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在文远侯府喝了不少酒——他要结识人脉嘛。至于这些人脉是沈怀楠和盛瑾安的, 他结交了也没用?
这话也不能说的太死。他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把人算成你的我的,只会化成有用的和没用的。
有用的就拉到自己这边来, 没用的做点头之交,能说得上话就行, 万一哪天就能用的上呢?所以他什么人都喝了一圈, 都敬了一杯酒,丝毫没有一个皇子的架子。
十皇子晕晕乎乎的回去,躺在床上吐了一回,他没有直接睡过去, 而是起来喝了醒酒汤,然后吃了一点宵夜。
十皇子府算不得大, 但是也四角俱全,比云州好多了。云州那般苦的地方他都活过来了,没道理在京都活不了。
四月的天,晚间还是很凉的。小厮过来给他加了件衣裳,见他想要写字,便赶紧过来研墨。
但十皇子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他坐在椅子上,头痛得不行,不过依旧拿着笔写字。
先写三个字, 沈怀楠。
这三个字跃然于纸上的时候,十皇子的心就突突的跳。因为他不仅代表的沈怀楠这个人,还有沈怀楠背后的人。
这个人, 不是什么英国公府, 也不是澹台府,而是皇帝。
是他那位父皇。
十皇子只要想起这个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他记事的时候就在云州了。他在云州孤苦伶仃,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慢慢的长大知晓一些事情之后,他发现不该过这种苦日子。
皇子们都在京都,只有他一个人在云州。
皇帝在京都,而他在云州。
他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皇帝对他这般冷漠呢?
十皇子实在想不通。但这肯定有缘由。万事皆有自己的缘由,就看知晓不知晓了。
他查了很多年,终于查到了亭梅身上去。
他怀疑自己不是宫里那位早逝的明面上的母妃所生,而是皇帝在做太子时乱来的私生子。
因为是私生子,又让他在先帝面前损了名声,失去了利益,所以做了皇帝之后,他也对自己这个私生子不喜。
皇帝么,任性的。不喜,就送走了。
十皇子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真相,他心里生出一些不满。这等惨事,落在谁的身上都会不满。
谁都不愿意是那个小可怜。但他没有办法,他自怜自艾过一阵子之后,发现皇帝要是不让他来京都,他永远都不能离开京都。
没错,他是藩王,还是没有权力的藩王。呆在随时可以打仗的云州,他根本就是被关起来了。
还有性命危险。
皇帝为什么要让他来云州呢?就算是不喜欢,就算是想把自己这个私生子送的远远的,也可以送去其他地方。
像蜀州,渝州,江南……这些富饶之地,为什么不送呢?
他想让自己死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开始自暴自弃,又觉得自己命不该如此,开始钻营。要是想钻营,其实从云州将军秦家开始最好。
他想跟秦家结亲。
这是让他又一次痛恨的心中博弈。因为他发现,他这般的身份在云州,想娶秦家的女儿做正妃,都只敢奢想秦家的庶女,远房的嫡女,他都不敢奢想一个秦青凤这般的嫡女。
何等的……卑微。
十皇子活得很痛苦。他想,老天不公允。
要么就让他是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他什么都不奢求。但他是皇帝的儿子,即便是私生子,那也是因为皇帝造孽的结果,为什么要让他承担呢?
天不公允。
他殚精竭虑,刚开始是想从秦家下手的,但是秦家无论他怎么去讨好都不接招,十皇子也是要脸面的。
他便避开秦家,开始想其他的办法了。
正好去年,远在大金的和亲公主,他的姐姐宁安公主传出了生病的消息。他左想右想,令仆人送去了书信。
他在信里面着重写了自己跟宁安公主一样,很想念家人。
他说,“虽从未与阿姐见过面,但是我想念家人的时候,便会看向大金皇宫的方向,遥敬一杯酒,也算是有家人陪伴了。”
“阿姐也别问我为什么会只敬你一杯酒,因你我最近。”
这信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果然,在送去一次信件之后,宁安公主死的时候,就给了他一些馈赠。
当时只是想跟这位公主有些关联,好让她逝去的时候让京都的人想起自己。谁知道皇帝对公主的感情能这般深,直接让他来了京都。
这事情他对谁都不敢说,就是对自小跟着自己的仆从,他也不敢说。
但她确实将礼送来了他这里,他惊讶,也庆幸,还给那位远在大金的姐姐烧了纸。
这真是意外之喜。
但来到京都之后,他并没有变得好过。皇帝依旧不待见他,死去的皇姐比他重要,什么都不比他重要。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十皇子对这种态度也释然。他能活到现在,真的是释然了许多东西才算是让自己还能活得这般通透。
这时候,他碰见了沈怀楠。沈怀楠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但是他突然上前来结交,即便自己没有什么可给他,他依旧上门来,这个好友,十皇子想了很久,觉得可能是对方真的想结交自己这个朋友。
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对方没看上你什么,只看上你这么个人。这般的好友,能结交就结交。
但是打听了发现,沈怀楠背后不仅有盛瑾安,还有澹台府,甚至还有太子妃那边的关系……
那他是太子派来的人吗?是太子让他来接近自己的吗?
如果他接受了沈怀楠的好意,会不会让皇帝觉得他是个钻营之人?
十皇子有些犹豫。他刚来京都,他不知道皇帝的性子,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所以他不敢这么快接受沈怀楠的好意。
他想的太多了。
这是他的老毛病。
他一个人在云州,虽然有先生,但是那先生不过是个秀才。能读书能作诗,可于人情世故上面不懂,除了教他书本上的东西,其他的什么也教不了。
其他的一切都要他自己摸索。摸索着摸索着,他就有了这么个坏毛病。他做什么事情都要掂量掂量,看这事情值得不值得。
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衡量一件事情的价值。
后面慢慢的探索出来,这个毛病也改不掉了。所以就在他衡量这事情价值的时候,也微微远离了一些沈怀楠。
他习惯这时候先疏远着,等到没有危险的时候再靠近。但就是这一段时间的疏远,说起来也不算久,沈怀楠就像是生气了一般不跟他亲近了。
十皇子都有些气恼。他其实挺舍不得沈怀楠这个人的。
其一,这个人虽然出现的时间短,但如果不是太子派来的,那就是真图他这个人的人品。他说,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
他们该是倾盖如故的交情。
十皇子没有朋友,他还没碰见过这种友谊,他还是想要拥有的。但是这份友谊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想要挽留一番,奈何沈怀楠翻脸不认人,态度坚决。
十皇子就也冷了脸。好嘛,我给你好脸了,你还推辞,那我还不愿意跟你好了。
他转而进了五皇子的府中。
后来混熟悉了,跟着五皇子进宫了几次,好歹在皇帝的面前留了个名字和脸孔。
但是他很快发觉,皇帝看他的眼神带着点厌恶。
谁会厌恶自己的儿子?十皇子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在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皇帝的儿子。
虎毒不食子,虽然说是皇家,但是皇帝对其他的儿子便还是有好脸色的。
十皇子如丧考妣。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惊天大秘。
皇帝私自出宫了。
他认得皇帝的侍卫。
那应该是个影卫,但他在宫里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见过这个人一面,如今他站在杨柳街外,护着里面的人。
十皇子很快就想明白里面的人是谁。他心跳如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喘不上气。
他看见沈怀楠从铺子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皇帝从铺子里面走了出来。
十皇子回去就病了。
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机会,又好像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在梦里面竟然梦见了沈怀楠。两个人坐在地上喝酒,好似在很快活的说话,一边说话一边笑,他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很快活。
有沈怀楠这个人可真好啊。梦里的人感慨。
他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
十皇子觉得自己做了个怪梦。他起身出门,又去了那条街。
但是街上已经没有了皇帝和沈怀楠。
十皇子一点点开始推测,一点点开始想,然后又碰见了两人一次,发现两人坐在一起喝酒。
他不敢离得太近,只敢远远的站着,不过他这时候确定了,沈怀楠应该是不认识皇帝的。
皇帝显然另外编造了一个身份。
这也不难查。
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澹台思正年轻的时候被一个商人救了一命,从此奉此商人为兄弟。这个商人就是“齐泰”。齐泰又跟沈怀楠认识,把自己的未婚妻说给了澹台老夫人做学生。
沈怀楠后来便一直跟着去澹台府读书,瞬间成了个人物。
皇帝的真名叫齐睿武。
齐泰应该是化名。
这就对上了。
十皇子在那一刻知道自己勘破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说不定能让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就要以沈怀楠为棋子,用他这颗看起来谁都不会注意的棋子,成为最后关键的一招。
给其他人致命一击。
十皇子知道要开始交好沈怀楠了。但是沈怀楠被盛瑾安看得紧,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愿再跟他交好了。
十皇子其实有些嫉妒沈怀楠。他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皇帝的关注,英国公家的支持。
自己一个皇子,倒是像个小厮,这里陪笑脸,那里赔笑脸。
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开始捂住心。
心闷,心绞痛。
这也是老毛病了。他憋闷了这么多年,早憋闷得心绞痛。
十皇子掏出药来吃了一颗。
他看着纸张上的沈怀楠三个字,慢慢的拿起火折子点燃了纸张,纸上的三个字瞬间没了。
他终于想起来王五为什么熟悉了。那是沈怀楠相识的人。
一起做生意的。
不仅如此,这个王五,也是皇帝认识的人。他们一般都在他的铺子里面见面,皇帝曾经还躺在王五的摇椅上晒过太阳。
十皇子又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了王五两个字。
他想,他应该可以用王五做些事情。
……
沈怀楠被束起来读书了。桑先生十分严肃的警戒他。
警戒人的时候,通常都会以别人的故事来训诫。
桑先生作为一个桃李满天下的人,故事自然很多。他语重心长的道:“户部侍郎兰重兰大人知道吧?他那时候在一群学子里面也算不得出众,但人家就是稳得住,在考上生员之后便闭门不出,根本不出书院的门,每日里就捧着书,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任何酒会,诗会。”
沈怀楠听劝的很,“先生,你放心,我必定也以兰大人做为榜样。”
桑先生听了之后很是欣慰,他拍拍沈怀楠的肩膀,“你是个懂事的,为师很高兴。”
“我这辈子还没有教出过状元,但是你能高中状元,那我也算是此生足矣。”
沈怀楠,“先生,还是你自己去考状元吧,学生是没有这般的宏望。”
他算不得天赋异禀,全靠着上辈子多出来的几年和这辈子的勤奋罢了。
桑先生笑着道:“为师只是发个宏愿,万一呢?”
沈怀楠:“在闭门谢客之前,我还要去英国公府一趟,我借了好几本书要去还。”
他出了门去亭子里,没一会儿,折邵衣就过来了。
折邵衣刚从官绣那边回来,她擦擦汗,“怎么了啊?”
沈怀楠笑,“你昨日的衣裳是不是破了啊?”
折邵衣就记起来了。昨日里人太多,她走的时候挨着边,倒是将袖子勾着了栏杆,把袖口给弄破了。
“你竟然看见了?”
“当然看见了。”
她在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从没离开过她的身边。
他说:“你拿给我吧?我给你绣一朵桃花上去,我最近画了朵好样式的桃花,你定然喜欢。”
天下绣娘多,但是能画出她欢喜的花样子的只有他。
折邵衣犹豫,“你还有时间绣花吗?”
沈怀楠低头摸摸她的发髻,“有的。”
折邵衣叹气,“行吧。”
她回去之后就把绣着一朵祥云的袖口给拆了。
姚黄瞪她,“姑娘,这是奴婢昨日连夜缝制好的。”
折邵衣:“下回再给你缝吧,这件衣裳给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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