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的秋天来得不是着急的样子,夏天的尾巴还停留在香樟树梢和傍晚鎏金的余晖,甚至有耐心的蝉也能叫上一下午。
孟楚洲在出租上捏着手指赶往医院,车窗外棵棵绿意相遇又飞快闪去,模糊一片。她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季节碰上谢煜的。
大概是每个重组家庭的苦恼,妈妈带着她搬到他家时,她明明是笑着打招呼——
“以后要喊我姐姐了噢。”她这样说。
谢煜那时候才初三,正值叛逆期,闻言只是哼笑一声然后把她的行李箱丢下楼了。
别人说重组家庭肯定有很多矛盾,但其实当时他们家的矛盾都是谢煜单方面挑起来的。她总是努力去缓和,但因为谢煜这臭小孩,缓和似乎无效。
又或是在父亲和孟阿姨的葬礼过后,瓢泼大雨把她的发尾染湿了,她带着他去找李诗萍。六月底湘城的雨又闷又湿,她站在那等了一下午,就等来李诗萍一句:“我和他爸爸已经离婚了的呀,我现在自己都有两个小孩要带嘞,没有钱再养他啦。”
后来她又去找她小姨,小姨说只资助得起她一个,还劝他们俩把家里房子卖了先读完书再说。
那栋房子是父亲和孟阿姨花全部积蓄买的,他们不可能会卖。
她以为他站得远没听到这些话,但其实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被生母抛弃了,没有别的亲人,也没有人帮助。
那天从她小姨家走出去,她突然把伞一丢,红着眼睛抱住他。
她说:“没事,以后姐姐养你。”
那天雨很大很吵,雨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后落在地上,他们湿透了全身。
收回回忆下车,虽然过往大多不是很愉快,她却莫名心情放松了些,按照电话直上了楼。
不算刺鼻的消毒水味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小煜肯定不喜欢这个味道,她心想。
她一眼捕捉到大厅的两个坐着的身影,疾步上前拉住其中一人的手试了试温度。左手吊瓶快见底但还没打完,她没太敢用力。
还好,不是很凉。
被她拉住手的谢煜像是笑了一下,说:\"姐姐别担心,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她这才松一口气,略带歉意地朝谢煜身旁的男生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南培,麻烦你陪小煜这么久。”
谢煜看了他一眼。
向南培接收到信号,尬笑一声:“没事,那……那我先回学校了。”
她坐到向南培原先坐的位子,医院的金属座椅触感很凉。
“怎么会突然得胃病呢?”孟楚洲蹙着眉打量着他的气色,低头却发现谢煜的十指挤进她指间,与她相扣,感觉有点奇怪可是她也没挣开。
本来嘴角带笑的谢煜听到这话笑容凝滞了一下。
怎么说呢?总不好告诉她,是他抢了向南培的面包吃了半袋才发现过期两个月最后进医院的吧。
幸亏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些,也就不再纠结了,感受一下他的手心,不是特别凉就抽回手了,她看向他,“医生说这一个星期都要忌口,我中午去学校给你送粥好不好?”
她不知道她这样专注地看人时,会让人没法移开眼睛。
有人的长相是带刺玫瑰般艳丽摄魂,那孟楚洲大概是栀子花,第一眼并不惊艳,但柔和且含情。她的眼睛偏圆,眼尾微微上翘,而且脸也圆圆的很有肉感,这样的眼睛莫名显得脸更显可爱了。
谢煜暗地里用指甲压了压指腹。
好想捏。
“这样会不会很麻烦?”谢煜见她起身下意识接过她的包,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要是你下午第一节有课怎么办?”
“不会的,你到时候在食堂二楼等我就好了。”她一面走一面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些烦恼道,“刘海有点遮眼睛了,可是又想等后面的头发长长了再一起剪。”
人行道旁的樟树在九月份仍然油绿发亮,湘城的秋天似乎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晚些。一阵风吹过来,窸窣吹掉几片叶子,孟楚洲随意弯下腰捡起一片,嗅了嗅。
叶柄上的樟叶味好好闻。
不知道想起什么,谢煜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齐耳短发,短暂的停顿后,他眼里的笑意淡了,但语气依旧:“那就留长发嘛。”
她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反而道:“我前两天找到新兼职了,湘大右边过红绿灯的蛋糕店——正好差不多十点下班。“
其实她还省掉了许多关于新工作的细节,比如前两天社团活动和前男友见了一面,再比如好心的蛋糕店老板娘和她前男友一样也姓赵。
也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虽然本来是想高考完就不再联系了的。
她有些出神。
“那我下晚自习在店门口等你。”谢煜道。
她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应了一声。
“再等等我,”他顿了一下,“等我一年,以后我来帮你。”
她不知道,他其实更想说,以后我来照顾你。
怎么说得出口呢?他想,她一定会笑着把这个话当玩笑吧。
他们走到路口,红绿灯转绿了,她愣愣地被他牵着往前走。湘大附中这边的路口总是很多人,熙熙攘攘的相聚又分离。她隔着鞋底能感觉到斑马线涂料和地面脚感的略微区别,抬起头看着他牵着她的手,人流好像从来没有把他们冲散过。
因为他每次都牵的很紧。
手中的樟树叶子被她发烫的手心给捂热了,叶柄也开始蔫软。
小煜真的长大了呢。
她眼睛弯弯地小声回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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