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开始和艾恒说话以后，虽然关系上算是缓和，但始终和之前相比不一样了。
即便关系破冰——应该说破冰只是李晏一厢情愿的形容，对艾恒来说，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李晏不理他就不理，李晏和他说话他就应着，都一样，对他没有影响。
但那些细节的改变还是在的，艾恒再也不在上课的时候看她了，在两人“冷战”期间他养成的不看她的习惯被他保留了下来。
他也不怎么像以前一样自习课说话平常音量了，有一次李晏看他自习课一直不低头写作业，其实是他的试卷没有发到手，李晏不知道，没摸清情况就先生了气。旁边学生在上自习，李晏声音自然也不会大，艾恒看她急，他也不开心，但还是耐着性子皱眉说：“你能大点声吗？听不清你说的什么。”
李晏立刻闭了嘴。
那时候她才想起来，她经常一压低声音对方就听不清。她这才反应过来，可能以前艾恒说话提高音量，也可能是因为他听不清她说话。
那次之后，李晏再也没有和靠窗的艾恒单独说过话。
李晏总觉得有什么在变，无形之中就那么变了。艾恒似乎不再抗拒和她说话了，也很少皱眉了，甚至连说话都适应了李晏低声的风格。但李晏并没有因此而欣喜。
她经常看着艾恒在看书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习惯性背对着过道，李晏也习惯了在经过艾恒那一排时，尽管艾恒和过道还隔着一个人，但李晏还是习惯往旁边让一让。这个习惯的养成，不是李晏自己导致的，是艾恒给她的感觉让她望而却步的。
甚至有一次，李晏叫艾恒出来帮她办件事，艾恒平时习惯从后门进后门出，不喜欢走前门。李晏叫了他之后从后门出来，一回头发现竟然没人。艾恒根本就没有跟着她走一个路线，而是穿过教室从前门出来的。因为总长度一样，李晏走到前门时正好看到艾恒抿着唇出来。
那时候李晏愣了一下，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你说艾恒听话吗？听话，他愿意帮她忙。但你说他真的愿意吗？也不是。他做这些事，不是因为李晏，而是因为这个班主任。意识到这一点时李晏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难过。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她总是因为艾恒的这些细节难过很久。
李晏还能想起她吼艾恒之前，有一次汪淑兰提溜着19班学生去空教室听写英语单词，艾恒英语偏差，也是被叫去的人之一。李晏大课间去教室，因为已经习惯先去拿眼睛看艾恒，一看艾恒不在，好奇之下就去空教室看看。她在空教室门口一探头，果然看到艾恒在教室里坐着呢。艾恒也看到了李晏，其实被叫来听写是个挺让人不好意思的事儿。但艾恒看到李晏吼，立刻就笑了，笑得自然又好看，没有厌烦，没有抗拒，就好像，“啊被你发现了”。也不觉得这个事儿在李晏面前就是丢脸。
李晏怀念那时的艾恒。因为对比，李晏更加心里难受。她越发后悔那天吼了艾恒的冲动，她一直想如果当时她能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是不是那个少年会和自己更亲近一点？
这让李晏难免想起起初她喜欢艾恒时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她觉得艾恒这人，养不熟捂不热，再怎么喜欢再怎么亲近，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至少对她来说，艾恒就是这反映。
李晏无比羡慕那个被艾恒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但她忘了，她这样的比较，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破冰”之后的第一次放假，开始入冬，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大到什么程度呢？李晏骑着电动车，速度比走还要慢，是一点一点挪到学校的。
尽管多穿了些衣服，但她还是冻得浑身发抖，更糟糕的是，学校的教学楼铺的是瓷砖，雪在瓷砖上一化，地面滑的根本站不住脚。
李晏难得一见这样的大雪，她磕磕绊绊的找教学楼的入口，雪还在下，到处都是肆虐的大雪花。李晏本来就没休息好，加上来的这一路这么艰难，人更累了。
累也不行，她还得操持这个班。需要让学生收取生活费，收取生活费的人是固定的，其中就有艾恒。
19班的学生能笑能闹能吵就是不能办事儿，包括现在做班长的李锐也是如此。李晏因此对这个班相比她的搭档唐晓云费心不少，当然，学生是不会领情的。但因为办这个事儿的是艾恒，李晏就很放心，从头到尾都没有管。
她要忙的事儿有很多。周六周天是不算在正式上课范围内的，对班主任说虽然需要盯班，但对任课老师来说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周末也没人查。这样的大雪天，这些任课老师们更不愿意来了。该上的课没了任课老师，那就只能让他们这些班主任盯着。李晏刚到班，就和唐晓云收到了石红梅的信息，说她不来了，让学生做作业。
学生没有任课老师带，就得班主任盯。唐晓云和李晏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不可能乐意。
艾恒和同学用了两节课时间收齐了生活费，需要把费用交到餐厅。彼时外面风雪很大，李晏还在纠结要不要让艾恒他们晚些过去，也想着如果艾恒他们不去，她就不催了。没想到大课间，艾恒手里拎着伞，估计也是想知道有没有必要去餐厅，就开门问了她一下：“老师，我们去交餐费了。”
李晏没想到他们还能这么积极，立即说好，餐费这个事儿确实也不好耽误。
艾恒没说什么，关了门就走了。
她一走，李晏就看外面的风雪，雪很大，风也很大，窗户一开，雪像砂砾一样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李晏开始担心艾恒。
她一边盯班一边分心看看时间。一节课了，艾恒和同伴没回来，两节课了，艾恒还是没回来。
路上的风雪很大吧，两人应该走的很慢很慢。
李晏总想趁着这个时候和艾恒说几句话。她想要找机会很难，其实像是直接把艾恒从班里叫出来的方式，虽然李晏也做过，但她打怵，艾恒也不愿意。所以李晏希望趁着艾恒回来的时候和他说说话，结果左等右等等不来了。
艾恒和同伴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回来。
那会李晏忍了半天决定去个洗手间，去的时候她就有个预感，觉得她去的这段时间艾恒他们会回来，结果还真是。
另一个学生杜成拿着缴费后的□□，看到李晏从走廊对面出现，就小跑着举着那张□□朝李晏这边过来。艾恒看到她就跟没看到一样，手抄在衣兜里，步速也不变。艾恒走路重心有点靠前，李晏一直觉得他抄兜走路的样子像个老大爷。
李晏也紧跑了几步，怕艾恒就这么走进了教室，那她等的这两个多小时就白费了。拿了□□以后果然艾恒已经要进教室了。李晏赶紧叫住他，因为声音大，旁边的杜成还以为自己也有份儿。李晏让杜成回教室，艾恒已经对她叫自己见怪不怪，手都没出来就原路折返，继续他的老大爷步儿，隔着三四米远的距离跟着李晏。
他永远在和她保持着距离。
李晏没叫他去办公室，那里有老师，不方便和他说话。李晏就在走廊拐角处等着他。
艾恒还没拐弯就看到李晏在走廊那停着了，他竟然也停下来了，两人隔着一个拐角，艾恒隔着她一米多远，不动了。
这大大出乎李晏的预想——想到了艾恒会不愿意，没想到艾恒会不愿意到这个程度。
在她的预想里，至少艾恒会过来，她想拍拍这个男孩的头，用半真半假的语气问问他是不是还生气。但艾恒这一停，让李晏本来就不可能完成的步骤彻底化成了泡影。
李晏心里一慌，人就犯了急，稍微提高一下音量说：“过来啊！”说完心里紧张了一下，看了看走廊。
艾恒听了就往前几步，一副不跟李晏计较的大人样。但也就是往前挪了一小下，还是不愿意和李晏靠太近。
李晏心里酸涩。
换别的老师，应该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甚至都不会单独叫他。但李晏就是因为这些小细节，总是难过，难过好久。但对李晏来说更悲伤的是，对方还不知道。
李晏总是想起她对艾恒的第一印象，养不熟捂不热。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艾恒这么抗拒他，她到底是不敢拍他头，踌躇了很久以后，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艾恒躲了一下，低垂着眉不看她。
李晏装作没看见，她勉强笑了笑，问：“还生气吗？”
艾恒终于舍得抬眸看她一眼：“什么？”
“还因为之前那事儿生气吗？”真的提及那件事，李晏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她心虚，她理亏，她不知道怎么说。
但艾恒明白，或者说他无所谓。
所以他露出隐约的笑意——至少表情好看一点儿不紧绷着了，他说：“没生气啊，我什么事都没生气。”
李晏再度无话可说。
艾恒就是这样，永远能一句堵死她所有的话。
李晏只好哦了一声。
艾恒看她没话说了，问还有事吗，李晏说没有。她脑海里又浮起那句面对艾恒时永恒不变的形容。见艾恒转身要走，李晏负气一般快走几步走在他前面。
“你真是冷漠啊，可我就是不放心。”李晏一向语速快，加上声音低，艾恒不一定能听见，但听她嘟嘟囔囔，艾恒还是转过头来。
“这么冷漠我还问你，可能就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吧。”说这话时，李晏不看艾恒，推开门进了办公室。
她知道艾恒的脚步不会停顿，他会一直往前，会直接进教室，做自己的事。
推开办公室的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她不指望艾恒能听见，当然，她希望他能听见。
她有点绝望，为自己如此喜欢艾恒而绝望。
她不知道艾恒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只知道——
她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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