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私议,听说去年袁放老母在老家重病垂危,袁放当时在任上巡查,离家不过数里,愣是没有回去见最后一面。
晋帝蹙眉,叫人收了周沐白的奏章,放在手中查看,他抬头瞥了一眼袁放,沉声问:“袁尚书,你有何见解。”
只见袁放不慌不忙从队列中走出叩首,仔细瞧去都能看到他官服上打的补丁,众官实在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贪官?
袁放平静说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此事,自有公道人心判断,臣相信圣上英明绝不会诬陷一个好官,也不会放过一个污吏,首辅如今弹劾微臣,怕也因臣在民间声望过高,招摇了些,臣日后定会好好躬身自省。”
众官见袁放谦逊模样,又不辩驳,知晓其为官作风同僚纷纷上前。
“圣上,臣以为,袁尚书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还请圣上公正。”
“臣以为,袁大人在地方任上政绩斐然,建树颇丰,又怎会玩忽职守。”
“是啊,袁大人不会贪墨。”
“袁大人是好官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众臣纷纷出列,为袁放辩驳。
周沐白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他眼神刚毅,不发一语。
晋帝一时间被吵得头脑嗡鸣,他轻咳一声,满朝瞬间安静下来。
晋帝转向次辅,“陈爱卿,你此时乃你所属职责,应该如何处置是好?”
次辅兼吏部尚书陈千山上前道,“臣以为,此事应当派人查明证据,待事实清楚再按律法处置,若查证不属实,首辅系诬告,也当按律法处置。”
晋帝思忖一下看向周沐白,“周卿,你弹劾袁尚书,可有事实证据。”
周沐白拱手厉声道:“臣,有。”
他的眼像是结了三尺霜寒,冷声道:“其一,袁放自从被调入京都户部五年之内,从户部侍郎擢升户部尚书期间,贪墨共计三十五万七千八百二十六两白银,这其中包括这些年赈灾的灾银,军中的抚恤等,账本在此,还请圣上查阅,另有一批赃银去向不明。”
此时有小太监从殿外抬来一口箱子,呈到殿前。
袁放看着那一箱账本讶然,这些账本他明明叫人销毁,怎能出现在这?
周沐白接着说道:“袁放为隐匿赃款,分别将赃银存入各地票号当中,这是票据还请圣上过目。”
又有太监又端来一方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摞厚厚票据。
众官再次私议起来,袁放跪在地上已然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微汗来。
周沐白冷眼看着袁放,“其二,他欺压百姓强占土地,在京郊重镇扩建庄园别院,只为贪图享乐,为怕此事泄露,他层层打点,叫穷苦百姓求告无门,来人,带人证。”
殿外侍卫带着一衣衫褴褛的妇人行到殿前,那妇人看到皇上百官,开始哭诉袁放又是如何纵容属下抢占房屋土地。
周沐白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袁放严声斥责,“其三,他卖官鬻爵,在地方搞小朝堂,把沧州大大小小的要职都放上自己的人,以权谋私牟取暴利,袁放你如此行径居心何在?
你以权谋私搞地方朝廷,对圣上是为不忠。
你生母垂危而你却在任上作秀只为赢得虚名,是为不孝。
你贪墨舞弊不知收敛,对朝廷视为不洁。
你强占土地欺压百姓,对万民视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洁、不义之人,却站在我大晋朝堂成为国贼禄蠹。
我大晋要你有何用?
百姓要你有何用?
天下要你有何用?
臣以为,此人不配为官,还请圣上秉公办理。”
周沐白的厉声斥责让众臣哗然,袁放再也崩不住,他全身冷汗直流瑟瑟发抖,面对周沐白的厉声斥问,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证据,在场众人再无可辩驳,此时若是谁还敢上前,便是不要脑袋。
晋帝被气得脸色泛白,天子雷霆之怒,叫人直接摘了袁放的官帽,革职下狱。
那袁放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大喊冤枉之际被侍卫拖走。
可如今众臣却不敢再吱一声,纷纷缩头避让,紧怕引火上身。
季绾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朝就撞见周沐白收拾贪官。
她才知晓传说中的首辅脸黑手狠、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眼里容不得沙子到底是何模样。
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跟着这样的人手下做事,不死也得掉层皮。
被这样的人赶出朝堂,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她还谈什么为父查凶,位极人臣啊。
唉道阻且长啊
她告诉自己,如今保命要紧,小心谨慎为上,小心谨慎为上
下过早朝,新晋的官员被内室监引领着,四散去了各处办公衙门熟悉公务。
季绾被小太监引到了一个宽阔殿宇前,那小太监道:“再往前就是大人要去的地方。”
季绾点了点头,小太监拱手离去。
她看着周围,殿前广场宽阔,殿宇修得气势恢宏高大,这就是她以后要办公的地方,看来还不错嘛。
继续向前走着,看到廊下有一穿着官服的老头,正在浇花。
季绾打眼一瞧,喝,这老头怎么长得那么像南极仙翁?
她上前道:“大人,此处可是集贤殿啊?”
那老头抬头看了看她,“什么殿啊?”
“集贤殿。”季绾放大了声,这老头怕不是耳背吧。
“哦?集什么?”
季绾扶额,又在放大了声音,“集,贤,殿!”
显然这次老头听清楚了,“对,这就是集安殿。”
季绾无语,总之,这应该就是她要来的地方。
她双手放在嘴边,大声道:“我是新来的翰林院馔修,季韫。”
那老头朝她慈眉一笑,点了点头,“哦,探花郎啊,你那么大声干啥。”
季绾看着他,要不是怕你听不见我干啥大声,难道这老头听力一会正常,一会耳背?
老头叫杨茂,是翰林院学士,当了五十年官,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却十分硬朗,只是行动极为缓慢。
他走路弓着身子,留着花白的胡须,连眉毛也是白的,手拄着一个红松木被蹭得油亮的拐棍,面色和蔼可亲,对待季绾也慈祥随和。
季绾心道,这满朝上下终于能有一个看得过去的人了,却是个老头。
杨茂带着季绾在集贤殿大致走了一圈。
他说道:“这集贤殿是皇宫内最大的办公衙门,里面又有各个偏殿,供大人们,办公、用膳、歇息、出恭等使用。
这一处是议政堂,大人们平日下过朝都在里面办公议政。”
季绾向里探出头,看到偌大的殿中空无一人,里面摆满了一个个桌案,上面堆满了笔墨文书。
此时她的小腹忽然划过一丝闷痛,季绾不以为意,接着问道,“那大人们现在又在何处?”
杨茂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慢声道:“大人们下了早朝,还要去到御书房议政,议政时间或长或短,若还有未完公务就会回到此处办公。”
“哦。”季绾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不知小臣在何处办公?”
杨茂道:“哦,小季大人隶属我翰林院,在议政堂中为你准备了位置。”
“哪里?”她问。
杨茂用手中拐杖,指向离上首正位最近的一张桌案。
“我在这?”季绾惊讶,这不是离冰块脸就只有一丈的距离
季绾后背划过一丝冷意。
杨茂点点头,“你初入翰林院,不光要处理馔修事宜,还要在议政堂伺候首辅的笔墨茶饮、整理公文、洒扫除尘殿内,等打杂类活计。”
“什么?”季绾难以置信,她听错了吗?这不是小厮干的活?她要伺候周沐白那个冰块脸?
杨茂睁大自己搭耸的眼皮看着季绾的惊诧,慈眉一笑。
她忙收敛,“大,大人,那个,别的官员新入朝都要做这个吗?我怎么没见其他新入朝的进士们呢?”
“这个,之前倒是有许多地方上来的官员伺候过首辅,只是后来,不是自请远调,就是辞官归隐,剩下的去了天子号大狱,算算这前后走了该有三十多个吧。”
季绾若有所思,伺候周沐白最好的结局是远调?还好,他没把所有的人都送进大狱。
杨茂又道:“这一届科举,首辅指名叫你来的,并且这项事务也会被算在你三个月政绩考核在内的。
至于这其他进士们,要么都被送去六部下属顶了缺,要么就去了大理寺。
来,我带你看看茶水房。”
季绾听来听去,合着就她一个人来了翰林院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伺候人,还是周沐白亲指的。
季绾脸色一白,她此刻觉得自己的人在这,魂却没了。
如果没听错,她来这要伺候周沐白笔墨茶饮整理公文洒扫除尘,给他当小厮,运气好能全身而退,运气不好那就是去天字号大狱度过余生。
她心底哭天抢地,爹啊,您老就是这样保佑你女儿的吗?
两人刚从茶水间出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她抬头一看,正是周沐白带着众官一脸严肃地踏进殿门。
她忙随着杨茂躬身拱手,周沐白却是连看都未看径直掠过,疾步走进堂内,坐在了议政堂上首的主位上。
“啪”的一声,周沐白一把拍在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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