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三年冬, 秦青凤和齐窗明于腊月二十日定下成婚。
是日大雪,女帝早令礼部开道, 四处鸣鼓敲锣, 京都百姓皆欢雀于街巷两侧,等着秦将军成婚。
不过这个成婚跟他们想象的又不一样。
秦将军穿着红衣嫁裳骑在马上,倒是新郎官听闻因为身子弱便一直坐在马车里面。
“这是入赘吗?”
“是吧。”
“哎哟, 这个入赘的真是好福气哦。”
“谁说不是呢,秦将军这可是战神,咱们大秦的战神。”
秦青凤坐在高头马上,听见这议论声便回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被她瞧见, 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然后马上闭嘴。
即便是在权贵多多的京都,秦将军也是厉害的。谁没事去惹她啊, 她脾气也不好。
便闭嘴了,一路上倒是清净了不少。
秦青凤颇为满意。到了秦府门前, 她亲自去挂满了红绸贴满了喜字的马车上将齐窗明给扶下来。
不像成婚当天新娘子还要盖着厚盖头, 新郎官的脸不用任何东西遮挡,于是他一下来, 众人便先去看他的脸。
这般一看, 无人不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没别的,看见这脸就知道为什么万年不开花的铁树也要穿上红嫁裳了。
不懂风情的人有,但是不懂脸之绝色的人, 少。
看脸就知道这人是靠脸嫁进了将军府,那说明秦将军还是贪图美色的。于是一时间想要攀附的开始照着这神仙模样去找小白脸,以图将来送出去, 想要找茬的便想着开始攻击秦青凤贪图美色。
人家成婚,他们算盘打得响亮。秦青凤哼了一声,一鞭子打在门口的地砖上,一声下去,比什么东西都响亮,于是屋子两边纷纷没了声音。
她这才高高兴兴地去牵着齐窗明进屋子里面拜堂成亲。
折邵衣站在一边吃酒,帮着她招待客人,然后等喝到周家人这一桌的时候,她笑着道:“您几位今日可一定要尽兴啊。”
周家不是官身,只是个小财主,哪里见过这种世面,早就已经喝得有点找不到南北了,于是纷纷点头,“尽兴,尽兴。”
秦青凤还特地过来喝了一杯。周母被她拉着喝酒,倒是十分扭捏。等席面散了,她道:“这个儿子,就入赘了?”
周父:“算是吧,可算是入进去了。”
周母:“满天下也没有这般办席面的,娘家婆家人一块。”
周父:“咱们能挤进来坐主桌就已经不错了。”
周家大兄:“是啊,我早就说弟弟那张脸不错,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你们瞧,这大造化如何?”
他喝得醉醺醺,“这就好了,众人都高兴。”
齐窗明坐在屋子里面,也是高兴的。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哪里能够分心去不高兴。他梦见的记忆越多,就越欢喜如今还能有如此的喜事。
三十岁的人成婚,早就不需要人告诉他们该如何洞房。秦青凤是将军,军队里面最不缺荤话了。
齐窗明小时候就要学习抵抗美色。
两人纠缠在一起,衣裳剥落得极快,不过几时就坦诚相见了。剥了衣裳,齐窗明白得像是个鸡蛋,秦青凤倒是黑的。
她常年打仗,一身的皮肤黑得很是均匀,带着野性,眼神在小明白嫩嫩的腰身上一寸寸扫过,她此时坐在他的腰身下侧约两三寸之地,齐窗明躺着被这般压着瞧,倒是也不脸红。
他只问了一句话,“这具身体好,还是那具身体好?”
秦小凤十分警觉,“都好。”
她认真道:“只要是你,都好。”
秦窗明笑起来,“可惜了,你只看了我一具身体。”
他手撑在床上,慢慢的撑起来一寸之地,腰部跟床有了距离,整个身体往上一抬。
秦青凤闷声唔了一句,“你这般主动,可就怪不得我了。”
齐窗明:“你在等什么?”
秦青凤十分纠结,“我还没开始,你看起来就要散架了,我有点怕。”
好不容易回来一条命,别被她折腾散架没了。
她叹气,“你太弱了。”
秦窗明终于没好气了,“良辰美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小凤还是纠结着不动,只手嘴并用占些表面上的便宜,他可不愿意。
上天神明知晓他到底盼了多久,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有了如此时刻。
“我来吧。”
他反客为主,一个翻身便压住了小凤。
都是裸的,谁也不怕谁,他坐在了小凤的腰身下侧,目光直白,小凤没有双手交叉在胸膛之前,而是十分大方的张开手臂,眼神得意。
“看——看吧,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齐窗明:“……”
他叹气,“别挑衅我这个。”
他认认真真的开始反击了。
小凤翻过来翻过去,她精力好,翻了好几遍都没事,倒是齐窗明,到底吃了身子弱的亏,头上有汗,小凤立马喊停。
“你身子虚,出的汗定然也是虚汗。”
她道:“你躺着吧,躺好我来。”
于是,齐窗明开始被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秦青凤脑海里面就冒出来一道简单但是好吃的菜肴。
蛋炒饭。
她点明要吃这个。厨子是京都里面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简朴的要求,立马炒好送来,小凤看见那蛋炒饭就笑。
她低头对齐窗明道:“晚上接着炒!”
齐窗明脸色淡淡的,好似一副神仙模样,但这回秦青凤知晓,他是装的。
她一本正经,“食色性也,你害羞做什么。”
老流氓,昨晚上那般的花式模样,肯定脑海里想过无数遍了。
两人在京都也住不了多久,先是送走周家的人,周家的人如今只当齐窗明是入赘的,对这个儿子没了念想,然后叮嘱他要守住自己的身子,别仗着脸好看就出去勾三搭四。
“将军乃是盖世英雄,你能嫁给将军,乃是咱们家祖坟上冒青烟。”
齐窗明:“……是。”
好歹占据了人家的身体,自然是要孝顺的。因果轮回,他如今是信的。
他也开始做好事了。日常要捐银子给慈幼堂,短短几日,就捐出了秦青凤不少银子。
秦青凤吃住都在军中,基本都没有花销,银子给他就给他了。倒是院子里的奴仆们都说他败家。
然后就是辞别京都的其他人。照旧是跟折邵衣等人吃了席面,一个个的叙旧,走的时候,她抱着折邵衣和阿姐不放,哭得不行。
沈怀楠和齐窗明喝了一杯,道:“我瞧得出你愿意把命给她,这份情骗不了人,既然如此,那我就祝你长命百岁了。”
“兄弟,活得久点,别让小凤伤心。”
齐窗明:“为了长命百岁,干杯。”
盛瑾安则有些惆怅,“你们都来来回回的走。”
沈怀楠今年才回来,好不容易小凤回来了,如今又要走。
小凤笑着道:“你也该走动走动了,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一直窝在京都。”
“我走过的,只不过也回来了。”
他还是喜欢京都的。
酒散人散,长明四年春,秦青凤和齐窗明一起回云州。
不过这回也不是他们两人了,路上还有秦父和秦母。子女与父母同行,先几日必定和和美美,后几日则要生出些矛盾来。
都是小事,比如吃葱不吃蒜,比如用鞭子好还是用刀剑好,小小的事情争论不休。
齐窗明作为一个暗卫,杀了不少的人,心狠手辣的事情做过不少,还是第一回做和事佬。
他要先安抚秦青凤,再安抚秦父,倒是秦母,一条鞭子耍起来,父女两个都不敢近身。
到了云州的时候,秦父已经很喜欢齐窗明了。这个女婿懂事,长得好看,听话,特别是乖顺,实在是让人疼爱不已。唯一不好的就是病弱。
他早早的找好了云州的神医,道:“你可一定要身子康健些,这般才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齐窗明早发现了。即便秦父表面上不露,但是心里总盼着他长命百岁。
没别的,他觉得女儿找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有一次小凤和秦母不在,秦父喝醉了酒,拉着他的手道:“早知道小凤你这般模样的,我早给她准备千个百个的小白脸了。”
“小明啊,你不知晓,在你之前啊,小凤还喜欢过一个人。”
小明笑了。
秦父哭着道:“你也别介意,那人早死了。”
小明点了点投。
秦父悲泣,“他死了倒是干净,留下我们小凤一个人半死不活的。”
“我接到陛下的信去京都接她,你知晓吧,她那么个精神头总是十足的人,就这般垂眸静静的看我,像极了老僧,看淡了俗尘。”
“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即便她这辈子不成婚,我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去逼迫她成婚生子立业。”
“她啊,那几年苦哦,有时候站在黄沙地里一站就是一天,有一年生病,按照往日里,她顶多躺两天就能活蹦乱跳的,但是那一回,她直接去了半条命。”
“她娘要提前打棺材,我不准,我说……”
他哽咽道:“我说,要是她去了,就用我那副棺木。我那副棺木,我从出征开始就备着了。”
齐窗明眼里开始发酸。
正在这时,秦父突然握紧他的手,道:“是你吧——是你吧?小凤看你的目光,根本不像是看新人。”
“小明,你就是齐窗明对不对。”
齐窗明叹气,摇了摇头,“岳父大人,您喝醉了。”
秦父就哭着笑,“那也行,你来了,小凤就走出来了,哪怕你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小明啊,你多高兴些,你高兴了,小凤就高兴了,小凤高兴了,我就高兴了。”
齐窗明嗯了一声。
晚上等小凤回来的时候,他问,“没有我的那几年,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小凤今日跟阿娘一起去林间狩猎,得了不少好猎物,其中就有鹿。她想放了鹿血给小明,但又怕太补,最后这鹿血被阿娘拿回去给阿爹喝了。
兴致冲冲的回家,瞧见小明在窗边静默,然后就听见这么一句,她好奇道:“是有人给你说什么了吗?”
好端端的日子,怎么说这些扫兴的。
她道:“是我爹?”
齐窗明嗯了一句。
他道:“小凤,我努力活,你要多欢喜些啊。”
秦青凤便笑了,“好啊。”
她的痛苦,来源于他的死。
他的死,来源于对她的爱护。
纠缠不清,不清不楚。
好在即便没有来生,也有余生。
余生,都要好好的才是。
……
秦青凤成婚之后就搬出去跟小明一起住了。她的将军府不大,仆从也没几个,就跟多年前的澹台老先生和老夫人一般。
两人住在屋子里,多干的是羞羞答答的勾当,此时不应有人在,仆从们早早躲开。
如今国泰民安,她在各州游走一遍,不仅震慑了大秦的反贼和山匪,也震慑了大金。
不论对方因为大秦换了个女帝怎么想,但是暂时是没有动的。秦青凤也开始留在云州整兵,回来的时候就多了。
小明不躺在床上,便也喜欢去军营里面走走。刚开始也有人挑衅,但没几天就不敢挑衅了。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强大以武服人,也不是有多聪慧以德服人,他纯靠吹枕头风。
人人都知晓,将军极为相信这老白脸的话,他一吹枕头风,便将军什么理智都没了,整个人都不对劲。
这就是奸臣了。
也不是没人上言过,但是都没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众人见他只吹枕头风,只来军中黏糊将军不涉及军政,便也不管他了,只看见他如若无人一般,极为忽视。
倒是小河很喜欢他。
小河力气极大,练武极佳,小凤爱才,刚开始还亲自带着练功,但是她实在是太忙了,没几天就把小河给了齐窗明。
齐窗明如今真是一身轻松。他不再背负着暗卫的责任,不用去杀人,不用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十分的自由。
他觉得自己这一死,除了让小凤痛苦,下辈子下下辈子遇不见小凤之外,至少这辈子是好的。
他自由自在的,小河一边扎马步一边问,“您不担心将军被别的人勾搭去吗?”
齐窗明:“不担心。”
小河点头,“您长成这般,自然是不担心的。”
齐窗明随意的坐在地上,道:“我以前更好看。”
他因为长得过于美,险些没有做成陛下的暗卫。
若是他没做成陛下的暗卫,此时的他在做什么呢?
他应当是死了。
他那般的美貌,进了暗卫里,哪里能出来。
齐窗明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脸,“这张脸些许寡淡,我之前啊,只需瞧花一眼,便一眼能与百花争艳。”
小河是信的,她说,“您老了,都能长成这般,年轻时候得多好看啊。”
齐窗明:“……”
“老了……”
小河安慰他,“您别伤心,将军就好您这口,年轻力壮的都进不去她的法眼。”
齐窗明:“……嗯,多谢你的安慰。”
小河:“您教我功夫,我自然是向着你。”
将军太忙顾不上她,她就被将军扔给了齐先生。齐先生虽然身子弱,但是看的书多,懂很多拳法刀法鞭法等等。
虽然他演练起来软绵绵的,但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处,她觉得这极为适合她。
“为什么适合你?”
“因为这都是杀人的招式,半点没有多余的累赘。”
小河一点也不隐瞒,“将军说了,杀人的招式要好,不必华丽,只需要一刀致命,战场上,可没人跟你耍花腔。”
她道:“但先生您教的,跟将军也有些像。”
她问,“是将军教您的吗?”
齐窗明摇头,“不,是我教导你们将军的。”
小河:“吹牛。”
齐窗明:“那你问问你们将军。”
小河就去问了。秦青凤点头,“是啊,是他教导我的。”
小河便叹气。
“我以后不要喜欢人了。”
小凤:“嗯?”
小河:“将军,您在战场上杀敌英勇,但是一碰上齐先生,便成了一个毫无底线的,我不想成为您这般的样子。”
她道:“我想明白了,好的将军,就该不入男人爱的圈套。”
小凤笑起来,摸摸她的头,“你还小呢。”
“不要发这般的誓言,成真了怎么办?”
小河疑惑,“您还信这个啊?”
小凤:“是啊,我曾经年少的时候说错话,后来灵验了,悔恨交加,自此之后,遇见寺庙我拜佛,遇见道观我也跪求三清。”
小河:“后来呢?”
小凤笑了,她道:“许是我虔诚,菩萨如了我的愿。”
她感慨的回到家中,道:“还愿也要还好久。”
不仅小明求,她也求过。
三跪九拜求来的余生,得还愿。
……
长明十年,小凤四十岁了。
这七年里,小明也适应了云州的日子。他活得闲情雅致,在院子里面种了花。
小凤没精力照管,他却时间充足。
小明刚开始也没有照顾花草的,他还算有精力,改良了训练暗卫的法子,给小凤训练出一队骑兵。
这队骑兵本就跟着她南征北战,有战争的经验,再被这么一训练,便势如破竹,出去剿灭山匪的几次速度极快。
便也开始没人叫小明老白脸了。
不过云州的风沙大,老白脸的脸没多久也不白了,晒得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像个一看就会活到五十岁的正常人。
然后他就像是了却余生心愿一般,开始养花养草。
小凤依旧早出晚归,她忙嘛。如今她忙的是女军的事情。
女帝登基十年过去,又一批新的姑娘长成了。女帝登基的时候,她们或许才三四岁,五六岁,又或许才刚刚出生。
十年过去,最小的也有了十岁。十岁,已经是一个可以自己思考未来的年岁了。
女帝在这一年正式宣布了女子参军的帝令,倒是也没什么人反对。反对什么呢?
十年过去,男子虽然依旧占据朝堂大部分位置,但已经有小部分的地方可以让女子参与了。
女子参军早就有了,在军队里面有那么几百人在。但是这几百人就像是稀罕的花草一般被人瞧一眼,便忘记了。
这只是在秦青凤所领之下才有的女军。别的军队根本没有。
刚开始她也着急,还是阿姐写信来说不要急。
“再过一百年,怕是女子参军也极少,你要做的,不是逼迫别人来参军,而是当有女子想要参军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可以不受到歧视,不受到打压,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是尽情去释放自己的力量和愿望。”
秦青凤看着那封信不置一词,然后把信件压在了枕头底下。
她知道,自己不能着急,要等。
往日里打仗,等的是一个时机。但是这个事情,她知道自己得等一生。
“活久一点吧,活久一点,就能看见不同的事情。”
她如此安慰自己。
等了十年,她确实看见了这么一条帝令下来,不同于往常。这条帝令下来之后,她也舒出一口气。
她把自己手底下的女将士们召集起来,给她们说了一个故事。
“当初,陛下创办官绣,让京都的贵女们都参与进来,把慈幼堂规划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们都去学东西和管事。”
“刚开始,谁也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按照她的命令去做,一个个的练出了胆子和杂务。后来,等她们嫁人,四处八方落脚生根,一点点去按照京都学的开始照料慈幼堂时,我们便知晓,她当初选的人,教的事情,事事都没有白费。”
女将士们都不是傻子,听懂了秦青凤的意思。
“将军,我们如今也要四处分散了吗?”
秦青凤点头,“是,你们都要走了。”
众人难免不安和激动。
秦青凤笑着道:“去吧,别担心,我和陛下会给你们做主。”
女将们慢慢的冷静下来。
秦青凤道:“我们在做的事情,会遭到很多人嗤之以鼻。我知晓,多年之后,我们依旧算不得什么,会有很多人说我们自不量力,也有很多人说我们痴心妄想。”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声音沙哑,有些酸涩。
“他们会说,我们如同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做些花样子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们也会听到颇多的流言蜚语,即便身居高位,也会因为是女兵而被指指点点。”
“上战场上,因为力气,大部分人会比不过男人,行军途中,但凡做错什么,就会被说一句女子到底拖了后腿。”
“你们会有诸多艰难,颇多困苦,这一路上波折不断停——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害怕吗?”
女将士们齐齐笑起来,“将军,我们跟着您南征北战,什么时候怕过。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流言蜚语,艰难困苦。”
她道:“您就瞧好吧,即便只有十个女兵,末将也会把那十个女兵带出来。”
她们都是这般出来的。
其中一个道:“说到底,还是咱们云州的女兵多,云州女子多,敌军来了,甘愿战死不投降,其他州的姑娘们娇娇弱弱,不得行。”
秦青凤就瞪了她一眼,“千万别把人家小瞧了,不然由你苦头吃。那就你去江南一带,看看那边的姑娘是娇娇弱弱还是比你还威风凛凛。”
她也是带兵打过江南的,四处都是好姑娘。
其他女将们就笑,“既然将军这般说了,你可千万别大意。”
那女将红脸道,“既然如此,我一定小心。”
秦青凤笑起来,“你一个人去的,自然必定多十个心眼。”
她还是放心不下她们。等到人走的那天,齐窗明和小河陪着她一起去送,送完一个又一个,从天明送到天黑,四通八达的路各不相同,每一条路都送出去了一个女将。
谁都知道,这一去,怕是一辈子见不到了。
齐窗明亲眼看见这一幕,感慨的道:“不尽相同的路,却是一样的命运。”
他回去之后,还专门安慰小凤,“等过几年,咱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看,到时候虽然不能一起团圆,好歹都能看看。”
小凤点头。
长明二十年,他们住的云州院子里面,长满了形形色色的花。
这都是齐窗明种的。他养的花多,孩子们喜欢来采花。
他和秦青凤没有孩子,但是秦家兄弟孩子多。
孩子又生孩子,秦家的男人女人都是要上战场的,哪里有时间照顾孩子呢?于是这些孩子就都寄养在他这里了。
孩子们多了,地方也得扩大,于是当初的小院子不断地开始往外扩,往外扩,扩着扩着,有一天小凤回来的时候突然惶恐。
“这么大,应该没有跟王府一般吧?可不能比王府还大,那可是犯法的。”
齐窗明哪里不懂这个,之前做臣子的时候,他可是认认真真研究过的。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有违规矩的地方,这点我还是知晓的。”
秦青凤便点头,“孩子们呢?”
齐窗明有些讨嫌的道:“我都让他们回去读书了,吵吵嚷嚷的,不像个话。”
之前两人没有孩子,有时候看见兄长们的孩子还会想想,如今只觉得讨嫌。
秦青凤一边脱铠甲一边笑着道:“你可真是……没有的时候想,有的时候又嫌弃,可千万不能让孩子们知晓。”
齐窗明还是很讨孩子们喜欢的。他当暗卫的时候什么都要学,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武功骑马等等,就没有他不会的。
如今教导孩子们,他一个人就顶好几个人,于是也没有请那么多先生,全由他一个人教导了。
秦青凤:“当时让大家都叫你齐先生,看来是没有叫错的。”
她坐下看书,道:“我寻摸着,我也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五十岁的人了,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她常年征战在外,多有受伤,如今老了,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只要一生病,就要七八日才能好。
这种身子她很烦恼。
“想我当年,再是严重的发热也不过是喝一碗汤药就好。如今你瞧,什么药都不管用。”
她沉默半响,道:“我就是老了。”
老了,身体就弱了。
年轻的时候没有讲究那么多,如今到了年岁,身子一亏空,到底吃不消。她有时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睡一觉过去就醒不来。
所以她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去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她这一生,也算是对得起自己。
秦青凤在家里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要去做的第一件事情。
她道:“我要去把当年的愿望全都还了。”
当年见佛拜佛,见到道观就进道观,确确实实磕过了不少的头。
后来说是要去还愿,却迟迟没有去。
齐窗明好笑,“那么多事情,你倒是把这件事放在了第一位。”
他叹气,“那好吧。”
两人就开始求神拜佛去了。一路上,见过的佛很多,进过的道观也很多。
有时候秦青凤都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进去过,倒是齐窗明看得开,“拜就对了。”
他问,“你求什么了?”
小凤就笑。
小明:“别贪心,别求来生。”
小凤沉默,叹气,“人怎么可能不贪心呢。”
小明拉着他的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想你再付出什么代价来换。”
小凤不说话。
她只有些伤心,“越老,便是越想不开了。”
齐窗明:“那就回去吧。”
既然求神拜佛让她生出了邪念,那就不要拜了。他道:“你爹娘也老了,咱们先回去尽孝。”
回去的那年,秦家父母去世了。
他们已经算是高寿。这些年里,两人的身体好,去世的时候,也是无忧无痛的去,是喜丧。
只是父母一去,人就容易失去一种认同感。
小明道:“咱们去京都吧。”
他说,“你去看看陛下,看看邵衣吧,沿途一路上看看那些遣散出去的兵。”
秦青凤点头,“那就去。”
人老了,生老病死终有时,但活着的时候做什么,却是自己能做的。
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小河如今已经是女将军了,她骑在马上,送他们出城。
秦青凤走的时候,认认真真的对她说,“即便这秦家女军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传承下去。”
小河坚定的道:“您尽管去,您的任务完成了,往后余生,尽管看我的。”
她鞭子一甩,“将军,末将必不会让您失望。”
小凤安心的笑了,“好。”
她和齐窗明离开了云州。
一路上,每到一个州,便要去看看,于是不多时就流传开了,早早的就有将士等着她的到来。
折邵衣也早早的等着她。等她到了,笑着道:“怎么样,一路上可还好?”
想起那些将士们,无论是男人女人,他们和她们站在她面前检阅的时候那股精神劲,小凤就欢喜。
她还说,“之前只看过信件,知道一年一年有新增的女兵,但是真当她们浩浩荡荡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很震撼。”
小凤笑盈盈的,“当时,我只恨自己没有文墨。”
折邵衣拉着她的手进宫,“你听阿姐说这些事情吧,她日日关心着。”
“倒是你,老了之后就惫懒了,听闻还去求神拜佛了?”
小凤:“我没写信告诉你,你也知晓了,还问我做什么。”
她道:“阿姐可曾怪罪我?”
折邵衣摇头,“不曾。”
当初为了帮阿姐坐上皇位,小凤去了半条命。无论她做什么,阿姐都不会说什么。
她道:“阿姐说,你想求神便求神,想拜佛就拜佛,你戎马一生,总该要有歇息的时候。”
秦青凤还有些惭愧,“近些年,我确实惫懒了。”
她看向折邵衣,“倒是你,还在朝堂上。”
折邵衣:“我一生被你们庇佑,不曾受过伤痛,不曾落下病根,自然要多做些事情。”
进了宫,两人齐齐跪下叫阿姐,女帝抛下折子笑,“来了?”
她道:“来了就先吃,待会事情还多。”
两人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之后,便听阿姐讲事情。
从军队里面的事情讲到朝堂,最后讲完了,才开始问小凤,“你这回来,是不回去了吧?”
小凤点头,“爹娘一去,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兄长们有自己的家,有了儿孙,用不着她牵挂。
她道:“离开你们太久,想回来。”
折邵衣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两人一起回的家,等小凤回去之后,她马上又返回宫里去找陛下。
“小凤身子如何?”
女帝叹气,“太医说,得熬。”
熬。
那多痛苦啊。
小凤跟小明在被窝里面展示自己的伤痕。
“这里,这一刀是我在青州杀贼寇的时候落下的,这里,看见了吗?这是一个钩子,那明州的山匪是个用钩子的,一钩子就扔了过来,差点没死掉。”
小明轻轻的摸在伤疤上,心疼道:“小凤,你功德无量。”
小凤也这般觉得。
等到她熬到长明三十年冬时,她就觉得这份功德无量实在是好。
长明三十年,她六十多了。
算不得长寿,在一个冬夜里,她握着小明的手逝世在京都的小院。
折邵衣去的时候,小明也已经没了声息。
这是一起去了。
下葬的那日,空空道长来送葬,道:“这也算是奇缘了。”
折邵衣和女帝两人亲自给小凤和小明立了碑。
两人是合葬的,刻功德碑的时候,是带了文武百官来参拜的。
一项项功德刻在碑上,一行行读下来,才发现功德碑上,根本记载不下小凤的生平。
碑太小,生平太大。
写到最后,折邵衣忍着泪,添上了最后一行字。
“千岁万岁,椒花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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