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静, 烛光不晃,路也很清晰。
折邵衣继续往前行,盛瑾安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总觉得不放心。好在此时夜也算不得太黑, 如此提着灯笼夜行, 总不至于会摔了碰了滑了跌了……哎!他想这些有什么用,他也不能去扶。
盛瑾安就没有追上来跟着她走,只是让安桃和安梨都跟着,免得真有事情, 姚黄一个人背不动折九姑娘。
安桃和安梨力气大,会武功,肯定力气大。
他看着人走远了, 这才伤心的掩面,掩面应当要哭泣的,但是他掩面又掩面, 发现自己哭不出来,虽然也难受的紧,可还是更多的为沈怀楠和折邵衣的情义而受感动。
哎, 造孽哦,他小小年岁, 却开始吃尽爱慕的苦楚。
然后一转身要走, 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于是脚也扭了, 屁股也摔了, 终于哭出了声。
痛!
小厮叹气,走过来背着他走,“九少爷, 不是小的逾越说您,您以后天黑了多注意注意,这般总摔也不是个事情。”
小厮自小跟着多晴,知道他心里伤心,问,“您今晚要不要喝点酒?”
一醉解千愁。
盛瑾安:“不喝。”
小厮:“那咱们这就回去?”
盛瑾安哭唧唧,还在为自己伤心:“走走走,明明今天三个人都在伤心,但我伤心得理不直气不壮,根本没人心疼嘛!”
沈怀楠难受了,折九姑娘会提着灯笼去找他。折九姑娘难受了……哼,反正沈怀楠去不去不知道,他是不能去的,他去了,便是做了横刀夺爱的畜生。
哎,哎,他命真的好苦啊。
小厮笑起来,背着他上了马车,“少爷,您后悔吗?”
盛瑾安:“后悔什么?”
小厮给他揉脚,“沈三少爷明显是有事了,要将折九姑娘托付给您,您……您可以趁此跟折九姑娘结亲的。”
盛瑾安呆了呆,然后撩开马车帷帘子,看了看越发寂静和漆黑的夜,神情落寞。
“你不懂——”
他此时脸上没了稚嫩和伤心,而是多了一种认真,“你不懂,她不会在夜里给我点灯,也不会提灯去寻我。”
“我虽然欢喜她,爱重她,但我也觉得,将来我会碰见一个同样会在黑夜里提灯夜行,用灯笼引着我回家的姑娘。”
“人的一生还长呢,少年时候有惊艳的姑娘,大了同样还会有的。”
小厮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还是第一回见他这般郑重的说话,他犹豫了一瞬,“那,那要是将来沈三少爷……小的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沈三少爷和折九姑娘真不能一起,九姑娘要另外婚配,您……”
这话没说完,盛瑾安就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哎呀呀,那你这又不懂了,有时候该下手时就下手,不能太迟疑的,要是真有这种情况,我就架着梯子去爬折九姑娘的墙。”
他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笑得十分不好意思,“这种时候,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万一水滴石穿,我能捂热她的心呢?”
哎哟不能想,不能想,想多了就容易生出执念,做了畜生可不好。他咳了一声,“快些回去吧,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
……
京都没有宵禁。这个时辰人还是很多。不过也临近收摊的时候了。
折邵衣步伐不免快了些,要是去晚了,那个小可怜估计连坐的地方也没有。
自小到大,沈怀楠一伤心,便喜欢去两个地方。
一个是桃花林里。但如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桃花林,在昌东伯府一分为二的时候,已经被分给了昌东伯一家。
那桃花林里,他是去不得的。他会去的只有另外一个地方。
在昌东伯府和文远侯府前街,有一个卖肉包子的摊子。那摊主是个好人,沈怀楠还没有跟着桑先生读书之前过得更苦,要是饿了没得吃,就去那边跟摊主讨个包子吃。
摊主不知道他是谁,但也会施舍给他吃。不仅是他,就是别的小乞丐他也给。
但是好人不长命,给这个包子,给那个包子,给的人多了,别人不会心存感激,反而会欺负你。他们不再是乞求和求施舍,而是变成了明抢。
摊主被一群乞丐打死了。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当年很是轰动,京兆府的京兆尹大人当年以此事为由,将整条街上的乞丐都问了罪。杀的杀,打的打,坐牢的坐牢。
于是,这条前街上再无乞丐过来乞讨,就是别处也没有乞丐敢乱来。
京兆府尹升了官。沈怀楠后来一直去这个摊子前买包子吃。
其实仔细想想,折邵衣觉得沈怀楠是个十分念旧情的人。他很好被感动。
摊主给了他几个包子,他就念了人家这么多年。清明祭日,他也会去摊主的坟墓之前扫墓,烧钱纸。
许是摊主是认识的,许是从摊主那里得到多暖意,他对这个肉包摊子便有了感情。
不过几年过去,之前只卖肉包子就能养起一家子人,如今可养不起了。于是这个地界换了好几个摊主,有人还卖过混沌,饺子,面,都没有善终,换了别的地方。
轮到现在这个摊主,他索性将这肉包子摊改成什么都卖。不论是混沌,肉包子还是面条,只要是客人想吃,他就去备着。
但也不能多备,所以每天就那么多,想吃就要赶早,这般一来,反而来的人多了。
折邵衣过去的时候,摊子已经没了人,只见沈怀楠正呆呆坐着。
她提着灯站在远处的转角处,灯不亮,倒是没被看见。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沈怀楠心里藏着事情,明显没有看见他。如今这个摊主是认识沈怀楠的。即便要收摊子了,见他这般也不赶客,虽然说他只买了包子,但摊主却自作主张给他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您吃着,吃一口,再喝一口汤。”
沈怀楠哎了一声,“多谢你。”
摊主搓搓手,手艺好,嘴巴笨,想要安慰一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干巴巴道:“你吃,你吃。”
他转身过去忙活了。
沈怀楠低头,拿起筷子,将一口面条吞进了嘴巴里。
摊主看见了,着急的要喊一句烫,却见他低着头,嘴巴在不断的咀嚼,丝毫没有感受到烫,反而是身子,却在微微的颤抖。
许是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他转了个身,将身子面向墙。
那么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小小的板凳上,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吃着热面。
摊主只觉得一阵心酸,他也不说了,汤烫得再痛,哪里有人的心苦。
他叹气一声,一转身,就见不远处有一位姑娘提灯而来。她后面还跟着三个侍女,不过走了没几步,便没跟着了。只留着她一个人乘风而来。
摊主想要过去拦着她,今日不做生意了。
少年人的伤心,值得他今日只做他的生意。
折邵衣却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沈怀楠。
摊主就明白了。
他再一看,只见那灯笼上面写着个折字,哦,是折家的姑娘啊,那没事了。
他笑着走了几步,准备去别处转转,将这摊子给他们留下。
沈怀楠的背微微僵硬。他自然是听见了脚步声,也看见了地上的身影,更瞧见了地上的烛光。
他将嘴巴里的面没有咀嚼一口吞下,想要转过身,却又不敢。他抬起头,又把头低下。
折邵衣轻轻走过去,弯腰,提灯映他的脸庞,细细打量,“沈怀楠,你哭了?”
沈怀楠哎了一声,“面太烫了。”
折邵衣没有坐在他的对面,只是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沈怀楠往里面挪了挪。
折邵衣将灯笼放在了那碗面的旁边,她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
“沈怀楠,我头疼,你帮我揉揉吧。”
沈怀楠手颤了颤,眼眶一阵湿热。
他微微侧身,想要给她揉头,这般侧着是不行的。他又转过来一些,慢慢的转身,最后没忍住,直接转过来,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她整个人便埋入了他的怀中。
折邵衣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在压抑什么呢?”
“这样抱着我不是很好吗?你压抑自己做什么?”
她抬起头,头发丝绕在了脸上,沈怀楠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一只手去帮她整理头发。
一缕一缕,他做的很是认真。
她在他的怀里仰头抬眸,目光幽幽又灼热,让他的身子迅速的回暖。
就这样,一辈子多好。
要是能一辈子这般,他死而无憾了。
他喟叹一声,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折邵衣轻轻笑起来,“告诉我吧,别让我不清不楚的就被你抛弃了。”
沈怀楠心里酸涩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面没有哭的腔调,然后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邵衣——我可能,可能是太害怕了。”
“我执念太深,怨念太重,冤孽不知从何找起,身为长物,年少无能。”
“那就告诉我,告诉我你的执念,你的怨念,冤孽。”
折邵衣抬头,攀住他的腰身,慢慢直起身子,捧住他的脸,在他的眼睛处吻了一下。
“你看,我们这样多快活。你害怕什么?害怕只会让你不快活。”
她站起来,她就比他高了。
她将他的脑袋搂进自己的腰边,手轻轻的抚摸在他的头上,“怀楠,我比你想的要厉害,你要相信我。”
她道:“我们要相携一生的,别在半路上,就要放开我的手。”
“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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