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送来了六个人, 三个姑娘,三个丫头。三个丫头里面,两个留在了王氏酒楼, 一个送去了茶楼。
折邵衣自己去茶楼的时候,也遇见过那个被送到茶楼的小丫头。她们之前没见过面,但是那小丫头听见她的名字之后,便吓得脸也白了, 腿也是颤抖的。
折邵衣怀着孩子,不好下蹲扶人, 于是让安梨去扶人起来。那小丫头被她留在雅间里面问话。
“还习惯吗?在这里受人欺负了没有?”
小丫头赶紧摇头,“没有, 奴婢……我, 我什么都好。”
她道:“这里的珊姐姐教导我们怎么泡茶,我学的最好,如今客人都愿意叫我去泡茶。”
“有时候也给赏银,等我攒够了银子, 便去租屋子住。”
折邵衣没想到只不过一问,她就把念头都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还不知道害怕——也有可能是被吓没了, 暂时已经不知道恐惧了。
她笑起来, 给她递了一块藕饼, “这个好吃——”
然后问,“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可想寻?凡是来这里, 想要寻家的,我们都会为你去寻。”
小丫头眼神一黯,然后缓缓摇头,“没了。他们卖了我, 便是没了。”
这般也好。折邵衣站起来,“那你便继续学着,以后好做茶娘子。”
她笑着道:“等你做了茶娘子,我给你送件大礼。”
在这茶楼里面,地位最高,工钱最多的就是茶娘子,小丫头笑起来,“那就多谢夫人了。”
等人走了,她提着茶壶出门,就有小姐妹们将她拉到一边,笑着问,“折夫人跟你说什么了?”
在西城,大家渐渐的不叫折邵衣为沈三少夫人,而是唤做折夫人。倒是在其他地方,还是叫沈三少夫人。
小丫头:“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努力一些,要是能成为茶娘,就送我一份大礼。”
“哇!”
“天爷,天爷,你好运道!”
小丫头脸被捏了一顿,脸上有些红,小姑娘们围着她羡慕,“就当是蹭你的好运道。那可是折夫人啊,我还想跟她说说话,她好和气的。”
“安梨和安桃姐姐也好,上回还给我藕饼吃。”
“真好,我去晚了,就没吃到。”
然后就见不远处有人招手,“快来——煮了茶叶蛋,你们快来,这回可是五香的,放了八角等腌制,好吃的紧。”
小丫头们立马一窝蜂散掉,然后跑去拿茶叶蛋。
刚刚被折邵衣问过话的小丫头拿了五个。她趁着空闲的时候跑去隔壁的王氏酒楼,跟门口的小厮道:“我找萱草。”
萱草就是那个会摆盘的小丫头。见了她来,擦擦汗,“你自己吃就好了,怎么还送过来。”
小丫头道:“这是我们茶楼特制的茶叶蛋,真的好吃。珊姐姐好心,我说要五个,她都给了。我就给你们送来了。”
“两个姑娘一人一个,你一个,鱼鱼一个,都快些吃,我还要回去学茶呢。”
她转头走了,萱草就在后面喊,“木木,你争气些,早点成为茶娘子。”
如今茶娘子的名头可好听了,富贵人家都买账,听闻点茶好的,都能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和太子妃。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木木就转头,也冲着她道:“你也早些学好算账,将来咱们合开茶楼,我点茶,你就算账。”
两个姑娘互相道别,然后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日子一日又一日,腊月初的时候,折邵衣就见到了叫木木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会点茶了。
折邵衣笑起来,“你可真厉害啊。”
木木不好意思低头,“谢夫人夸奖。”
折邵衣给了一两银子赏银。
木木去跟萱草说话的时候,就听萱草说,“上回兰姐姐给三少爷和夫人做文思豆腐,三少爷只给了一文钱。”
她感慨道:“人比人,气死人,三少爷可真抠门。”
木木小声道:“嘘——别大声说,免得被人听见。”
然后神秘兮兮的道:“三少爷能给兰姐姐一文钱已经很好了,传说他在其他地方一文钱都舍不得给。”
萱草纳闷:“那么有钱,怎么就如此抠门呢?这到底为什么啊?”
木木:“钱都在折夫人那里呗,听闻三少爷身上可没有私房银子。”
萱草:“好穷,我都有。”
木木:“是啊,我都有银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嘻嘻哈哈笑起来。
快活的很。
……
“只要这件事情做好了,孤这个年便能快活了。”
太子紧张的站在御书房外,对沈怀楠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沈怀楠点头,“殿下,您放心,臣心里有数。”
他看向御书房,这里,他很少进,但是他希望以后,他能经常进。
封侯拜相。
太子在他耳边说,“待会看见父皇,你不要害怕,如实说就是,这又不是什么谎话,这是真话。”
沈怀楠:“是。”
沈怀楠不紧张,太子倒是紧张了。站在廊下道,“这回老五不死也要脱层皮。哼,还敢贪大的,真不要脸。”
沈怀楠其实有时候很奇怪,为什么太子觉得自己贪小的就是正直呢?都是贪。
沈怀楠看太子,正看见他洋洋得意。
他想来很是痛快,他掌握了五皇子贪污的证据。
但是沈怀楠也同样知道,这回又是陛下用了五皇子来磨太子。
太子能找到五皇子贪污的证据,必定也是陛下派人暗中给他留下了线索。
陛下……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沈怀楠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
他之前知道自己是一把刀,被陛下悬放在户部,一是为了给太子殿下在户部留个人,二是替陛下做赋税之事。
天下农田,赋税,从他多年前碰见陛下那一刻起,陛下就在说了。所以在无形之中,他一直都在为了赋税两个字为之努力,查阅书籍,陈年旧账。
仔细想想,这些年里,澹台老先生也一直把赋税这两个人字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所以去户部,他之前也是猜测最重要的是赋税改革。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细思极恐。
是不是一开始陛下就知道了五皇子贪墨,所以让他在户部做事,为了让太子好差遣他?
之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让他去吗?
陛下的手段太多,他根本招架不住。
他其实暗地里问过澹台老大人陛下对他的打算,老大人却笑笑不说话。
越是深入官场,他越觉得之前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沈怀楠低着头,心思不定。太子却着急了。
“怀楠——怀楠——你怎么还走神了?”
太子紧张又暴躁,指责:“可不能走神。”
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了,微微担忧,“你是不是害怕了?”
沈怀楠年岁也不太大,能为他冲锋陷阵,直视天颜,心有所忧,也是正常的。
沈怀楠就摇摇头,“没有。”
他静静地道:“我不怕。”
他不怕,已经走到现在了,他不怕。
在张宝德过来请他和太子进御书房的时候,他笑了笑。
迎着朝阳进了大殿。
……
五皇子被叫进了皇宫里面,五皇子出门的时候,被陛下的丢下来的砚台砸伤了眼睛。
太子高兴的弯起嘴角,又很快按压住,啊呀,不能笑不能笑,父皇还在上首呢。
谁知道接下来,五皇子就开始狡辩了。说他一点也不知道贪污的事情。肯定是有人陷害他,即便是真有人贪污了,那贪污的银子也不在他这里。
太子呸了一声,骂道:“都把银子送到你府里面去了,你还不知道银子是贪污来的?你是不是瞧着父皇傻啊!”
皇帝:“……”
五皇子就跪过去,抱着皇帝的腿哭,“父皇,你相信儿臣,儿臣不敢贪啊,那是您要修建的北城,儿臣做梦都想要修建到最好,怎么可能贪污呢?”
太子气得大声吼叫,“证据确凿了你还要狡辩,你还要哭,老五,你好厚的脸皮啊。”
他叫嚣,“父皇,就该重重罚他,罚他去守皇陵。”
他道:“给祖宗请罪吧!”
五皇子:“父皇,儿臣没有——那些送进儿臣府里的银子,儿臣一直以为都是五皇子妃的弟弟做生意得来的。毕竟这些年他一直做木材生意,做的很是不错,儿臣也是给了放了银子在里面,还以为是如今兴建北城,他正好碰上了大运,有了北城兴建宅子里需要的木材,这才能多赚些。”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贪啊,儿臣可以让妻弟可以进来对峙。”
太子又怒了,看他:“账本都在呢!你还狡辩啊。”
五皇子根本看也不看太子,只看向皇帝:“父皇,那定然是儿臣妻弟擅自做主,儿臣真的不知道啊。”
他道:“太子兄日夜派眼睛盯着儿臣,儿臣怎么敢,怎么敢!”
但是到底哭诉没有用,皇帝能把这事情交给太子办,说明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
他是要太子在这期间好好历练历练的。
当然,他也不是要五皇子成为一颗废棋子。
他看向了沈怀楠。沈怀楠在碰触到陛下眼神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
他跪在地上,扯了扯神情激动的太子衣裳,让太子冷静下来,然后道:“陛下,臣有话说。”
皇帝点头。
沈怀楠就道:“五皇子殿下也有可能是受人蒙骗。”
太子大怒,“怀楠,你在说什么!”
怎么还叛变了?
沈怀楠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道:“这事情是与不是五皇子做的,便将五皇子妃的娘家弟弟召进宫问问其中细节便知。”
他道:“五皇子殿下进宫匆忙,定然是没时间跟其他人串供的,便分开审讯,要是对的上,也有没说谎的可能。要是两人问一个问题,答的不一样,便是说谎。”
太子一听,高兴了。
“是啊,那就审讯审讯。”
五皇子确实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这事情发生的突然,他被传召进宫得也突然,要是问太细节的问题,还真有可能对不上。
沈怀楠就笑了笑,“五皇子殿下,要是你真心坦然,不如想想,是谁指使您的妻弟那般做。”
太子嗤然一声,“除了他自己那般贪得无厌,还能有谁?”
五皇子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十皇子。
老十,一个现成的背锅弟弟。
他又冲上去哭了。一口一句,“莫不是老十指使的?父皇,老十跟他走得也近。”
太子走过去就要打人,好险被沈怀楠抱住腿了,“殿下,让他说,让他说。”
太子发脾气,“老十就是他的狗腿子,就算是跟人家走的近,也是为了给他办事情,他这是想用老十定锅呢。”
十皇子就被传召进来了。
十皇子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十皇子跪在地上痛哭,“父皇,儿臣没有。”
完犊子老五,竟然想让他顶罪,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老五就据理力争,开始说老十干的坏事,数到最后太子都震惊了,“老十原来这般坏啊。”
皇帝看着底下的十皇子不发一言。
这些,他都知道。
有时候看见老十,他就想,这个孩子可真像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的狠辣。
但是他运气不好。
从出生就运气不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
十皇子被看得满身发凉。在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私生子,而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即便是私生子,也是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明明他看任何一个皇子,眼里无论是严厉还是慈爱,都是有温度的。
为何对自己总是这般的冰冷。
十皇子背后一直冒汗。这半年来,他跟着五皇子做事情,皇帝没有阻止。他用功,用力,将事情办得十全十美,即便是五皇子贪了银子,他想,他不贪就是了。
他一身清白,即便之后查出来,他也只是帮着五皇子做了点事情,还是不知情的状况下做的,皇帝想来不会牵扯到他。
所以五皇子贪污,有时候想用他做事情,他也帮,但是滑不溜秋,半点不沾手。
如此小心翼翼,却根本没有任何用。无论他做了多少事情,多用功,在皇帝这里都没有任何用。
他好像已经定了他的死罪,在皇帝的眼里,他应该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人。
不似五皇子,即便做了这么多错事,贪赃枉法,杀人放火,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
也更加不如太子,太子如此蠢笨,但是皇帝依旧保护着他,给他身边塞人,护着他在储君之位上一直走。
就是其他的皇子们,也各有各的恩宠。而如今,他非但没有一点恩宠,还要替别人背黑锅。
这可是要废除身份贬为庶民的大罪,若是被朝臣所知,一个不好,也许还能被赐予毒酒。
这么大的锅,他可不想背。但是这也由不得他,在皇帝的示意下,他甚至没有跟我皇子的妻弟对峙,就被发配了。
诚如太子所言,他被发配去守黄陵。离京都不远,但是也不近。
在他被护卫托下去的那一刻,十皇子先是不能理解,然后慢慢的从这场巨变里面,察觉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明白的问题关键所在。
他可能,真的如同自己荒唐时候想的一样,不是皇帝的儿子。
他的身世,也许不是他想的私生子,而是……而是难以启齿的身份。
不然,皇帝为什么要把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承认为皇子。
不可能是光彩的。如果可以见光,他早就不是如今的这一副鬼样子。
十皇子被托下去了,五皇子被关禁闭了,太子还有些不满意。
他带着沈怀楠回东宫,颇有些埋怨,“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这下可好了,老五想起了老十,让老十背锅,这下好了嘛,老十是去守皇陵了,可是老五依旧在蹦跶。”
沈怀楠就立马跪在地上,掏心掏肺,“殿下,您今日难道没有看见陛下的脸色吗?他其实不愿意看见五皇子跟这件事情染上关系。”
太子:“我就知道父皇偏心!他还帮着老五呢!”
贪了那么多银子,真是没有点数!这种银子是可以贪那么多的吗!
沈怀楠看见他的脸色,就一阵无奈。他还是尽职尽责的道:“陛下这回肯定是厌恶五皇子了,但是,今日若换做是您,陛下也是保您的。”
这个倒是,有时候父皇确实有偏向他。
哎,忙活了一阵,兴致冲冲地去看老五被贬,结果什么也没看着。太子很伤心。
沈怀楠就道:“至少把他的一条臂膀给折了,五皇子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十皇子给他出主意。”
“他今日敢把这个锅给十皇子,也是因为十皇子在这里面出谋划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处处有他的身影,这个是可以查的。只要查到表面,不查到深处去,这事情就可以让十皇子背锅。”
太子有些疑惑,“父皇再不喜欢老十,那也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如此……任由老五欺负?”
实在是想不通啊。
沈怀楠心里也在打鼓。今天在御书房里面,陛下给他使眼色,嘴巴无形的说了一个十字,他立刻就明白了。
但是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让他做什么吗?
沈怀楠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想的时候,太子叹气,“其实你今天做得对,孤还是没有想周全。老五是父皇宠爱的儿子,父皇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而直接厌恶他?”
说到底,老五贪银子没有造成太大的恶果。若是这些银子谈的是赈灾的,那说不定父皇会惩罚老五。
不过现在想想,老十也是真倒霉。
沈怀楠却在这个时候直直地看向太子。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般看着孤干什么?”
沈怀楠这回一点都没有隐瞒,他直直地说:“殿下,您有没有觉得,陛下对十皇子尤为不公?”
太子点了点头。
“若不是老十投靠了老五,孤还想拉扯他一把,毕竟不容易嘛。”
沈怀楠:“殿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十皇子,他不是陛下的儿子呢?”
太子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疯了!”
沈怀楠摇了摇头,“您有没有觉得,他跟你们都不像?”
太子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一点不像。但也有像的地方。
沈怀楠垂眸,他想了想,承认了这一点。确实也有跟太子相像的地方。他又问,“十几年前,有没有突然死去的宗亲?”
太子又不是傻子,他马上就明白了沈怀楠得意思。他吓得狠狠地在地上剁了几脚,想要骂沈怀楠几句,却又瞬间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说,“是有一个。现在想想,当年老十生之前,父皇的亲弟弟,荣顺王爷就突然暴毙了。”
当时是说感染了瘟疫。这个说法没有任何人怀疑,当年京都确实有一场瘟疫。
太子越说心越凉,拔凉拔凉,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你别说,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老十不得父皇喜欢,就好像你父亲不喜欢你一样,还不是喊打喊杀的。”
他呢喃道:“孤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老十可能不是父皇生的,不是他生的,又是弟弟的儿子,杀又不能杀,就只好把他送远了。”
他看向沈怀楠,张了张嘴吧,最后又没说话。
沈怀楠:“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
他还以为是太子想起了什么当年的事情。结果下一瞬间,就听太子道:“怀楠啊,你还是回去查查吧,万一你也不是昌东伯的儿子呢?”
这就跟老十的情况一模一样了。
沈怀楠:“……”
谢谢,但他确实是昌东伯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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