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上,白露沾草。
陆晚浑身腰酸背痛地坐在窗台前盯着天边的鱼肚白,半耷拉着脑袋由着银星帮她梳头发。
银星的动作很细致。
篦子将乌发梳顺,挽成双髻后,剩余的长发便柔软地垂在腰上——陆芷虽说已经成亲,但却执着地仍旧与从前一样散着少女式的乌发。
待将发髻梳理完毕,银星这才敢撞着胆子垂眸瞅了一眼陆晚的脸。
她正在吃汤圆,脸颊鼓得圆圆的,看起来有点像小奶猫,竟有几分可爱。
只是她一直半支着脑袋,看起来懒恹恹的,又显出几分憔悴。
银星忍不住问道:“郡主可是睡得不安稳?”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往日郡主身体抱恙时最讨厌的就是旁人多话,现下怕是又该责罚她了。
银星心如擂鼓,却见少女推开了面前的瓷碗,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朝她点了点头,声音糯糯的:“有些落枕。”
何止落枕啊。
陆晚醒来的时候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地板上,而程厌非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将被褥收拾回橱柜,却没有理会伏在地板上睡着的自己。
她脖子都快断了!
银星见陆晚没有怪罪,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帮陆晚揉捏肩颈,却被先一步抓住了手。
“不用了,过会儿就好了。”陆晚朝她笑了笑,又问道,“程厌非呢?”
银星愣了一下,马上道:“郡马……啊,公子是去领罚了。”
领罚?
捕捉到关键词,陆晚诧异道:“领什么罚?我不是说不罚他了吗?”
银星道:“是仙长处的,因为……”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晚的神色,慢吞吞道:“因为未经同意下山去了雪域。”
啊对,文里确实说过陆芷去雪域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硬要喊上程厌非。可能当着便宜夫君的面勾搭祈修更刺激?
甩了甩脑海中的颜色废料,陆晚抬眸问道:“那要罚他什么?不会又是进水牢跪在雪地里不给吃喝叭?”
“……”只有你喜欢这样吧郡主!
银星一言难尽地舔了舔嘴唇:“应当是抄写清静经。”
只是罚抄吗?陆晚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仙门也真够现实的,祸是原主闯的,规是原主破的,但这些个人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处罚她,便拿程厌非开刀了。
柿子还挑软的捏。
陆晚有些没了胃口,放下调羹起身走到了门边。
银星以为她有些不耐烦,犹豫着拦道:“郡主,今日开始虽是例休,但仙……仙长吩咐了,需明日才可……才可离山回府。”
陆晚看了她一眼:“我没有要离山。”
不离山这是要出去干什么?总不能去修习吧?
银星愣了一下,很快便听到郡主继续道:“银星,麻烦帮我去准备个果篮吧,我要去探病。”
探病?探谁的病?
银星脑子转了一圈,这仙山要说病卧在床的那就只有那个苏念念了。
郡主这是要去登门挑衅?
银星不敢忤逆,很快去准备了果篮,心中不由为那位苏姑娘抹了把汗。
陆晚拎着果篮按着银星说的路线沿着盛开的红梅一路来到了落雁峰,也是是原文中的女主苏念念的住所。
她想的还挺简单的,去道个歉,按着苏念念善良的人设,应该也不会同她这个恶毒女配计较太多,届时她趁机表演一个高烧过后看破红尘改邪归正的戏码,这事也就这么翻篇了。
想象是美好的,但她忘记了一件事,苏念念她!是个万人迷啊!
“苏师妹!你伤口如何了!我为你准备了千年雪莲!”
“苏师妹!我是隔壁药宗的师兄,我为你专心熬制了修为增益汤!”
“苏师姐!我没有别的,只有这块上好的玄石!”
“……”
眼看着苏念念院落外被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手上不是灵丹妙药就是金银法宝。
陆晚盯着手中的果篮产生了怀疑。
现在探病都这么卷了吗?
但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下女主不是很吃亏吗?
陆晚这么想着,便要挤着人群进去。
半边身子还未挤进去,耳边忽然有剑吟声破风而来。
陆晚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过,剑风劈过虚空重重落在果篮上,瞬间燃起一股焦味,果篮应声而断,水果“哗啦啦”地滚了一地。
陆晚:“……”好险,要不是她躲得快,断就不是果篮而是她的手了。
周遭早就因为那道剑吟散开了一波人。
原本水泄不通的院落瞬间只有陆晚孤零零地站着。
陆晚抬头,只见一身鲜衣的少年正持着剑死死地盯着她。
“陆晚,你还敢来这里?又想害苏师姐是吗?”
这人谁?长得倒是挺俊俏的,但看起来有些矮,年纪似乎不大的样子。
陆晚愣了愣,在脑海中搜刮了半天,才终于搜刮出关于面前少年的零星记忆。
这人叫江尽,是原书中,苏念念的一个攻略对象。因为攻略得太过容易,文里并没有过多篇章描述他。
看起来就只是个炮灰,还没有她咖位大呢。
陆晚盯着他看了一圈,这才指着地上滚落的水果,慢吞吞道:“我是来探病的。”
“你当我傻吗?”江尽才不信她的鬼话。
陆晚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可能你年纪小还不懂人情世故?”
“你懂个屁的人情世故!”江尽勃然大怒地挥起剑又是要砍过来。
说起来也很尴尬。
陆芷能上仙山修行主要还是她爹瑞王给开的候门,实际上她就那么点微弱的灵力,还恋爱脑,不肯好好修行,就是个纯纯的战五渣。
更遑论陆晚刚刚穿过来,压根还不知道怎么使用那么一丢丢微弱的灵力。
眼看着剑光迎面而来,陆晚觉得自己这悲催的第二次穿越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江尽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祈修!你是真的眼拙看上这女人不成?”
陆晚愣了愣,抬眸看去。
面前的男人身着雪白的对襟长衫,乌发用冰蓝的发带随意系着,却丝毫不显凌乱,一双凤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颇有种尘外孤标的气质。
与程厌非的妖冶几乎是两种全然相反的气质。
陆晚心下一跳,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弥散。
祈修。
她甚至不用猜就认定了这个人是谁。
祈修并没有理会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就看向江尽:“念念需要静养。”
说着,二指错过剑身,将剑挡了回去。
在祈修面前,江尽永远低了一头,闻言又恼又羞,却不知该怎么驳斥回去,便将怒气转嫁到了陆晚身上,恶狠狠道:“你哭什么哭!”
啊?她哭了吗?
陆晚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
哦凑,她还真哭了。
想来是原主陆芷还有那么点意识残存在体内,在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后忍不住心酸。
陆晚擦了擦眼泪,将计就计道:“苏师姐因为我的愚昧而受了伤,我愧疚得难以自抑,决定以后痛定思痛重新做人。”
江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疯女人,你被夺舍了?”
祈修闻言也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瑞王府的郡主,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虽然在他面前有所收敛,但也改不了娇纵的毛病。
他知道她爱慕他。为了他做过许多愚蠢又疯狂的事情。
但她越是倾慕越是极端,他便越厌恶。
所以他也从未好好看过她一眼。
现下她哭得抽抽搭搭,其实并感受不到什么真切,但却与记忆中面目可憎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今日她穿了一身翠绿的袄裙,浑身裹得毛茸茸的,一双清眸干净如雪,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明艳的小肥啾?
祈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默了默开口道:“你是来探望念念的?”
却见陆晚已经捡起来地上的水果揣在怀里,眼里还沁着泪水:“是,但我知晓我曾经作恶太多,你们一定对我有看法,我还是改日再来看望苏师姐吧,告辞。”
“你装什么装!”江尽被她的无耻震惊到了,“给我站住!”
站住等着被砍吗?她又不傻!
陆晚溜得极快,揣着水果一路狂奔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银星见她一脸泪痕,愣了愣,刚要说话,却被塞了一手的水果。
“还没摔坏,洗洗将就吃吧!”
银星:“这,郡……主……”
眼前的门已经重重阖上了。
陆晚倒了杯茶,啃了两口梨,心跳才慢慢平复。
脸上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
陆晚拍了拍脸。
太可怕了,这陆芷的情感也太充沛了,她再不回来感觉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抱住祈修了。
届时就不止挨江尽一个人的剑了。
好险好险。
不过原主树敌太多,靠躲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好好学个一技之长傍傍身,陆晚想。
今日这么一折腾,时间流逝得非常快。
用了晚饭,陆晚在床上躺了许久,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往地上瞅了一眼,程厌非还没有回来。已经一整天没有见过他了。
抄什么书能抄一整天啊。
陆晚爬起身,有些担心。毕竟原文中的程厌非简直是一个受尽欺辱的小可怜,不止受恶毒女配欺负,这清溪垣随便来个人都能踩他一脚。
要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至于挣脱封印,堕入魔道。
这个时间点都不回来,程厌非八成就是被哪些个同门留下来校园暴力了。
陆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赶紧穿上鞋,提着灯盏便往外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忽然狂风大作。
风雪迷眼,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静止。
灯火晃了晃,陆晚抹了一把雪沫,睁眼看去。
就这一眼,差点把自己送去西天。
只见漆黑的院落里,蓦然多了一个漆黑的身影。他佝偻着背,手持镰刀,从头到脚用黑色的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乍一看,俨然一个中东悍匪。
陆晚舌根发麻,还吐不出半个字,那中东悍匪已经先一步开口了:“答应郡主的事情,在下已经办妥。”
陆晚默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又是走了什么支线剧情,只能尽量淡定地问道:“说来听听。”
中东悍匪不疑有他,声音闷在黑布里低低地笑了:“郡主要的人已经被妥善安置在清溪垣山下的孤洞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过一柱香,药效就该发作,郡主,春宵一刻值千金,请及时享乐。”
陆晚:“………”
??????
陆晚被雷得七荤八素,过了一会儿才稳住心神,挣扎着问道:“你知道我要的是谁?”
那中东悍匪笑道:“自然是那位剑修第一人祈修了。”
“……”
所以清溪垣的安保系统这么差劲的吗???所以这原文狂拽酷炫□□炸天的男主这么菜的吗???
陆晚满头黑线,但也顾不上太多了,只能听着他的话一路往山下跑去。
孤洞的位置不算难找。
陆晚绕着山脚找了两圈便看到了藏匿在繁枝茂叶中的洞穴。
她深吸一口气,俯身走了进去,然后……
四目相对。
那人正调息打坐,听到声音,缓缓抬眸,一双黑漉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除了一霎那的诧异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不说话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但是陆晚知道自己八成凉了呀。
她尴尬地招了招手:“好巧啊,程厌非。”
程厌非默了默:“不巧,我在等你。”
月黑风高夜,杀人埋尸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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