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知意看着面前的众人,心知这就是之前议论她的那一群弟子,她们的议论于她实在是无关痛痒。前世听到的比这恶毒百倍千倍的话也不过寻常,而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赌上性命一个人摸黑前行。
而如今,不过是预演罢了,她要成神,必然不可能有心魔,她只是想要知道,前世的那些人在命运不被束缚的今生是否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况且,也不是没有人替她说话。
她向张采书点头示意,张采书对她拱手,分外严肃。
“我外门弟子枉顾秋道友的恩义,非议秋道友,特来向秋道友道歉,请秋道友责罚。”
秋知意看向在张采书身后的一圈人,似乎是并没有道歉的经历,你拉拉我我扯扯你,最后在张采书的眼神逼迫下一齐鞠躬,声音震天响,“秋道友,对不起,请随您处置!”
秋知意看向面前这一张张鲜活的脸,她脸上扬起温和的微笑,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让人以为她下一刻便会说出谅解的话。
“我接受你们的道歉,”她看着这些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话音一转,“但是,我不原谅。”
面前的人得不到原谅又开始骚动,被张采书一声“安静”镇压下来。
“你们是发自内心想向我道歉的吗?还是只是想要用道歉来让我既往不咎,如果是后者,那道歉只是你们用来道德绑架我的手段,这个道歉不要也罢。
“我非万剑宗的弟子,说到底我能责罚你们什么呢?什么也不行。倘若我不那么硬气或者并无实力傍身,那么我只能被迫原谅你们。这是道歉吗?这不是,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欺压。
“你们可以选择做与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被害者也当然可以选择在你们道歉后原谅与否。而我,不原谅,仅此而已。”
张采书也知道,面对没有任何宗门做靠山的秋知意,外门弟子一起联合起来的道歉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是逼迫,她们正在用“万剑宗”的权势来迫使她原谅。
但秋知意的天赋肉眼可见,如果被收入内门,她又会对外门弟子如何呢?
她不能把外门弟子的命运赌在一个仅认识几天不到的人身上,哪怕那个人刚刚击退魔族。
但她没想到,秋知意会如此直接地挑明,面对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张采书不禁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惭愧:争了太多年,她终究是没有守护住原来那颗纯粹向道的心。
她在甲板上询问诸位弟子的道心,又何尝不是询问她自己?
张采书直起身来,摸摸鼻子,尴尬地无言。
如果是别人,她完全可以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但是面对秋知意,她太过剔透、太过聪慧、太过自立、也太过……悲伤了。
哪怕只是想要用世俗的方法缓和一下目前的气氛,她都会生出一种不忍的情绪来,就好像是在岌岌可危的吊着重物的蜘蛛丝上再轻轻添上一片雪花。
她又想起秋知意的那句轻轻的“谢谢”,直直地坠到她的心里,一路向下,将她的心破开了一个大洞,里面都是呼啸而过的寂寥的寒风。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女孩子对一个普通的拥抱和关心如此慎重地说一句“谢谢?”
她想起在村子中见到秋知意的场景,本该褪色的记忆竟然如此鲜活清晰。
那个小女孩从绝望的泥潭中挣脱出来,给她展现了一朵晨曦中最纯洁的花。
于是她示意周围的弟子离开这里。
“秋道友,抱歉。”她真心实意地说,是代替她所代表的外门弟子,是为她的私心,也是为她的一己之见。
“没事。”
秋知意早就已经习惯,人心的复杂和反复,以及她的不受偏爱。
“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秋知意脸上的微笑浅浅的,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泣,像是静谧的夜在下雨。
张采书一时无言,她被浓重的悲伤裹挟,只想快速逃离这个将她的心压得喘不过气的地方。
秋知意的声音在她的背后轻轻响起,轻轻散在沉闷的空气中,也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她。
“如果你知道一件事情的结局是你不能承受的坏,你还会去做吗?”
张采书没有回答。
一位弟子与她擦肩而过,直直朝着秋知意冲过来,随后零零散散又出现了几位弟子,脚步毫无秩序地散在走廊里。
“对不起!”
“对不起!”
“秋道友对不起!”
她们一个个地上前道歉,发自内心地,像是怕被秋知意拒绝似的,飞速走开。
“没关系。”
“毕竟已经改变了,不是吗?”
秋知意看着几位小弟子远去的背影,喃喃。
她转身拉开身后的房门,不出意外地看到全身都贴在墙上的殷楚楚。因为骤然失去支撑,向前踉跄几步,被秋知意旋身躲开。
“你你你!”
“我怎么了?”秋知意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原谅了她们吗?”
“嗯。”
“啊啊啊——你给我滚回你的房间去,我们绝交!绝交!”
为显决心,殷楚楚狠狠地跺了跺脚,把秋知意推到隔壁房门门口,拉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骗子,我们绝交!”
殷楚楚委屈巴巴地拍了拍门,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哭了,她用力又拍了拍门把门拍得震天响,犹不解气,踹了一脚房门才罢休。
秋知意并不希望他人在自己身上投注太多感情,说到底她前路尚未可知,独善其身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如果她最后入魔,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与她相熟之人也会被无端猜疑。
明心剑灵从她的丹田处钻出,化作一只半透明的乳白色小雀站在她的肩头,用并不坚硬的喙轻轻啄了啄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给她安慰,秋知意用手抚了抚小雀柔软而冰冷的冠羽。
物似主人形,她的真身是鸑鷟,明心便也化成了一只不伦不类的白色鸑鷟,只是因为尚且年幼的关系,并没有凤凰华丽的外形,反而像是一只圆滚滚的肥啾。
原纯钧剑现明心剑的剑身并未随她穿越时空,因此明心啾并无实体,现如今也是一只仅供她可见的小肥啾。
她挠了挠明心的下巴,看到明心舒服得眯上了豆豆眼。
“这是谁家的小肥啾啊?”
“吾乃凤凰!”
女童稚嫩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铿锵有力,听起来极为健康的样子。
“原来是是我家的小肥啾啊。”
秋知意忽视了明心的“狡辩”,擅自给明心认定归属,明心轻轻地啄了她一口当做惩罚,痒丝丝的。
“我并不难过,我愿意救人是我的事,并不代表别人愿意与我共担风险,也不代表我会一直为我救过的人付出感情。于别人是生存与否的大事,于我可能只是顺手而为,轻而易举罢了。”
秋知意搜索了一下前世的记忆,发现如今的时间线对应的是她前世化形数十年后,江晚宁尚未来到宗门的时候。
此时她虽为宗门付出良多,到底还是得到了些许善意的馈赠,而不是后来,为取她的骨血,为剥她的心脏而将她强囚,竟连一丝情谊也不顾。
她当时也听过弟子反馈,有魔族肆虐,大肆屠杀宗门选定的弟子,甚至是外门弟子,为此她不止一次以身作则护送弟子,只是内门弟子到底人数不多,力有不逮无法全部保全。
仙魔每千纪1都会有一场大战,上一千纪是魔族转衰修真界转盛,即使这样修真界也几乎全员献祭以压制魔族,更何况是魔族转盛修真界转衰的本千纪,距上次仙魔大战已过200余年,扩大仙门规模刻不容缓。
即使已经在保护弟子问题上尽力防备,但架不住魔族不计代价不计规模以命相拼。殷楚楚、张采书所在的云舟上所有人都是覆灭的众人中的一小撮。
只是观张采书及众弟子的反应,似乎今生魔族大规模来袭反而是罕见情况。
她又想起之前那些低等魔族对她说的话,秋知意还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她的重生是老天垂怜,天道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又怎会让她再重活一世?
她想起那双似乎可以烁玉流金的眸子,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及时抓住。
但是,如果天道失格,不再是天道了呢?
她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
闷雷声响起,她往窗外看去,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布,劫雷如同巨龙在云层中翻滚,似是在瞄准猎物蓄势待发准备一击毙命。从地面传来悠远的长鸣,不知是谁在悲泣。
闭关的老者骤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带着洞穿命运的锋芒和扭曲的疯狂:“变数,出现了。”
俯首跪拜佛像的妇人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到面目慈悲的佛像流下一滴金色的泪水,她跑出大殿告诉殿中的僧侣,语无伦次:“显,显灵了!佛祖显灵了!”
布道的行者双手合十,“三世因果,循环不失2。”
深渊中的囚徒抬起头,带起锁链上的符文闪烁,他似是在与谁对话,语气无奈又骄傲:“发现了啊。”
秋知意敛下思绪,天边的劫雷渐渐止息,乌云褪去,仿若无事发生。
她望向如洗的碧空,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是警示也是默认。
“砰”地关窗声吸引了她的注意,秋知意循声望去,殷楚楚给她吃了一个“闭窗羹”。
大抵是之前的事情,秋知意的一应事务全都由几位小弟子包办,张采书也时不时跑到她的房间里嘘寒问暖,秋知意也随她们去,毕竟落到实处的道歉才能真正减轻愧疚感。
殷楚楚是在十分认真地与秋知意绝交,尤其是看到她身边接二连三的以前诋毁她的人之后,秋知意屡次听到殷楚楚发泄时手掌拍击墙壁的声音。无事可做不如修仙,于是一直到飞舟安全抵达万剑宗,她都没有见过殷楚楚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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