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府的院子本来就不大。二十三个男人过去,  或站或坐,或盘腿或斜倚阑干……无论是哪种姿势,都有万般风情。

    秦青凤两眼放光,  顿时抓着澹台老夫人的手问,  “这能看几天?”

    老夫人笑盈盈,  “借了一天,下响就要回去。但你想看,下次还能来。”

    总而言之,  不是什么大事。这话一出,前头两个小姑娘喜笑颜开,后头三个一老二少男人黑了脸。

    沈怀楠还瞪盛瑾安,小声骂,  “要你黑脸做什么!”

    盛瑾安委屈,  “我长成这般,九姑娘都没冒着狼一般的目光看我,这群人也没我长得好看嘛。”

    沈怀楠轻声哼了一句,  “你还没我好看。”

    盛瑾安见他那副悔恨交加的模样也不敢多跟他杠,只好调整好心情去欣赏美男。

    还别说,只要抱着欣赏的心去,这还……还挺好听的。

    这些人或抱着琵琶,  或横着古筝,  还有人吹笛吹箫,  更有一个弹奏箜篌的,  各个眼里含丝。

    盛瑾安:“他们……这么多乐器,  能起调吗?”

    澹台老夫人:“自然可以。”

    她拍了拍手掌,立在当中一个没有拿乐器的男子便上前来了,他笑盈盈的低头,  “老夫人,您今日想听什么曲?”

    澹台老夫人就问两个小丫头,“你们想听什么啊?”

    秦青凤:“来一段云州小调吧?你们会吗?”

    “会的。”

    男子是丹凤眼,一抬眸便是数不清的缠绵,但这不是说他这个人阴柔,而是俊朗英气,男儿郎的气息他一点没落。

    折邵衣看得啧啧称奇,好奇道:“我想听三王墓。”

    “这个你们会吗?”

    男子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想听这曲子,点头道:“会。”

    秦青凤低声问,“三王墓是什么?”

    折邵衣:“是说上古时,相传干将莫邪为楚王铸剑,剑铸成后,楚王却杀了干将。

    他们的儿子为父报仇失败,在路上碰见了一个侠士——”

    秦青凤:“然后侠士为他报仇了?”

    折邵衣:“是啊。”

    秦青凤很满意,“报仇了就好。”

    折邵衣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倒是澹台老夫人皱眉看了她一眼。

    男子已经退下去了。他们先唱了一曲鹧鸪飞,这是说战争的,大战之前的乡村温馨静谧,让人流连忘返,大战起的时候,家人相离,女子开始为男子做鞋做衣裳,男人开始为家里劈柴。

    一个男人唱:“家离十三载,尚且刚回,如今一去,不知何时再归还。”

    另外一个竟然唱的是妇人的声音,“不论离家多少载,只望郎君能安平。”

    大战最后,一匹老马拖着一副尸骨回到了家里。妇人走出来一看,痛哭道:“苍天怜我,老马识途。”

    实在是惨。这些人的嗓子好,神情哀怨伤怀,唱出来的曲子都是带了感情的,唱的秦青凤眼泪汪汪,扯了折邵衣的袖子抹眼泪,“哎,我想回云州了。”

    折邵衣也直流眼泪。

    倒是澹台老夫人面色如常,还瞪了这两丫头一眼——好不容易请了人来,不唱莺莺燕燕,男女缠绵,倒是唱这些。

    果然,后头三个男人皮都松了。

    她好笑的道:“歇息一会吧。”

    唱曲子也是个累活。两个丫头哭完了,坐在一起讨论谁长的好看。

    澹台老夫人呆了呆……怎么,刚刚还在哭,一抹眼泪就开始说这些了?果然是姑娘家啊,她老人家都有些跟不上了。

    但是光说怎么行呢。她招了招手,便刚刚在唱曲的两个男人上前来。老夫人问,“你们的嗓子好,自小学的么?”

    高一点的道:“是,重华长公主亲自请了教坊司的先生教导。”

    折邵衣和秦青凤立马过去围着,“你们唱得真好听,我之前也听过这曲鹧鸪飞,但没有如此引人流泪的。”

    男人:“那是姑娘心善,听得了人间疾苦,便想为他们流一流泪。”

    然后低头:“姑娘将来善有善报。”

    哎哟,这小嘴巴甜的啊!被人捧着实在是太好了。

    男子问:“三王墓也是惨的。”

    秦青凤:“最后不是报仇了吗?”

    男子笑着道:“报仇是报仇了,只是楚王,眉间尺——也就是干将莫邪的儿子,还有那位侠士,都死了。”

    秦青凤马上就说:“那不听了不听了。”

    她问折邵衣,“下回请了来再听吧,我如今听不得这个。”

    折邵衣点头,“好啊,下回再听。”

    秦青凤便又高兴起来,问澹台老夫人:“您想听什么啊?”

    澹台老夫人让他们唱了一曲秋千记。这是真缠绵。

    男子便道:“秋千记用不了这般多的人,我们退六个下来,为几位大人夫人少爷姑娘沏茶吧?”

    澹台老夫人:“好啊。”

    澹台思正脸绷成一团。

    沈怀楠和盛瑾安两个不敢说话。

    折邵衣好奇的等着,然后便见几个人抬了茶盘上来。几个人铺了团垫,然后跪坐在上面,开始慢慢的研磨茶叶。

    此情此景,倒是享受。

    而且这几个伺候茶的,每个都有不同的风情,但是在这一刻,却都沾染上了茶叶的香和雅,像是……像是刚刚还是小妖精,此时已经成了正室夫人。

    这种奇妙的气息倒是让人沉醉。

    折邵衣刚要夸一句,就见自己的凳子被踢了一下,她也不管。

    谁醋谁踢凳子,反正她不踢。

    折邵衣心里是真高兴啊。下面的秋千记好听,上头沏茶的男人俊,这种日子还真好。她跟澹台老夫人道:“下回再请一次吧?我还想听三王墓。”

    澹台思正的眼刀就朝着折邵衣砍去了。

    折邵衣悄悄缩了缩脖子,然后道:“到时候就我跟小凤看,你们都不用看的。”

    等唱完了曲子,茶也好了,折邵衣端起来喝,喝完了,二十三个人要歇息,临走之前,那个唱曲的男人过来跟折邵衣说话。

    “姑娘,您要听三王墓,是想听萧瑟一点的,还是想听欢喜一点的。”

    这个还能选?

    折邵衣一时间选不出。男子便恰到好处的抬眸抬头,“那姑娘不如就都听听,我们几个回去便都练练。”

    他低下头走了。

    折邵衣盯着他的背影没放。

    此人真是英俊又妩媚啊。

    沈怀楠又在后头踢椅子了。

    秦青凤此时正在掏玉佩,她真的随身携带多种玉佩。

    她叫住人,“我喜欢你的唱的曲子,是真的将云州那种战争之意唱出来了,这是送给你们的,拿回去卖了,能买点茶喝。”

    男子笑意盈盈的收下,“谢姑娘赏赐。”

    折邵衣一见,也送了自己身上一块玉佩,“这还是我新买的。”

    但是不贵。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男子依旧笑意盈盈,“姑娘心意我们心领了。”

    两人站在一堆男人之中说话,各个说姑娘姑娘,这个说姑娘您想听什么曲子,我们回去练练,那个说姑娘您要不要听听这首鸳鸯飞。

    秦青凤被叫得十分高兴,等人都走了,她低声道:“我待会去问问老夫人,看我能不能去重华长公主府上住几个月。”

    折邵衣惊讶,“你还想住几个月啊?”

    她们两个人往回走,折邵衣:“我只想去几天而已。”

    她还叹息,“可惜了,官绣的事情虽然暂时没有太多要做的,但是等绣娘们进了京都,便又多了起来。”

    “不然咱们累一阵子,就能请他们来一趟,多好。”

    秦青凤:“是啊是啊——”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廊下,沈怀楠正好听见了那句话,连忙过来,“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不就得了,我嗓子也好。”

    折邵衣:“算啦,你也忙。”

    沈怀楠:“我不忙。”

    盛瑾安凑过来,“其实我嗓子也不错。”

    沈怀楠瞪他一眼,故意踩他一脚,扶着折邵衣就要走,“老大人,老夫人,我们就先回去了。”

    秦青凤舍不得,她还要问问能不能去重华长公主家住的事情呢。

    折邵衣:“那我明天去宫里再跟你说。”

    秦青凤:“好啊。”

    盛瑾安也要走,今儿个这下马威可不好受。三人跟澹台老大人老夫人请安告辞后便走了。

    走出门,折邵衣坐马车,两个男人在外面骑马。

    一路上,沈怀楠就瞪盛瑾安。

    “你又顺路啊?”

    盛瑾安:“我年岁比你们大,自然要送你们回去的。”

    沈怀楠轻哼一声,“盛九兄,挖墙角也不能这般吧?”

    盛瑾安一本正经:“你别乱说,只是单纯敬佩。就好像今日折九姑娘跟秦家表妹对那些男人一般的欣赏——”

    沈怀楠:“……”

    扎心了。

    折邵衣撩开帘子一看,便见两人在斗嘴。她笑着放下帘子。

    等到了文远侯府,沈怀楠赶紧下马扶着她下来,正要转身送折邵衣进屋,却见她笑眯眯的道:“我想跟盛九兄单独说句话。”

    沈怀楠:“……!!!”

    盛九兄?单独?

    他还没说什么呢,盛瑾安那竖着偷听的耳朵就红了起来,连忙蹭过来,把沈怀楠一把甩开,“你站远些,别偷听。”

    沈怀楠郁郁不得志。

    他长叹一口气,“行吧——再去琴楼,我就自剁双腿。”

    他站远了,但目光如炬。

    盛瑾安后背被盯得如同火烧,但依旧喜气洋洋,期期艾艾,“折九姑娘,你有什么话啊?”

    折邵衣便冲着他行了一礼。

    盛瑾安连忙扶起她,“可不兴这个。”

    折邵衣便道:“多谢你——”

    盛瑾安:“啊?”

    折邵衣却没有说话,只又行了一礼。

    她笑起来,“盛九兄,多谢你。多谢你成了他的朋友。”

    他生母被人不耻,早亡早逝。他生父厌恶他至极,嫡母当他不存在,兄弟不亲,常骂他是青楼妓/女生的。

    他身子弱,打架也打不过别人,年岁小被打的时候,每天身上都是伤。

    他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即便是后来到了她家,跟着桑先生后,他也没有真正去接纳过她家兄弟。

    他没有一个真正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他活得小心谨慎,为了让她活得更好,他永远都在努力拼搏之中。

    他极少落寞,因为他没有时间去落寞。他其实一直都是紧绷的,她看见了,但是她不知道该去劝解他。

    因为……因为她自己也过的不如意。她难道告诉他清贫也能度日,他就能不努力了吗?

    不会的,他会更加努力,他心疼她。

    他们这辈子啊,尤其是他这辈子,活得太累了。

    所以,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自然的去斗嘴,去跟人吵闹。

    刚刚在马车里,她看见他骑在马上跟盛瑾安笑闹,好似一个正常长大的少年郎,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鲜衣怒马,似朝阳升起。

    折邵衣便郑重的又谢了盛瑾安一次,“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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