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仲书天生一张惊天动地的好脸,美人尖,桃花眼,仰月唇,路人隔着车帘远远瞧上一眼都得拔腿追车三公里那种水平。
长孙仲书在皇宫里生下来,产婆第一眼就大呼小叫云国皇室出了个绝世美女,上数十八代公主都不曾有过这种浓度的貌美。没人怀疑,看那张和一般刚出生婴儿天然有壁的脸就知道了。
侍女欢欢喜喜抱着小公主去给皇帝陛下看。
陛下接过来的时候惊艳到手抖,襁褓不小心掀了道边。
——公主是个带把的。
长孙仲书不敢随便出宫门。曾经长到十二岁,好奇出去了一趟,王都最繁华的主干道当场交通瘫痪。混乱中被抢走了半片衣角,日后黑市悬赏千金也是有市无价。
他从四面八方砸来的花果玉佩间好险捡回条命,回宫后金丝软榻上白着脸躺养了整整一月,哭肿了半个皇宫莺莺燕燕的眼。
幸好家庭生活和谐,父皇一门心思培养皇兄,朝臣一门心思拥护大皇子,每日只要他看书画画扑蝴蝶。
国师卜过一卦,说他力能平乱世,定江山,一统天下。
没人信,第二天当神棍轰出去了。
也不是他不聪明,只是众人看到他那张脸都下意识觉得当皇帝浪费,美人就应该坐在莲花座上放御庙里供着,逢年过节下凡净化一下普罗大众的心灵。
再说了,天天对着那张脸上朝,万一一不小心搞出办公室恋情怎么办。
所以当父皇病逝,皇叔夺权,大哥起兵失败被杀时,长孙仲书只能象征性地反抗一下。
皇叔不相信他能反抗成,大臣不相信他能反抗成,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能反抗成。
果然没反抗成。
先皇厚葬,新皇登基,外头敲锣打鼓恭迎新帝,他一个人遣散了宫女坐在殿里等赐死的圣旨。
圣旨到了,却不是要他死,而是封他为男公主,转手就要打包送出去和亲。
关于新帝为什么没杀他的原因,云国上下议论纷纷。有走八点档亲情伦理治愈风的,也有走午夜场禁忌秘爱款的。不过主流的声音还是压倒了一切——
太美了,下不去手。
都说好女不愁嫁,貌若好女的男人更不愁。
长孙仲书木着脸任侍女给他披上大红嫁衣,木着脸被搀扶着登上花轿,木着脸听礼官高唱送公主起驾离京。
既没有将为人妇的羞涩不安,也没有逼男出嫁的羞愤欲死。
——怎么说,换谁嫁第六次了,应该心里都没什么波动了吧。
送亲的车队摇摇晃晃走到半路,前面突然一阵喧嚷。过了一会儿,花轿的轿帘被表情尴尬的随行礼官掀开,露出绯红霞披下一张冰块脸。
冰块脸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
“死了?”
谁死了,还能有谁,当然是老公死了。
也不能怪他这么想,人家不是有意咒自己老公,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最大的准事实。
如果一本传奇话本类小说不曾收录长孙仲书和亲的经历,那它基本就告别年度畅销书的行列了。无他,实在是太令人闭嘴窒息了。
第一次和亲,花轿刚在齐国城外的空地停稳,齐国国都突然爆发百年难遇的大地震。两百年完好无损的宫殿轰一声塌了,八百斤的金丝楠柱砸下来,从国君到王爷再到皇子统共五人没一个跑了,手挽手化身纸片人。
第二次和亲,常年忍受家庭暴力的楚国王后终于忍无可忍,一刀送楚王上了西天,转头自己改朝登基称女帝。女帝表示专心和顽固派作斗争,暂不考虑个人问题。
第三次,瘟疫比人早一步进国境线,燕国人噼里啪啦死了一半,燕王不幸在那一半里。咽气前强撑着降下最后一道旨意,把扫把星哪来的领回哪去。
第四次,韩国国君不信有人真有传言中的美貌,决定提前看看送来的画像。一打开,惊艳不可方物,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心跳骤停。
第五次,赵国国王接到婚书后吓破了胆,在祖宗太庙里自闭了一天一夜,最后软着腿脚被人强行抬出来。自此寝食难安,以泪洗面,没两天药石难医郁郁而终。
长孙仲书仍抬着脸等着,不知道这次魏国国君是个什么死法。
“这次没死。”
礼官献宝似的捧来了魏国快马加鞭送来的称臣文书,一并附上的还有半壁江山的地图。
“听说为了在半路上把殿下您截下来,魏国那边跑死了三匹汗血宝马呢。”
长孙仲书看着满脸与有荣焉的礼官,一张面无表情死人脸。
回到王都,一掀开轿帘,身穿龙袍的中年人早就已经带人等着了。
长孙仲书平静地看着中年人欣慰地握上他的手。
这是他的亲叔叔,也是夺走他父亲皇位的人。这双手在小时候抱他抛过高,也在不久前亲自把长剑刺入他大哥的胸膛。
“回来了?这次比以往还要快上个五六天。”
皇帝笑容亲切,眼神和蔼。自从地图周边的国家大部分都死绝了,他精神焕发龙精虎猛,连白头发都少长了几根。
长孙仲书把一双纤纤素手抽回,腕上大红的锦缎划开优美的弧度。
“可惜派去寻回国师的人尚没有消息,国师当年卜算你有一统江山之能,果然是神通非凡啊。”皇帝没理会他的冷淡,依旧笑眯眯。
长孙仲书继续摆着死人脸:
“这次嫁谁?”
长孙仲书第七次任侍女给他披上大红嫁衣,第七次被搀扶着登上花轿,第七次听礼官高唱送公主起驾离京。
花轿摇摇晃晃向远在天边的草原行去,金黄流苏一下下打在精致的缎面上,红衣冰美人端坐在轿中,一动不动,看过去跟死了一样。
第七次和亲。
草。
冰美人咽下了喉咙口一句脏话,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要问长孙仲书恨不恨前皇叔现皇帝,那必然是恨的。他自个儿亲哥死了,就要把长孙仲书自己的亲哥也毙了。而且还把他堂堂七尺男儿封为了公主,莫名其妙有了六个前夫,且丧偶状态不保持超过半个月。
虽然吧,以前见着宫里头新来的太监侍女,也没少被人愣愣看着叫成公主过。
但是关于要怎么恨,有多恨,如何长久持续稳定地恨下去,后续采用何种以恨为主要动因的手段,长孙仲书其实心里也很迷茫。
他知道自己当不成皇帝,也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他好像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一个玻璃瓶里,有宠爱他的父亲,关心他的大哥,走到哪儿都能收获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但是突然有一天,砰地一声,玻璃瓶炸了个干净。梦泡沫一样凋谢了,亲人一个个离去,世界一点点崩塌。等到只剩他一人时,他不知该如何自处,也不知眼前茫茫空白里哪一步才能走到未来。
——那就先不要管未来了吧。
长孙仲书坐在摇晃不已的花轿里,低着头,不说话。
也没想好报不报仇,也没想好日子怎么过。头疼的事不要急着想,那就先这样吧,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一天是一天。
长孙仲书自己给自己想开悟了,从此刻起近期人生目标有且只有一个:
熬死这任老公回家!
送亲车队渡过了南北交界的河流。
尚未收到老公暴毙的消息。
送亲车队拐过了戈壁滩上的群山。
尚未收到。
送亲车队越过了丰茂草原的边界。
尚未。
……这届情报系统不行。
长孙仲书敲了敲车壁,车队立刻停下。不一会儿,轿帘掀开,礼官探进头。
“公主有事?”
“嗯。”长孙仲书面无表情,“你们负责收集情报的人是不是半路出了什么问题?”
礼官很佩服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经过一路锤炼,已经能在这张一成不变的冰块脸上看出隐隐的谴责之意。
礼官组织了一下措辞:“是这样的,公主,情报人员每日都会发回传书,但是大多都是垃圾信件。这个吧,就是,哎呀,总之可能不是我们情报系统的问题。”
懂了。
长孙仲书一动不动。
……这届老公不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礼官想了半天,决定开口安慰一下,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对,“来都来了,公主就当到草原短期公费旅游吧。”
长孙仲书勉勉强强答应了,但是心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点什么事。
花轿继续摇摇晃晃前行着,长孙仲书被晃得有点儿晕,但仍然身残志坚地努力思考着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我们已经走到草原腹地了。公主,前面就是赫连部落了!”礼官喜气洋洋地在轿子外高喊。
长孙仲书终于想起来了。
——管他短期旅游还是公费旅游,一般当地都会有个导游或者地陪。
“砰”的一声,轿子落地,长孙仲书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细碎的交谈声后,轿帘被忽然掀开,骤然射入的阳光刺激得长孙仲书忍不住闭了闭眼。
长孙仲书睁开眼。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脸。
初步计算,应该属于当地地陪,不是,当地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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