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皇城之南,偌大的萧相府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七进院落之中,亭台楼阁、大小厢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让栖身于院府之中的猎鹰都难以入眠。可就在这片繁华之中,却有一处地方暗淡了些许,那便是位于相府西侧的后花园。
耶律大石等人在韩询的引领下走进园子,顿时被这里的景色惊掉了下巴。
只见月暮之下,园中各式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洛阳牡丹、西平海棠、黄州杜鹃、金陵红梅竞相吐芳,就连生长于宋庭南部的山茶和水仙都花团锦簇。
大哥李石惊叹道:“四时花卉竟在寒冬腊月一齐盛开!奇哉!奇哉!”
“我看其中缘由便在此处吧!”
大石一句话引得众人观望,只见他手指之处,一弯溪流蜿蜒而过,纵贯花园,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非但没有冻结,水面上还隐约泛着些许热气。
萧昴笑道:“大石果然慧眼如炬,这园中溪水引自地下热泉,四季温热,这才能护住百花竞相开放。
这情景就似当今这个朝堂,文武济世,学贯古今之辈不胜枚举,宛如这瑰丽绚烂的花朵一般。
只是这花繁叶茂的景致,若没有了相府这股泉水,最终也逃不过败亡的结局。
“大公子所言极是!”韩询故作哀叹道:“我祖上曾辅佐太祖定鼎大辽基业,及至我辈,却无人再记得这般功德,若不是萧相提携于我,只怕先辈的老脸都要被我丢尽了。”
“敢问二哥祖上是?”耶律佛顶问道。
“韩知古。”
在座众人听闻无不惊愕,因为韩询的这位祖上,可谓是辽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韩知古,本是汉人,祖籍蓟州,早年被契丹所掳,被迫成为“宫分人”(隶属宫卫的奴隶)。太祖耶律阿保机称汗后,欲将契丹各部沿袭多年的汗位世选制更改为世袭制,引起契丹各部贵族的不满,随后便发生了三次以其手足兄弟为首的叛乱,史称“诸弟之乱”。
韩知古身怀绝技,尤其一手飞刀练就得出神入化,百发百中,在叛乱中多次挽救阿保机于危难之间,生擒叛军首领耶律剌葛,深得太祖信任,一度官至中书令,并与契丹后族萧氏联姻,划入契丹迭剌部,赐名迪里姑鲁,成为辽国世袭贵族。
他的孙子韩德让更是成为萧太后萧绰的股肱之臣,赐国姓耶律,是促成宋辽“澶渊之盟”的关键人物之一。
萧昴上前,拍了拍韩询的肩膀安慰道:“韩兄不必感怀,若不是尊上被谗毁案牵连,韩家被撤了辽籍,你亦是朝堂上列席之人,今日佳节,你我兄弟只叙手足之情,过往之事不提也罢!”
“是是是!酒菜已经备好,我们入席吧!”
众人随韩询登上一座太湖石假山,早有数十位丫鬟端着酒菜恭候在一座凉亭周围,凉亭之下,几盆碳火烧得通红,却唯独不见桌凳的踪影。
见众人满脸疑惑,萧昴开口解释道:“家父有两子一女,在下为长,吾弟萧昱次之,小妹塔不烟为幼。虽是一介女流,但小妹的文韬武略皆在我与舍弟之上,甚得家父喜爱。
塔不烟素爱中原魏晋之风,家父便命能工巧匠仿兰亭模样在此建亭,并引热泉制成曲水,供小妹戏玩,今日你我兄弟不妨风雅一回,来个曲水流觞可否?”
大哥李石拍手言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值此佳节,颇为应景,我兄弟六人便各坐于亭之六角,放盏于曲水之中,纵酒吟诗如何?”
众人欣然落座,曲水流觞,百盏觥筹,唐诗汉赋不绝于耳,欢声笑语响彻亭台。
微醺的韩询于水中捞起酒觞一饮而尽,开口诵道:
“夏读五经夜伴蛙,
冬习六艺日披麻。
春秋踏入王侯府,
一草一木尽浮华。”
一首七绝道不尽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辛酸与无奈。
同是藩汉举子的李石和道:
“旌旗千百斗三川,
勇军十万河曲战。
一朝怒颜平公主,
英雄烈骨裹蔽毡。”
李石借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疏远辽国和亲公主引起战端的事情,告诫韩询要心系社稷,莫要计较个人荣辱。
萧干摇摇头,举杯吟道:
“飞雪寒天射鸿雁,
走马跃川饮流泉。
他日兴兵登王座,
何人愿闻萧与韩?”
萧干,本名回离保,奚族人,因祖上辅佐太祖皇帝开国有功,赐姓萧,但并未纳入契丹籍,因此只能参加南科科考,诗中自觉与韩询的遭遇如出一辙,素然发问。
耶律佛顶满饮一杯后诵道:
“比干谏道心无依,
诸葛扶汉死不已,
男儿当事君王侧,
裹尸枭首志不移。”
其忠君爱国之志,由此可见一斑。
萧昴见众人各有所思,于是笑吟道:
“潜龙在渊无所用,
虎落平阳壮志空。
难名青史何所恨?
爪牙鹰犬亦枭雄。”
到底是萧家大公子,时刻不忘怂恿众人为萧奉先所用。
萧干醉意满满,不等丫鬟投掷酒杯,便夺过一盏递到耶律大石近前说:“依我大辽制,北科状元的身份要远胜于我这藩汉魁首,我等皆已赋诗咏志,大石吾兄怎能甘于人后?”
大石冷笑,胸前狼牙挂坠在月色下泛着寒光,他接过酒盏押了一口道:“萧贤弟这般咄咄逼人,某只好献丑了!”
片刻沉思后,一首《撷芳词》脱口而出:
“黄沙漫,鹰路难,
五京繁华烽火寒。
铁甲解,战马歇,
往日金戈,勾栏凝噎。
切、切、切。
昨布衫,今玉冠,
敢笑单于走荒川。
上元节,望月夜,
如狼吟啸,拓我辽界。
烈、烈、烈。”
耶律大石技惊四座,文词中道明对今日大辽不思进取的不满,又彰显出自己立志重塑契丹辉煌的英雄气概,引得包括萧干在内的众人一片喝彩。
正在此时,太湖石下突然传来一阵狂笑之声。
“哈哈哈……好一个‘敢笑单于走荒川’,北科状元心怀大志,有朝一日定能成为众汗之汗,君临天下!”
听闻此言,耶律大石顿时寒毛竖起,“君临天下”四个字怎是自己这样的人可以担当的,出言之人分明要将自己陷于不忠不义之地。
想到此处,大石急忙起身大喝:“何人在此断章取义,恶语谗污?”,而后循声来到假山边际下望,只见说话之人正是那宋庭使臣马扩,只是此时,他已被绳索五花大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拉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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