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赵教授不只有一个学生, 曹天宇是他手下最聪明的学生，可惜他踏入歧途也再没出现过，他的第二个徒弟沈黎也有点印象。
在十年前曹宇天就和沈黎说过，自己新来了一个小师弟, 只是沈黎向来不喜欢去多关注别人, 也就从没见过他, 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
和赵教授一起进入办公室, 沈黎终于见到了这位继承赵教授衣钵的学生。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 可能不超过三十岁, 穿着简单的休闲外套, 戴着眼镜，正在帮赵教授把纸质文件记录在电脑里, 看上去已经做惯了这种事，他的输入速度非常快，桌子上杂乱的文件以极快的速度减少。
唯一让人感到可惜的是：他坐在轮椅上，看上去行动不便。
“江帆。”赵教授喊住还在录文件的学生，“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小沈，我把人叫来了。”
沈黎礼貌伸手, “你好, 我是沈黎。”
“廖江帆。”男人笑着推了推眼镜, 然后和沈黎握手，“抱歉我腿不方便, 太好了, 之前就想和你见面，但是出了很多事, 我忙你也忙, 所以一直都没有见过面。”
沈黎向来没有体贴别人的想法, 也常常因此被讨厌，不会委婉的沈黎直接开口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大雾时因为意外被压在废墟下，救援来的太迟没保住。”廖江帆说着叹口气，“不过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腿的人。”
沈黎歪歪头，“为什么不问？”
“大概是怕我会伤心，所以故意不去问我腿的问题，沈先生和别人不一样。”廖江帆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无奈的开口，“感觉还挺奇怪，本来已经做好被小心维护的准备。”
“他这是情商低，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赵教授一巴掌拍在沈黎头上，“你也学着点人情世故，别老是这么死板。”
沈黎捂住被拍的地方，“这就叫死板吗？但我认为事实就是事实，从不觉得说出事实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小混蛋。”赵教授笑骂他，“行了你们聊吧，我去处理申请文件，明天就要出差，为期三个月，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说完赵教授端着水杯走出办公室，关门之前还让廖江帆记得把他桌子上的文件全整理好。
“我倒是觉得这样说实话的人很不错。”廖江帆笑着说：“从我截肢开始，包括家里和老师都对我非常小心翼翼，好像说一句就能让我伤心的无法自拔，反而这种小心翼翼让我觉得不自然。”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还是不想被特殊对待。”
沈黎看着他，片刻后才点点头，“辛苦了。”
“倒也不是辛苦，就是觉得没有被当作正常人，所以我很喜欢你这样直接开口问的人。”廖江帆把桌子上的杂乱文件整理完，“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总觉得沈先生很好相处。”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好相处。
沈黎不是傻子，他虽然不太会说话情商也不高，但他向来看人很准，可能是因为前二十年太倒霉，导致他总能察觉到其他人因为他霉运被牵连而对他产生的不悦，所以也比想象中更理解廖江帆。
他应该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的自尊心不在自己的断腿上，而在自己断腿后却获得了特权一样的行为。
这会给他一种自己本身的价值被贬低的感觉，哪怕是残疾他也应该比任何人都优秀，而不是因此获得特权。
“听老师说你可以比机器更早看出一个人的基因变化，那沈先生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廖江帆突然开口询问。
沈黎有些疑惑，但还是正常回答：“人。”
“真的是人？”
“当然。”沈黎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觉得自己不是人？”
“倒不是这样，只是在测试一下。”廖江帆笑了，“我其实是基因不稳定者，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基因波动，为此还戴过很长一段时间检测器，所以想看看沈先生察觉到范畴里包不包括基因不稳定者，现在看来并没有。”
“是只能察觉到基因病吗？这还真是一个有趣的觉醒方向。”
沈黎坐在他对面，“比起有趣我觉得很糟心，不管是能发现基因病还是突然成了转发福运锦鲤。”
“对，这个我也听说了，所以真的很有趣。”说起这个廖江帆眼睛亮了，他好像对此非常感兴趣，连文件数据都不录了，只顾着和沈黎说自己的发现，“到目前为止觉醒方向和觉醒能力都是有一些科学依据的，但沈先生这个完全没有科学依据。”
“不管是提前察觉到基因变动还是带来好运，都是一种玄学表现。”
人类身上带着生物基因，因此得到生物的一些特性，想找确实能找到一点科学依据，但沈黎这些能力哪怕是硬扯也扯不上去，谁都搞不懂锦鲤怎么就能发现基因变化，怎么就能玄学转发后获得好运。
在沈黎发光事件后他们重新整理曹宇天留下的研究资料，廖江帆也是重新整理的其中一个人。
曹宇天认为：自然是一个人类在观察和整理中整合在一起的整体，这个整体包括各个生态各种生物，也包括人类和天气环境，甚至包括白日黑夜，如果将自然当作一个生命循环系统来看，人类无疑就是其中顽固破坏的病毒。
于是大雾出现，这场大雾与其说是让人类觉醒进化，不如说是让人类与自然同化。
所以人类被剥夺所有优势，被放到巨变的大自然里开始适者生存，这是大自然在试着把人类重新改写，化为无害的种族。
“同化指的是让人类变成其他生物？”沈黎觉得这理论非常魔幻，“那么你的意思是：基因变异体才是人类的最终形态？”
“不是我这么说，是曹师兄这么认为。”廖江帆继续说：“人类的基因中被擅自添加进其他生物基因，基因病又是很难逆转的过程，但他依旧认为在基因变异体之外还有另一个方向，那就是人类进化。”
“和其他生物基因共存，但以人类基因为主导，便是进化。”
“曹师兄一开始的人体实验，实验的是如何让人类基因更稳定，不管加入什么都不会被破坏主导位置。”廖江帆笑了一下，只不过笑的并不自然，似乎有些无奈，“当然我不是在说曹师兄做的对，他以治疗疾病的幌子欺骗患者后进行基因实验，这是怎么都无法被原谅的错误。”
曹宇天的实验是失败了，应该说失败的很彻底，因为他进行实验的患者出现基因崩溃，在短短一周内异变成基因变异体，他的实验才被科研局发现。
“目前唯一发现不会破坏人类基因主导位置的生物是荧光草，可惜，在永夜后就再也没有荧光草出现。”廖江帆感叹，“我真的感觉沈先生很幸运，只有你无意识被荧光草感染，成为唯一一个融合荧光草基因的人。”
然而这完全不是运气，是曹宇天计划好了一切，就等着他被感染。
所以到现在沈黎也不知道曹宇天为什么会这么做。
“以后要找类似荧光草的生物？”沈黎询问，“最好让所有人完成进化？”
“没错，确定生物种类的任务还是要交给你们，我们负责去鉴定生物的基因安全性，一直到找到和荧光草一样适合人类的生物为止。”廖江帆声音里带着一点犹疑，“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果失败后的世界会怎样。”
廖江帆说：“现在是人类为主导，所以人类在试图把基因病掰正，让人类依旧是人类，如果有一天基因病成了主体，那么人类就再也没有让它们变回人类的勇气。”
“或许那时候，人类也就是自然界中最普通的物种了。”
没有人想看到那样的世界。
……
从基因区离开是因为林奇明给他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怎么没有在宿舍。
沈黎以为他有什么事就和廖江帆道别回去，结果只是林奇明怕他生气所以来送礼赔罪，虽然礼物是一瓶碳酸饮料……
“师兄不要露出这么嫌弃的表情，在大雾后这东西可难买了！我好不容易才买来的！”林奇明连忙解释，“师兄你看我都这么认真了，你考虑一下不要怪罪我。”
沈黎把盐酸饮料塞进他怀里，“行了。”
他压根就没有生气，更不会因此去埋怨林奇明。
d区是安全的，哪怕是实验田里也只有他们为了研究种植的实验植物，大多数人在晚上都能出门逛逛，沈黎就和林奇明走在黑夜的街道里，林奇明也不客气，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碳酸饮料。
“奇明。”沈黎抬头看着夜空上的星星。
星星很亮很多，月亮也挂在天空上，即使不开路灯也能看清路面，一看明天就不会下雨。
“最近是不是很久没下雨了？”
“下雨？”林奇明疑惑的抬头看着天空，“好像是从永夜后就没下过雨了，这是过了快两个月？不知不觉都这么久了。”
“等等，现在不应该是雨季吗？”林奇明是农业院出身，比沈黎更清楚各种季节状况，“今年怎么一滴雨都没下？”
林奇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把碳酸饮料放到地上开始给气象部门打电话，同时还拨给了h农业区的朋友，询问天气问题。
气象部门告诉林奇明，最近两个月可能都见不到雨，哪怕是人工降雨都没有条件，因为天空压根就没有雨云形成，这非常不合理，就像是蒸发的水分子完全不会凝聚成云一样。
但同时农业区告诉林奇明，不需要过多担心，在气象局发现少雨天气后就告诉了他们，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在囤积水资源，囤积的水足够农业区灌溉。
这时林奇明才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雨，但是既然已经屯好水了，那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希望如此。”
林奇明拿起碳酸饮料跟上沈黎，“大雾后天气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像这种几个月不下雨的情况也会有，所以大家才会希望你去当天气预报主持人，最起码不会在晴天出门被淋一身雨。”
“你觉得我晴天出门被淋一身雨的概率还低吗？”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沈师兄可是完美锦鲤！”林奇明开玩笑，“完全不会倒霉！”
沈黎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外走，他漫不经心的开口，“那我说现在就下雨。”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
沈黎停住脚步，林奇明也被吓了一跳。
两个人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又是一道闪电，伴随着一道惊雷，三秒钟后淅淅沥沥的小雨浇在他们头上。
林奇明默默把碳酸饮料的瓶盖扣上，然后转头和沈黎对视。
“师兄。”林奇明指着天空，“下雨了。”
沈黎：……
“我觉得天气预报主持人的事可以考虑。”
“没有考虑的余地。”沈黎拒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因为走出科研局不短距离，距离宿舍楼也很远，两个人只好进旁边的亭子下避雨，等这阵雨过去后再回去，亭子不远处有一个亭子，亭子里养了一些实验用鱼，雨霹雳啪嗒打在鱼池上，在水面上打出无数涟漪。
“这雨真的说下就下，刚才气象部门还和我说这两个月都没雨，甚至人工降雨都没条件。”林奇明感叹，“既然没有降雨条件，这雨又是怎么下来的？”
沈黎注视着黑暗里的雨滴，片刻后他拉住林奇明，“奇明，有点不对劲。”
“啊？什么？”
沈黎注视着鱼池，“你有没有发现，鱼池里的水少了？”
“少了？”
林奇明凑过来看，下一瞬间他睁大眼睛。
天上的雨稀里哗啦打下来，但是非常怪异的是，鱼池里本就不多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短短几分钟就能看到成堆的鱼挤在极小的水滩里，很快连这点水滩就在消失，鱼在干枯的池底蹦哒，张开嘴试图呼吸。
但没有水它们压根呼吸不了。
“水呢？！”林奇明发出惊叫声，“这是怎么回事？天上在下雨，鱼池却干了？！”
“先联系局里，问问是什么情况。”沈黎看着外面的雨，“说不定不只是这里出了问题。”
“对对！”林奇明连忙摸出手机给科研局应急部打电话，却压根连电话都打不进去，怎么打都是占线，林奇明终于忍不住了，他和沈黎冲进雨水里回到科研局，回去后才发现局里灯火通明，陆陆续续有下班的人赶回来。
一路来到应急部，两人便看到无数个电话打开，应急部忙的两只手不够用。
“停水？好的我们会安排人过去看。”
“什么？土壤干裂了？”
“我们会尽量解决。”
无数电话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停水、缺水，连不远处的河流湖泊都似乎在干枯。
“我的天啊，这下的是雨吗？”林奇明惊讶的看着这片慌乱的景象，“怕不是下的岩浆。”
半夜接到应急通知的童局长连睡衣都没换，穿着睡衣就跑过来，他一边走一边询问现在的情况。
“情况发生在这场雨开始，在雨落下的时候就出现了淡水消失的状况，包括地下水、池水和河流，甚至是高山积雪都融化消失了。”汇报的人忧心忡忡，“但是海水没有变化，海洋非常平静。”
童局长停下脚步，他皱眉，“我们储蓄的淡水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星期。”旁边人早就计算好了数据，“要是在这一周内找不到新的水源，淡水资源不恢复的话，我们都会因为没水喝渴死。”
“气象部怎么说？”
“没有人工降雨条件，这场雨是意外，之后起码两个月都不会下雨。”
沈黎和林奇明帮不上忙，他们本身就不是这个专业的，他们没有留下帮倒忙，在离开的时候沈黎碰到了推着轮椅下来的廖江帆，他被卡在楼梯角，看上去有点无助。
和林奇明说了一声后，沈黎过去帮他扶住轮椅，把他从上面推下来。
廖江帆眨眨眼睛，在发现是沈黎后便笑了，“谢谢沈先生。”
“你可以喊我名字。”沈黎把人往外推，“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
“有个感兴趣的地方想要研究一下，就不小心忘了时间。”廖江帆把手放在轮椅上，“我听说外面的淡水在干枯？”
“嗯，和永夜一样完全没有原理，明明天上在下雨，雨落下来却只会让土地干枯。”沈黎道：“估计两个月之内都会出现缺水状况，我们的水资源储备也不足。”
廖江帆想了想，“这算是旱灾？”
“应该算。”
“沈先……沈黎，你知道吗？在永夜过后有一个数据引起了我的注意，也是这个原因让我觉得曹师兄的研究或许确实是正确的。”廖江帆道：“永夜过后我们为了保证安全做过一次全员基因检测，结果是基因不稳定者的人数增加了三成。”
“而这三成，觉醒方向全部都是夜行生物。”
沈黎点头，“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奇怪的灾难是自然在加速人类的同化？”
“并不排除这个想法。”廖江帆笑了笑，“这场旱灾之后，觉醒方向为耐旱生物的基因一定会出现波动，人类是一种耐力很强的生物，他们会为了存活往更能保全自己的方向前进。”
“因此导致基因变动，甚至是造成基因病的后果也很正常。”
沈黎想了想：“永夜只持续了七天。”
“可能是因为荧光草在，荧光草或许是防止人类彻底消失的措施，所以荧光草不为繁殖，基因也没有侵略性，也或许是因为有你在，你身上带着荧光草的基因，散发出的光可以驱散黑暗。”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沈黎反驳，“不过看来你很赞同曹宇天。”
廖江帆光明正大的承认了，“确实，虽然我认为曹师兄的手段过于极端，但他的学识我很认同，他的理论确实可以解释现在的状况。”
“这个星球并不是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大雾的出现也有缘由，不过是为了整顿在日益伤害它的人类罢了。”
沈黎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作为真正研究自然的人之一，沈黎知道自然和生态都是很温吞的，它们经过数亿万年造就生态系统，哪怕是遭到破坏也会一点点修复，直到人类站在世界的顶端，征服一片片地域，建立起属于人类的国度。
“哪怕是这样也没关系，人不会任由自己从昔日的顶端摔下来。”沈黎推着他离开忙乱的科研局，“虽然作为生物学家说这样的话好像有点不太对，但我对自己人类的身份很认同。”
“也不想成为自然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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