏油杰话里有话。
五条悟不答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苍蓝的眼如琉璃漂亮得不像话,柏木春喜欢这双眼睛,他是知道的,可现在这双眼却流不出一滴泪,也没有更多的悲伤。
见惯了。
见惯了。
他见惯了生命的流逝,无论哪种形态他都……
“是有人在操作吧。”
“……什么?”
“以你五条家主的身份担保他才顺利摆脱掉高层的控制,走出高专变成一个普通人生存于世,可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就被发现了体质?”
“不早不晚刚巧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呢。”
五条悟几乎瞬间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烂透了。
一堆该死的烂橘子。
“不考虑回来么,杰?”
“在说笑吗?”夏油杰笑道,“像春那样顶着死刑犯身份,被他们指挥来指挥去?”
“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对了。”
【春想见你。】
接到这个消息时五条悟正在处理伏黑惠的入学手续,毕竟是名义上的监护人啊,虽然是个人人唾弃的甩手掌柜。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伏黑惠臭着脸,大冬天家家都在团聚他却从乡下赶过来,东京繁华,连着走错了几个地方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五条悟。
真是,就不能早一点通知吗,这个不靠谱的男人。
就见人把手里的文件袋塞进他怀里,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纸币团进他的衣兜。
“我有点事,小惠自己能行的对吧?”
靠。
伏黑惠脸更黑了,嘴里有话却避讳着没能吐出,五条悟扬起欠扁的笑,背对他挥手往前冲。
那速度也幸好周边没有人。
心跳好快。
五条悟无法描述现在的心情,他试着回忆,可满脑子都如海绵泡发般,拥堵,晕眩。
柏木春、柏木春……
是春啊。
死去八年的人再次出现了。
随着人流停在他身后,热气呼出,竟有些口干舌燥。
“春。”
对方回头,没有预料之中的惊喜或惊吓,只是极其平静地看着他。
在四涌的人潮中说。
“五条悟,我不想喜欢你了。”
“好累啊,你知道的我讨厌流汗,所以我不要喜欢你了。”
“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个。”
他垂下头又抬起来看着他,灵魂悬浮于空中,绿灯的数字跳转为单数,与之一起变化的是慢慢透明的身体。
寒风自群楼间呼啸飞来,吹乱了五条悟的白发。
“烟花雨很美,我至今难忘,可再美的风景都会被时间冲淡……我想说的是,抱歉没法再纵容你了,换个人吧。”
他笑起来,深邃的栗色眼睛弯成深深的月牙,五官深刻秾丽,东西方的特征完美融合在那张脸上。
眼睛里没有悲伤,连一点怀念也无,所以是报复对吧?
报复他过去的种种不成熟。
很多年前,在柏木春还活着的时候,在他身上五条悟深刻感受着一种包容——注定俯瞰成神的存在是不会为任何东西停下脚步的,但回头看见他默默等待的身影时,这种感觉并不差啊。
现在,死去的亡魂忽然说,你换个人吧,我不想奉陪了。
“我不同意哦。”齿间沙哑,绿灯闪烁不断。
“这种事可不是你单方面就能决定的。”
他有很多方法把他困在身边,有很多道具能将人留下,但有必要吗,打破常规做那种类同诅咒的行为有必要——
“五条老师!”
回忆猛然褪去,他恍惚了一阵才停下脚步。
满头树叶迎风摇动,操场在一片暴晒中,强光刺眼他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高专四人组,再回神穿着白色制服的乙骨忧太正用力挥手向他示意,他的身后站着二年级的学生们。
胖达、棘、真希。
如同看见了光的尽头,他翘起唇,懒洋洋的回应道:“忧太有没有好好训练啊~下周可是要出远门哦~”
“是虐待童工的黑心商吧,是吧是吧!”
“鲑鱼!”
“啧,所以我才说绷带男怎么可能在哭。”
“可真希明明是一副超级在意的……”
“熊猫你找死吗!!”
五条悟笑看着,他的学生们将是打破这腐朽陈规的武器,是希望。
历经磋磨他终于明白个人的强并不能拯救世界,他需要同伴,无论强大还是弱小,人类存在着总归有他们命定的奥意。
然而他懂得太晚了。
那个人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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