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一起去王氏酒楼的只有乐画跟乐石。怕去人多了, 这几个人心里有疑虑,反而惹出事端来。
因此一路上也是紧张害怕。她这般,倒是让个姑娘更信任她了。觉得这是怕主人家骂。
等到了王氏酒楼, 便见要从后院进, 其中一个立刻道:“为什么不能大门进?”
乐画白了她一眼,“就是我们少夫人也是从后院进,你们还没名分呢, 就要从正门进了?”
她如此态度,倒是让几个人没人敢说话。
乐画心里打鼓, 又哼了一声,“这王氏酒楼是自家的酒楼,又不是客人, 从什么正门进, 说出去叫人笑话。”
“再者说, 这也不是后门,只是侧门。”
等到了地方,她先下马车, 跟守在门口的小厮道:“我们是沈家的, 来此找我们少夫人。”
两人是认识的,那小厮还笑,“乐画姐姐,你怎么来了。”
乐画眨巴了下眼睛。
那小厮面对众人, 乐画跟他说话,自然是背着人的。她的眼睛眨了眨, 嘴巴无声的又说了一句话,那小厮先是一愣,然后也明白了过来, 不动声色道:“沈少夫人一直在酒楼里面跟我们家掌柜的说话,你们快进来吧,外面热。”
乐画松了一口气。她撩开马车帘子,脸色不太好,“你们快下来吧,我们少夫人就在里面。”
六个人下了马车,待进去之后,跟着走了一段路,然后就被送进了一处小院子里。
这下子,就僻静起来了。跟她们之前想的热闹不一样。
不过也无事,等到人来了,不同意,她们就闯开门出去闹一闹,那时候人就多了。
酒楼里面反而更好行事。
谁知道一进去,就见乐画带了几个婆子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位姑娘,请好吧。”
几个婆子很迅速的将人给抓住了。利索的卸了她们的嘴巴。
王蓉很快就过来了。作为王氏酒楼的掌柜,琅琊王氏的女儿,李家曾经的宗妇,她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看着六个晕过去的姑娘,她啧了一句,“我就说,我这后厨少了人,正缺几个切菜洗菜的,这就送来了。”
送来了,人就别想走了。她跟乐画道:“你做的很好,回去吧,这事情你们不用管了,要是太子怪罪,就让太子来怪罪我。”
乐画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回去之后,正好碰见折邵衣回来,连忙跪在地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折邵衣笑了笑,“无事,不用担心。”
她一点也没惊讶。这就是太子能干出来的事情。只是这事情实在是让人所料不及,她不惊讶,不代表她能想到。
她在澹台府就对着两位老大人感慨,“太子殿下如此,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做了一件人人都觉得好笑的事情。”
她道:“陛下如此聪慧,太子怎么会如此呢!”
当时澹台老大人和先生的脸色就有些奇妙,她问了问才知晓,原来当年陛下是太子的时候,也曾经干过如此的事情。
她更好奇了,问:“那您是如何破局的?”
澹台思正脸色有些不好,澹台老夫人笑得更加神秘了。
她道:“待会,你回去问沈怀楠吧——”
……
“殿下——”
东宫,太子歇息的小轩窗外面,沈怀楠跪在地砖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悲伤,痛苦哀嚎:“殿下——”
太子正同美人作乐呢,听见这悲鸣之声,赶紧看向窗外,一见是沈怀楠,乐了,“你怎么来了?来感谢孤的?”
沈怀楠大声哭泣,跪着磕头,“殿下,求您收回成命吧,臣这辈子就臣妻一个人,谁来都不好使,您要是再逼臣,臣就要以死谢罪了,殿下——”
哭得跟鬼一样。
太子脸色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孤不是为了你好么?你知道你在外面的名声多不好听么!惧内,纸老虎,你听听,你听听,孤都是为了你好。”
沈怀楠心想你再为我好,我就要回家被揍了。
他心里叹气,面上还要哭,哭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了,“殿下,您就收回成命吧!”
太子惊呆了。
他见过老实巴交的沈怀楠,耍小聪明的沈怀楠,还见过倔强直率的他,但是如此哭得像死了爹的,他倒是没看见过。
太子便美人也顾不得抱了,让沈怀楠进来,把他推到铜镜前面,道:“你来看看你自己,啊,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来孤这里哭一哭,你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子!”
沈怀楠一看,哎哟,这不是挺好的吗?
挺可怜的。
不丢脸。现在年岁还小,算不得丢人,等到以后年岁大了再哭才丢人呢。
他就蹭过去几步,抱着太子的腿哭,“殿下,臣跟臣妻,幼时便过得艰难,那时候连口饭都没得吃,都要饿死了,是臣妻丢了个肉包子,这才能活到今日啊!”
“臣妻聪慧,良善,大方,贤惠,当真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臣都发过毒誓了,要是敢对不起她,便是死后下地狱的啊,殿下——”
“臣与臣妻……”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一把踢开了。
踢开之后,看着还伏在地上忍不住悲鸣的沈怀楠气笑了。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堂堂朝廷命官,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将来怎么办!”
他站起来,忍不住又小小的踢了他一脚,“你自十五岁跟着孤做事情,孤难道有什么事情是害你的?”
“都是为了你好!”
站在太子的立场上,他真是为了沈怀楠操心,哪里有一个大男人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的?
太子道:“大家都嘲讽你是为了讨好你媳妇才不敢纳妾,说你是个小白脸,你知道不知道!”
沈怀楠擦擦眼泪,“这话本也没错,我之前没碰见殿下的时候,确实是吃折家的饭长大的,殿下对臣的恩情,臣是准备一辈子舍命相报的,折家对臣的恩情,臣也是要舍命相报的。”
太子听了还蛮感动。要不是沈怀楠是这般的人,他还真不愿意对沈怀楠这般好。
他感慨,“怀楠,你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沈怀楠:“……”
太子殿下的比喻也永远让人很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好又开始回忆往昔,“殿下不知,臣妻与臣当年过的艰难……”
话还没说,就被太子直接打断了。他道:“算了算了,孤也只是见你可怜,为你筹谋,谁知道你自己这般悲痛,那孤就算是做错了。”
沈怀楠却摇头,“殿下!您一片心意,臣怎么能不知!臣刚刚就在怀疑是不是十皇子和五皇子等人挑拨离间,让您给臣送妾室来。”
他严肃的道:“臣妻正有身孕,刚刚满个月,最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太子妃那边如此多的事情都不要她去帮忙了,就是怕她心绪不安,让孩子出了什么差错。”
“这是臣的子嗣!臣唯一的子嗣!臣当时就两,殿下为臣好,没有坏心思,但是其他人可不是殿下,他们没有殿下这般的纯善为臣子的心!”
“只要引诱您给臣送了妾室,臣妻脾气大,这是谁都知道的,她要是一生气,必定要动胎气的,要是动了胎气,臣对殿下还是会生出埋怨之心的。”
太子听见这里先是惊恐,他先回想,是啊,他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沈怀楠送妾室呢?
啊,是先听见了有人说沈怀楠惧内的话。
那几个人,如今想来就不对劲,怎么就让他听见了?
然后就很生气啊,好啊,你个沈怀楠,你还敢对孤有埋怨之心。
他道:“孤真是一片真心为你,你即便知道,也要埋怨孤?”
沈怀楠老实巴交的点头,“殿下,那毕竟是臣的孩子和妻子,您想想,臣也是个凡尘中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太子先是生气,后面还真是不气了。
沈怀楠真是他见过的,在他面前最不留的心思的人。很好,很好。
他也是看着沈怀楠长大的,知道这个人有些倔,这也是他小时候没人教的缘故。
少不得他多教教。
但是说句老实话,这般的人,就算是再倔,他也喜欢。这说明没有坏心思。
他把人扶起来,“没错,就是老五和老十在背后下的手,哎,孤真是一时没有察觉,就上了他们的当。”
现在想想,也真是危险。他马上说,“你快些回家去吧,把人给送走了,免得你家夫人又要闹。”
沈怀楠就高兴的哭。
太子:“……”
怎么喜欢哭哭唧唧的。
不过接下来,却见沈怀楠跪在地上,对着太子磕了个头,“殿下大恩,怀楠没齿难忘。”
太子满意了,太子满足了。
太子笑语晏晏的去跟皇帝说了这件事情,“怀楠什么都好,就是可能跟澹台老大人学的太痴情了些,哎,真是可惜。”
皇帝:“……”
他笑了笑,“一代又一代,代代如此。”
澹台思正当初就是如此的。
他正在钓鱼,太子实在是聒噪,他便将人赶走了。
齐窗明站在一侧,等太子走后,皇帝道:“依你看,沈怀楠最终会臣服于太子吗?”
齐窗明不敢说,“臣看不出来。”
皇帝轻笑了一声,“这都是命数。”
他站起来,慢慢的沿着湖走动,“当年澹台思正,也是先帝为朕布下的一道难关。”
他说,“要是朕可以让澹台思正臣服,那澹台思正就是一把让朕自小养出来的刀。人跟刀,都是有感情的,朕敢放心让他去做事情,他也拼尽一切为朕做事情。”
“若是澹台思正不服气,那就……那就让澹台思正插朕一刀,让朕至死记得被人背叛的滋味。”
皇帝很少谈起之前的事情,齐窗明虽然跟他时间长,但是当年他还小,没有这种参与大事的权利,自然不知道这些真相。
皇帝今日许是得知沈怀楠跟澹台思正使了一样的招数,心中想起了旧事,所以有了谈兴。
“先帝说,若是有那么一天,澹台思正的命,他的首级,他全家的性命,就要朕去割了。”
这就是背叛皇族的代价,也是他成长的代价,一个少年储君成为帝王的代价。
即便如齐窗明,听了这话,也沉默了下去。
他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但是知道沈怀楠和太子的事情。如今太子可是全心全意相信沈怀楠,且一日又一日的开始深信他。
对沈怀楠,太子可谓是做到了一个主上该做的。
就是送妾室这种事情,也是太子对沈怀楠的一种赏赐。
他看向眼前这位开始慢慢衰老的君王,问,“陛下,太子殿下可能承受得住结果?”
他看起来不聪明啊。
皇帝笑着道:“太子算不得大,心思单纯了些,但是这些事情,都是可以练的。”
“心性……只要不是傻子,都可以练出来,大秦皇族,一代又一代,都是被这些刀练出来的。”
“但真是傻子,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在这一刻,齐窗明突然想到了五皇子和十皇子。
那两个人,谁又是谁的刀呢?
……
沈怀楠回了家,一身的泥土。
折邵衣捧着茶水喝,见了他的模样,惊讶道:“你去东宫挖泥巴了?”
沈怀楠摇头,“没,只跪在地上哭得惨。”
哦!原来澹台老大人是用哭的啊!真想不出来他老人家之前哭的模样。
折邵衣哈哈笑,“太子如何想?”
沈怀楠笑着道:“太子殿下这次是真为我好。他啊,是被人诓骗了。”
他道:“就他如今的手段,还是太单纯了,我估摸着陛下要为他送点难题了。”
喝下一杯茶,这才问,“那个人呢?”
折邵衣高兴的道:“被姨娘送去了王氏酒楼。你不知道,姨娘这次可真是果敢。”
沈怀楠也觉得是。他道:“我还以为姨娘会收下呢。”
怎么可能!周姨娘打死也不会给自己的女儿添堵,劝她给沈怀楠纳妾的。
她还私下对折邵衣说,“你看看怀楠的心思,我是将人送走了,他别埋怨我。”
折邵衣笑,“你别怕,他不敢。”
周姨娘有些傲气,“自然,你如今可不是一般人。”
她道:“我自己就是个妾室,我自然知道这个身份如何恶心正房夫人,如今你做了正房,谁也别想来恶心你,不然,我非要让她吃吃苦头。”
沈怀楠知道之后,倒是有些释怀之前的事情了。
他道:“我对姨娘再无一点怨怼之心。”
好家伙!
你还有怨怼之心啊!
她狐疑的道:“几年前,你那畜生爹欺负你,姨娘装疯给你出过一次气,那么多人,只姨娘一个人冲上去骂,那次我就释怀了。你不是也说要好好孝敬姨娘吗?”
沈怀楠翻身,撑着手,抬头看她,“邵衣,我是个小心肠的人,记仇记得久。”
当年周姨娘不给银子给折邵衣买衣裳看病给吃的,反而去给菩萨捐银子塑金身想要个儿子,他就记仇了。
后来姨娘为他出头,他很是感动,但是心里还是有当年邵衣过得艰难时的一些怨怼。
怎么非要个儿子,却把眼前的女儿往外推呢?
折邵衣眨眨眼,“你还真是能藏啊,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小心思!”
沈怀楠不好意思转过身,“我还有很多小心思。”
折邵衣哇了一句,蹭过去,“你还有什么小心思啊?”
沈怀楠不说。
折邵衣逼问,“你对我有小心思吗?”
沈怀楠牵过她的手啄,十个手指头啄遍了,这才看她,道:“没有。”
“我对你,只有配不上,没有过任何埋怨。”
一丝也没有。
折邵衣就顺势躺下笑:“你好会说情话哦。”
……
“会弹琴吗?”
王蓉问那个主子个姑娘,“学过厨艺吗?”
六个人站在下面,个点头,个摇头。
王蓉点头,“你们个站左边,你们个站右边。”
六个人懵懵的,不过还是按照王蓉的说的站好。
左边个是丫鬟,右边那个是院子里面的姑娘。
王蓉先问左边的,“你们会什么?厨房里面的。”
“烧火?奴婢之前在厨房里面烧过火,对火候掌控的准。”
“奴婢会摆盘,手巧,这才能分给姑娘的,以后好给她跟郎君们摆菜。”
“奴婢会煮茶……”
王蓉就人进来,“领着这个丫头去试试,一个去厨房里面烧火,再学学切菜,一个去外面帮着迎客,一个送去隔壁的茶楼,问问她们还缺不缺上茶的小丫头。”
个人就被带走了。那个要带去茶楼的落了单,吓得直哭,还不敢哭出来,身子抖得不成。
那领着她出门的婆子笑了,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你怕什么?你不是会煮茶吗?茶楼可不好进,里面的工钱多,多少会茶的小娘子们想进都进不去。”
“你去了之后,将你的看家本事拿出来给管事们看看,只要进去了,每个月有这个数——”
她比了个二字。
小丫头被她说的先是茫然,后来就懂了!这是送她去茶楼里面做侍女?
她听说过西城茶楼的。她问,“是沈少夫人的茶楼吗?”
婆子:“是啊。”
她见小丫头不答,还是憋不住说出来,继续比划了两根指头,“干得好,二钱银子一个月!”
小丫头倒是没有高兴于有二钱银子,她们之前跟着姑娘们给郎君们弹琴,郎君们高兴,就要给赏钱,赏钱可比这个多。
她高兴的是婆子刚刚说的话。
沈少夫人的茶楼,听闻进去之后,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去喝茶的男客都顾忌着太子妃和京都众位夫人的面子,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小女娘进去学了茶,等几年之后,攒了银子出嫁,也是风风光光的。
她之前听人说过,很是心动,没想到峰回路转,机缘巧合,竟然能去。
如果能做个人,她当然更愿意做个人了。
王氏酒楼里面,王蓉也在给剩下个机会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你们是不能回去了,听闻你们会弹琴,那可以试试去二楼雅间弹琴,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去学学厨艺,正好在找厨娘。”
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试探着道:“我们是太子殿下……”
王蓉:“得了得了,你没瞧见没人来寻你们吗?”
昏迷了这么久,日头都落了,心里还没有一点数吗?
人的心就渐渐的沉下去。
其中一个不愿意做厨娘,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她道:“夫人,我可以回我之前住的地方么?”
王蓉没想到她还想回去,“行,我叫人送你走。”
另外两个却不想回去了。一个说,“夫人,我想跟着您学厨。”
一个说,“我手笨才没学女工,最后学的琵琶,我可以继续弹琵琶吗?我是真心喜爱琵琶的。”
王蓉都点头,“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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