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十八年, 五月。
折邵衣带着小花进宫,她去跟太子妃说话,小花跟着河洛郡主。
河洛郡主住在黎侧妃的东院里。她没有亲自送去东院, 只让奶娘送了小花去。
小花也不是第一回来了。但小孩子还没有记忆,每来一次都很好奇。
河洛郡主接了小花, 抱了抱,一脸欣慰的道:“比上回重了。”
小人装大人模样。
黎侧妃嗤声笑出来, 河洛郡主不满的看过去。黎侧妃摆摆手, “你陪小花玩吧……啧,什么名字。”
黎侧妃雅致,她每回都想给小花改名字。
她也不管两人怎么样玩,自己出门看戏折子去了。
黎侧妃最近很喜欢看戏折子,她还准备自己写。她写了一出戏折子出来给太子妃看,太子妃觉得过于家国大义,怕是卖不出去。
黎侧妃也不想卖,但是太子妃娘娘眼里只有银子, 她左右闲着无事,便也写了些才子佳人的戏折子, 太子妃就给了梨园唱,场场戏座无虚席,她的戏折子算是火了。
她属在戏折子的名号也算是出名了。
这让她逐渐爱上了写戏折子, 一日一个花样。
她一走, 当了甩手掌柜, 好在河洛是个足够智慧稳重的孩子, 小小年岁已经担当起长姐的责任,也不用黎侧妃看着,只将三岁的弟弟和一岁的小花放一块, 一个坐在凳子上,一个趴在床榻上。
河洛郡主读书时刻开始了。
她不喜言笑,做事一板一眼,凡事自有她的道理,道理在的时候,谁说都不好使,有时候太子都说不过她。她也只在皇帝和太子妃面前服输。
河洛还有个喜好,她最看不得虚度光阴之人。
比如小花。弟弟还好,虽然记性不太好,但是总归听话,只小花懒散。
好在她还是个一岁的孩子,河洛知晓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干脆教导她如何去坐好。
总趴着不好。
她还要教导人家说话,小花委屈极了。她不想说话。
身边的教养嬷嬷一头的汗,郡主好学是好事,陛下也是称赞了的,只这位沈家小姑娘也不好得罪,若是哭起来,待会受罚的不是河洛郡主,而是她。
可她不敢上去阻挠,小郡主虽然还小,威严却大,看她一眼,她都要吓得跪下。虽然是教养嬷嬷,可谁敢跟小郡主顶罪?
太子妃第一个就罚下来了。太子殿下第二个就要打。
教养嬷嬷就当看不见。
小花倒是不哭。她生□□笑,委屈了一阵,抬头看看,见四处无熟悉的人,没有阿娘阿爹,她就冲着河洛笑。
十分讨好。
河洛教育她,“不可总懒散。要说话。”
她教:“桌子——”
手指头同时敲了敲旁边的桌子。
小花闭眼睛,嘴巴也不张开。
她看不见,看不见。不说,不说。
河洛叹气,“算了,我反正是要念书的,就念给你听吧。”
她开始看史书了。有些看不懂,但是不妨碍她可以先读。不认识的字,还要去查典籍。
小花感觉到耳朵边一直有声音,她好奇的睁开眼睛,四处观看,河洛以为她是在找书,得出结论,“虽然懒,但孺子可教也,还是可以救一救的。”
她继续念书。
小花睡着了。
河洛念完书才去看她,见她睡着了,也没有生气。只在折邵衣过来接人的时候道:“折姨母,再过两年,您便把小花送进宫来,我亲自教导她读书写字。”
她十分认真,“小花妹妹喜欢读书。你们太忙,无法顾及她,便我来教导她。”
折邵衣好奇:“她喜欢读书?”
河洛:“是,我念书的时候,她很认真。”
虽然睡着了,但是肯听书声,不哭不闹,也是有慧根的。
折邵衣就点了点头,有人教导那可真是太好了,她道:“行啊,我跟她阿爹都是喜欢读书的人,想来她也跟我们一样。你放心,我们读书很厉害,想来她也不差,不会让你太苦恼的。”
又给河洛塞了一把小刻刀,“这是西城最新到的沙漠之刀,听闻是商人从哈单国带来的。”
河洛总算脸上有了些激动,“多谢你,姨母。”
齐朝朔抱着书过来,眼巴巴的看着折邵衣。
折邵衣也给了他一把刻刀,这把小一点,正好他能握着。
她笑着道:“小皇孙殿下,您也有。”
齐朝朔奶声奶气,“谢谢姨母。”
折邵衣抱着人走了,期待着小花长大。
等长大了,她也要给她买刻刀。
刚回家,就见姚黄过来道:“少夫人,四少爷来了。”
沈怀东正好走出来,道了一句:“嫂嫂,我来看看你们。”
他今年十四岁了,读书刻苦,也有天赋,桑先生说他可以下场考试了。明年三月便可以去参加县试了。
到时候可以一路考上去,就跟三哥一样。
他还有一个状元梦。谁不想做状元郎呢。
沈怀东越大性子越活泼一些,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伤感身世的孩子了,如今也会说笑话。
折邵衣也曾让他来家里住,他不肯,依旧守着昌东伯夫人。昌东伯夫人……她活得很好。昌东伯离开京都之后,两边便再无联系。
她不愿意跟人交际,只时不时就去梨园听戏,去王氏酒楼吃饭,去郊外游玩,去寺庙里面听经……等等,她让自己快活的很。
她最近还想跟昌东伯和离。
可惜顾忌儿子的功名,她也只是想想,不敢付诸行动,再者说,沈怀东十四岁了,就要说亲了。析产分居,有这么个爹已经有许多人家不愿意嫁,好在还有沈怀楠和折邵衣在,许是可以说个好人家。
她就不能拖后腿。
昌东伯夫人如今自己没什么好友可以帮着打听姑娘了,于是寄希望于折邵衣。
她觉得折邵衣是个厉害的人,能耐,昌东伯夫人早就写了信请折邵衣帮忙打听。最好是高门贵女,品行好的。
折邵衣不用她说都知道要给沈怀东说亲了。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要帮着找。
说亲这种事情,折邵衣还是第一回做。她总算懂得了嫡母的心。
说亲的时候,要打听吧?还要帮着见面吧?到时候还要合生辰八字,还要纳吉等等,这些昌东伯夫人眼见就也不管了,她都要管。
她虽然不是长嫂,却胜似长嫂,长嫂如母。
折邵衣今日进宫还跟太子妃说这事情了,让她帮着看看姑娘。
正好沈怀东来,她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啊?”
沈怀东脸一红,他低头,“婚姻大事,兄嫂看好了就可以。”
折邵衣摇摇头,“趁着现在还没有仔细相看,你说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沈怀东想了想,道:“想要一个喜欢我的姑娘。”
就像三兄和三嫂这般。
折邵衣就笑,取笑道:“那我知晓了。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有看上你的。”
沈怀东红脸,“嫂嫂别打趣我了。”
他中午在这里吃过饭,就回了家里。母亲正在看信件,她常年不跟人交际,即便是出门,也是一个人。日子久了,竟然性子也娴静了些,见了他回来,就问:“可见过你兄嫂了?”
沈怀东点头,“见到了。”
“三哥哥在户部没有回,三嫂刚从宫里回。”
沈怀东看向母亲,“谁的来信?”
昌东伯夫人道:“是你舅舅的,说你最小的表兄也要成婚了,问我要不要让你过去玩玩。我正准备写信拒绝,你明年就要县试,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耽误了。”
但沈怀东却想去看看。他道:“来回四个月,回来不过是九月,算不得什么。我多年未见外祖父和舅舅等人,也想去尽孝。”
他一直没有出远门,正想借此机会出门游历一番。
昌东伯夫人有些犹豫。她道:“这事情,我不能做主,你不如去问问桑先生。”
桑先生听闻之后,也是赞同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你读书这么多年,寒冬酷暑都不曾懈怠一日,底子扎实,出门游历四个月也不要紧。”
“只你出门在外,不能只顾着玩乐,也要书卷不离手。”
在殷殷教导,细细叮嘱之下,沈怀东拜别了先生和一众亲人,前行去了束州。
他去的时候,折邵衣在四处找人买药材,如今正是制药的好时节,医女找了不少,都是贫苦百姓之女,学的时候不怕累,如今都学有所成,正是需要折邵衣去将她们的本事宣传出去的时候。
她忙得不行,等到九月沈怀东回家,她去接,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学子打扮的人。
折邵衣笑着道:“还交了朋友啊。”
王雨也来接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王雨明年也是要考县试的。
见了他身边的人,就问,“你倒是有了新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
沈怀东锤他一下,然后道:“这是我在回程路上结识的朋友,姓李唤做楚安。”
李楚安也是来游学的。他笑着道,“既然沈贤弟的亲眷到了,咱们便来日再约吧。”
沈怀东再次邀请:“李兄预备住在何处?也可去我家住。”
李楚安摇头,“无事,我游学多年,早就住惯了客栈,正要体会体会京都的客栈是如何的。”
沈怀东报了自家的地址,“你定下之后,便可来找我。”
两人拜别,李楚安先行离去,沈怀东看看四周,“三哥还没回家?”
如今已经是黄昏了,怎么还没来接他?
折邵衣:“他忙得很,秋收之时,户部司是最忙的。”
然后问他,“刚刚那人,可知晓你的身份?”
沈怀东摇头,“我只说自己师承鲁山书院,他没有说他的,我也没有说我的,一路上只说诗书,没有说别的。”
便是君子之交了。
折邵衣点头,“看着是个正人君子,你跟人家交往,要以心诚。”
又问王雨,“你考了县试,又要做生意,那你到底是做生意还是想做官?”
王雨:“都想——到时候看看吧?我先考,万一考不中呢?”
他不想谈这个,谈这个心烦,便道:“少夫人,我阿娘说她想开一家卤味铺子,已经做好了试吃的,让我明日去你家送一些。”
折邵衣真的很佩服王五嫂子。她真的是将做生意做到了骨子里面去。这些年来,她开了首饰铺子,木工铺子,杂货铺子,成衣铺子,香饮铺子,如今又要开卤味铺子了。
她道:“替我谢谢你阿娘,你明日晚间来,那时候我在家,你若是来早了,我定然是不在的。”
王雨也知道她忙,点了点头,“行,我记住了。”
然后晚上去了沈怀东那里睡。两个好朋友许久未见,此时正是要叙旧的时候。
说了一整晚的话,第二天王五打着哈欠去读书。他如今在鹿山书院,这几日也挺忙的,除了读书之外,他还学了马球,下个月就要在国子监里面跟京都女院的姑娘们打马球。
这些小女娘们打马球上天了,个个都是厉害的主,打了这么多年的马球,国子监和鹿山书院就没有赢过几场,没有讨得好去。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还用他们读书为主,马球为游乐,自然比不过人家日夜练习。
后来就没脸说这句话了,一年一年过去,大家心里都有数,彼此都是勤学苦练过马球的,可不能再说没有认真。
再说这种话,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而且,有三年的比赛里面,陛下都是来看过马球赛的,回回都叹息国子监和鹿山书院没有什么好儿郎。
国子监祭酒和鹿山书院山长便把这件事情当做了正经事来看,亲自选拔人去打马球。
王五生得高大,身子灵活,就被选上了。
他练了一天,下响回去拿了卤味送沈家,路上遇见了那位李楚安。
他正失魂落魄的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封信失声痛哭。
王雨连忙走过去问,“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李楚安这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王兄,你可认得什么衙役?我家中遭逢巨变,被奸人所害,我要敲登闻鼓!”
王雨呆了呆,也没有先把李楚安直接往沈家带,而是道:“我确实认识一些京兆府的衙役,但你要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才好去请他们帮你。”
李楚安展开信件,又指了指旁边同样痛哭流涕的老仆,道:“我家是崖州平潭县的,一直行商,家里有些地,在当地也是有名的富主。”
“今日我刚刚收到信,我家的地被占了,我祖父和我阿爹阻拦不下,竟然被活活打死。我祖母阿娘跟弟弟妹妹们还没为他们办丧事,家中就起了大火,直接被烧死了。”
“我家中满门被灭,如今只我一人还活着。”
那老仆看见是个富贵少爷,便连忙上前哭道:“幸亏我家少爷多年游学在外,一直没有回去,这才幸免于难。老太爷之前就有预感,写了信给我,让我来寻少爷。幸亏找到了,这些日子,老奴惶惶不可终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要是没找到,怕是也活不久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王雨就想了想,道:“你先不要住在客栈,既然是灭门惨案,说不得就有人寻你害你。”
又问,“你祖父在信里有没有跟你说是谁害了你家。”
李楚安点头,“有,因我常年出门在外,有些家事不好为外人道也,却必须让我知晓。祖父是个周全人,他担心信件在路上被别人看了去,又或者是丢失落在他人手,所以一直跟我用暗语。这信件上面看着事情很琐碎,好似家中老翁唠家常,但是,只有我看的懂,他写出了崖州知府四个字。”
崖州知府,灭门惨案,老仆千里送信,学子孤立无援,这就跟话本里面说的一般。
还偏偏把人送来了沈怀东和他这里。
王雨不得不慎重一些。这实在是太过于重大了。于是还是没有说出沈家的名号,只让李楚安去了鹿山书院。
他把人带回去,敲锣打鼓,召了不少同窗来,然后跟他们道:“此人正在被追杀,身世可怜,你们且帮我看着,别让他出意外。”
学子们自然要问问是什么身世,为何被人追杀。
王雨就说了一遍,众人惊讶,愤怒,看着已经整个人晕头转向伤心过度的李楚安,都说要尽自己的一份之力。
“吾辈读书人,哪个不是想要做官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如今看见这种惨事,自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王雨就点头,“大家都想想办法。”
有权有势都去了国子监,但也并非鹿山书院没有权贵,于是,家里在京都做官的几个人就被叫了进来。
一顿商量,本来先是想去禀告山长——后来又怕山长怕事,不肯出力,于是就分头行动。
家里有官身的回家,没有的写信去给亲朋。
这事情要闹大,对方反而不敢动。
倒是没人觉得李楚安在说谎,这东西实实在在,一家人是死是活,好查的很。
如果他说谎了,他们不过写了几封信受骗而已,但若是真的,此时怕是要翻出风浪来。
王雨这才回去拉上沈怀东,上了沈家的门,然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沈怀楠和折邵衣。
碰巧盛瑾安和宁平公主也在,于是四个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沈怀楠当即夸王雨,“你做的很好,是个聪明的孩子。”
王雨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没什么,只是你们如今官职越大,沾染的是非越多反而不好。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别人下的套,我不敢直接领回来。”
折邵衣也夸他,“这种一州知府侵占他人土地的案子,一般都要惹起朝廷动荡,这事情既然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就是一件明案,自有三司审查。”
沈怀楠点了点头,安慰他,“你不用担心,这事情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也救了他一条命。”
书院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学子们永远是朝廷最要去保护的人,如果杀手胆敢潜藏进书院动手,那牵扯的东西就多了。
这后面一层又一层的关系足够让他们敬畏,不敢轻易下手。
沈怀楠再问沈怀东,“你跟他遇见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或者是巧合?”
沈怀东明白他的意思,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巧。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是正常碰上的,我们两个人在客栈里面吃酒,然后就开始说话。”
其中倒是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三哥都这样问了,说明这件事情实在是不简单。
沈怀楠就跟他们两个小的说,“这事情要么是巧了,偏偏让你们遇见,说明这个李楚安运气极好,如若不然不是遇见你们,怕是这条命就没了。”
然后道:“要么是人为的,有人想把这件案子给我,让我去查这里面的东西。”
但无论是怎么样,这个李楚安应当是清白的,他跟沈怀东碰上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自己全家被杀了。
沈怀楠就说:“既然这事情是你们碰到了,也不能逃避,只当是交朋友去帮助他吧。”
两个小的应下,等他们走了,盛瑾安这才说,“无论真相如何,这一桩灭门惨案确实让人闻之不忍,该帮的还是要帮。”
沈怀楠:“这件事情闹大了,就是刑部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事情,户部管不着,五城兵马司也管不着。”
折邵衣闻言看了看盛瑾安,“如此一番折腾,肯定不会草草结案,且宽心吧。”
他们怕盛瑾安乱来。
宁平公主就带着盛瑾安回家,屋子里面这才只剩下夫妻两个。
沈怀楠和折邵衣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了同一句话:“会不会是陛下?”
别的皇帝可能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陛下是有可能做的。他极有可能是想动一动赋税了。
没有谁比他们两个更明白陛下的这份心思了。
但是现在明显时机未到,沈怀楠斟酌,“如果这件事情由我来揭发,会有什么后果?”
折邵衣想了想,却道:“我们换个方向想,不要总着手在侵占土地上,不然总是想到赋税,不如就只看崖州知府背后的人是谁,也许陛下想动的是这背后的人呢?”
崖州位于西南方向,实在是偏僻。崖州知府沈怀楠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好似这个人平平无奇,没有政绩,也没有过错。
而且崖州位置极好,没有洪水,又没有天旱,周围是有大河的。
只是不适合种粮食,所以那边的人也穷苦。
李楚安家有不少的地,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沈怀楠第二日就去查。
另外一边,沈怀东和王雨也到了鹿山书院。他们两个人去看李楚安,发现他躺在床上正在写状书。
一字一句皆是父母亲人的命,看着极为可怜。
如此重大打击之下,李楚安只在刚开始的时候一蹶不振,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他先跟两人道谢,“若不是你们,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又道:“沈贤弟,我知道王兄弟是鹿山书院的学生,你……”
若是高官子弟,如今这种情形,肯定是要厚着脸皮求一求的。
沈怀东便道:“我父亲是昌东伯,有一位兄长在户部任职。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说你家的事情涉及到了知府,又有侵地案,会是三司会审,不用担心。”
终于听见了一句肯定的话。李楚安喜极而泣,“好,好,我全家的性命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
沈怀东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判案子讲究证据,现在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只有李楚安的猜测,如果崖州知府死不承认,说那田地是李家卖的,便也没有什么沉冤得雪的话了。
他回到家以后问沈怀楠,“会让他家死去的亲眷含冤得雪吗?”
沈怀楠昨日还不敢说这句话,今天却敢说了。
他今日在户部也一直听着同僚们说崖州知府案,甄大人还过来跟他示好,“我怎么听说,这崖州知府跟寿国公有点关系呢?”
沈怀楠当时就毛骨悚然。
寿国公是皇后的母族。
沈怀楠拍了拍沈怀东的肩膀,“别担心,如果此事是真的,肯定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沈怀东把自己猜测的东西说出来,“万一对方不承认呢?万一没有太多证据呢?”
沈怀楠笑了笑,“不可能,你放心吧。”
甄大人说完之后,他就去查了。意料之外的好查,这崖州知府叫做裴余庆,是崖州本地人,长平三年的进士出身,回到崖州做官,先从知县做起,然后一路做到知府,其中历经十五年,在崖州势力根深蒂固。
但一个外放的官员能一路走的这么顺,在朝堂肯定是有人的。他背后就有皇后的母族,寿国公周家。
皇后家里极为有钱。这个有钱,不是一般的有,而是非常多。折邵衣每回去皇宫里面,皇后都送金条。
沈怀楠当时还以为是她的喜好问题,如今想来,寿国公家里的银子,应当不是一般的多。
寿国公在老寿国公还在的时候还是将军,后代却不成了,只一味喜欢敛财,如今家里的人只有一支在做官,其他的人都在做生意。
生意做的很大。
寿国公——也就是皇后的兄长赋闲在家,他的大儿子任外放的地方官,也是一州封疆大吏,这些年做的很不错,在当地有很好的官声。
当年,北城修建贪污案里,五皇子铤而走险从里面谋取大量的银钱,也是因为他确实没有钱。但是太子可以只想贪一点,而这么多年一直都不缺银子用,也是因为皇后母族有钱。
源源不断的银子进了太子的口袋,太子就可以给他们行方便。
如今,皇后母族怕是要废了。
沈怀楠能查出来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也查的出来。虽然这么多年来,崖州知府跟周家都是暗地里来往,可是此事一出,这个来往立马就变得有迹可循,这就非常奇怪了。
沈怀楠猜着十有八九是陛下干的,其他人没那力量。
太子马上让沈怀楠进宫。他把智囊团全部招在一块坐下,开始大骂特骂崖州知府贪得无厌,然后又说,“这种人,就是嚣张惯了,以为天高皇帝远,又一手遮天,所以杀人放火这种事都不知道永除后患,实在是愚蠢。”
“杀人就杀人,怎么还漏掉一个,真是一群傻子!”
太子非常生气,杀人灭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崖州知府死不死也无所谓,他现在只需要保住寿国公家。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怀楠。但是沈怀楠缓缓摇了摇头,他现在也是一筹莫展。
何况这件事,别人可能没有猜到,但是他猜到是陛下做的。他想了想,道:“殿下,臣在想,会不会是五皇子殿下……”
极有可能。
太子又开始骂骂咧咧了。
但是此事闹得特别大,就算是五皇子做下的,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件事情已经上达天颜。
太子一颗心拔凉拔凉的,皇后也着急,她好几次去了陛下的寝宫却总是被拦住,足够可以说明陛下的态度。
她没有办法,叫了太子和太子妃一起过来商量。太子妃摇摇头,“此事怕是难了。”
她还是很喜欢皇后的,皇后之位,也只有皇后坐着,太子妃才放心。
所以不论寿国公如何,皇后都不能有任何损伤。她细细给皇后分析,“如果陛下责备与您,那才是他生气了。但如今他没有说,便这件事情不与你相干。”
她道:“无论您的母族有没有犯下滔天的罪过,您都是皇后。”
太子在一边听着,觉得太子妃说的极对,于是连忙点头,“儿臣也觉得是这样。”
太子妃看他一眼,然后迅速转头,又对皇后说:“母后,我们打开窗户说敞亮话。崖州侵地案里,不仅仅是地的事情,还有李家全家人的性命。”
“几十口人命死不瞑目,若真是崖州知府做下的,而崖州知府暗地里又是舅舅的人——咱们都不是傻子,怕是这件事情,十有八九跟舅舅有关。”
“他为什么要侵占别人的土地?是给谁敛财?这背后又有什么其他的事?您久居深宫,不得而知,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但您却有做决定的权利。”
“儿媳觉得,您现在不该是想着救他们,而是他们一旦跟这件事情有牵扯,你要想的是宁幼,她马上就要说亲事了,母后……”
太子却觉得这话有些怪。他马上反驳,“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崖州知府做的,跟舅舅一家有什么关系?儿臣觉得,此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是舅舅做下的。”
太子妃静静看过去,“殿下,难道您还不明白吗?这件事情就是舅舅示意做下的。”
太子站起来就骂,“孤看你才是不明白,如果舅舅一旦完了,咱们东宫也会失去一条臂膀。”
太子妃看向他,“那李家几十口人命怎么说?难道就白死了吗?”
太子,“最坏的打算就是让那个崖州知府去认罪,揽下所有的罪责。”
太子妃讥讽笑出声,“你以为天下人都是蠢笨之人吗?明眼人一查就知道了,陛下难道会蒙在鼓里吗?殿下,您即便是想要留住寿国公,也要看看陛下的意思。”
这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太子的要害,因为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如果是父皇想要折断他的臂膀……
不,父皇不会的。他还是更相信是老五做下此事。
太子愁眉苦脸,皇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却有了打算。
如同太子妃所言,既然陛下都已经拦住她不准进承明殿了,说明他极有可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收拾她娘家一族。
跟陛下几十年,她知道陛下是个有决断的人,也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娘家已经如此,万万不能再失去了皇后之位。
她深吸一口气,道:“就如太子妃所言吧。”
太子想要再劝,但是皇后却已经累了。她心中痛苦万分,舍弃自己的娘家已经让她没有任何精力再应付任何人。
太子只好退出去。一回到东宫就暴跳如雷,指责太子妃妖言惑乱皇后的心,母后本来就是个软耳朵,根本听不得别人的劝,如今好了,竟然三言两语就被太子妃挑拨。
他道:“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此事还没有到结案的时候呢,什么都可以改变,你就迫不及待地挑拨母后,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太子妃却一点也不想理他,只道:“殿下,你若是听我的,这一关也许还能不被伤及到,如果你上跳下蹿,惹怒了陛下,你想想五皇子和十皇子的待遇……”
太子犹豫了。
但他真的不想放弃寿国公。
他把沈怀楠叫过来,问,“那个李楚安是不是跟那个王五的儿子一起住在书院里?”
沈怀楠点头,“是。”
太子小声的说:“那你瞧瞧……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
他的手在脖子上面比划了一下,沈怀楠直接就跪了下去。
他这回是真吓着了,万万没想到,太子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杀人灭口。
你当陛下的暗卫是死的么?
他直接接磕头磕上了,“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臣不是不愿意为您分忧,而是这背后的事情,您还没看明白,这是陛下在保着李楚安,是陛下看不了寿国公做下这等杀人放火之事,要惩治他们。”
“殿下,您可一定不能牵扯进去,臣就想着怎么不让你沾染上这是亲,您可千万不能亲自往里面跳。”
太子还是很犹豫,沈怀楠就道:“您这是中了五皇子的计,他就等着您自己进坑。”
太子磨牙嚯嚯向老五,“孤迟早有一天要贬了他去看守皇陵,跟老十作伴去。”
——
李楚安身边确实有暗卫。
秦青凤跟着折邵衣过去看王五嫂子,碰巧王雨带着李楚安回家拿换洗的衣裳。
如今案子已经在查了,李楚安不得出京,随时要听令,所以一直待在鹿山书院。
因昨日刚去过大理寺,今日暂时不会被召唤,他便跟着王雨回家。
王雨也愿意带着他,就怕他一个人待着有危险。
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了折邵衣和秦青凤。
他行了礼,却发现秦青凤的眼睛有些不由自主地往外面飘,他连忙问,“可是外面有什么?”
秦小凤摇了摇,“没,没,就是看见了一个御林军的同僚。”
她眨巴眨巴眼睛,找了个借口溜出去,然后匆匆忙忙买了个肉饼放在了不远处的石头上。
没一会她看石头,上面已经没有肉饼了。
她咧开嘴笑起来。
男人嘛,就要吃点肉补补。他的腰身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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