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琂致江温残疾这件事,在安南小镇已不是什么秘密。

    江温退出省队,人尽皆知,却还有人心存侥幸,盼峰回路转,重新归队。

    开学那日,在校门,同学们亲眼见到往日张扬爱笑的少年,沉默拄着拐杖回校,左小腿空空荡荡,一歪一拐靠着他弟弟扶到班级,惊得他们迟迟没有回神,仿佛竖立标杆的人,倒了。

    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小纸条背着老师在课堂上横飞,一传十,十传百,满校生传得沸沸扬扬,纷纷惋惜,甚至有人认为不值得为了个同桌把自己的前途尽毁。

    下课后,高三(1)班的窗户趴着许多同学,挤满了门口,非要亲眼目睹一探真假。

    程琂不自觉捏紧笔尖,思绪发散盯着本子,耳边尽是他们的声音,那些话悉数入耳。

    倏忽,掌心压紧的笔记本被抽走,她回过神抬头疑惑看向江温。

    一旁的少年逆着窗外的光,修长的手握着笔,落在她的笔记本上,不到几分钟便把重点抄记在本子上,右下角附了句话:【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一起报北清?】

    这是他这段日子对她的第一句话,程琂鼻尖泛红,轻声:“好呀。”

    好呀,他需要的话,那就好呀。

    江温的人缘向来不错,即便出事后,那群篮球队友依旧热情来找他聊几句,只是眼神总会瞟向他的腿。

    他从容不迫将回话写在本子上,左手随意搭在桌面。

    时而还会跟他们开玩笑:“我又不是死了,别用你们那悲悯天下的眼神盯着我,还真受不起。”

    程琂主动包揽照顾江温的任务,事情小到打水,削笔,换笔芯,跑腿买饭,大到扶他到厕所门口,拜托同学帮忙照看,下课送到校门,再跟他保持距离,远远隔着人群跟着他被陈宇接回家。

    最初喜欢江温的同学,如今就有多排挤程琂,哪怕有部分同学站在程琂的角度上说几句,仍平不了他们的气。

    高三进入倒计时,看似共同奋进,底下却掀起了汹涌的海浪,不停翻滚,将程琂扑上沙滩。

    事情隐晦,谁也没料到,那个少年会在教室当着班主任和同学的面翻脸,他挺直腰背,拄拐杖走到讲台,从笔盒拎出粉笔,字字落到黑板上,力度重到足以折断粉笔,粉末飞扬,处处显现他的怒意。

    【我以为在这个年纪,有理智,有判断是非的能力,至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多管闲事,可你们的脑子都用在哪里了?】

    【学校什么时候也搞起欺凌那套了?】

    【你们凭什么替我不值得,拿这件事做借口来替我出气,替我伤害她?】

    【难道生命在你们的眼里,都开始标价了吗?】

    班主任站在讲台盯着形成的字句,脸色一变,看向那群目瞪口呆的学生,转眼督了眼透着狼狈的程琂,气急攻心。

    都到了最后关头,还不让人省心。

    最后,班主任点名唤了程琂跟她到办公室,草草结束这节课,让人把黑板擦了。

    上课时间,办公室清静,班主任将程琂带进来,把门关上,拖了把椅子给她。

    “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班主任坐到她面前,语气不禁重了点。

    他几次碰见学生玩闹,但当事人不来,便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临近高考,要做的事情很多,不是事事都能顾得上。

    却不曾想竟被江温那小子,上升到“欺凌”二字。

    这要被上面知道了,岂不严重。

    程琂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见到班主任沉下去的脸,心渐渐麻木。

    “发生这种事情,你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而不是让江温在教室闹得那么难看,影响大家的学习进度,马上就高考了,怎么偏到这时候,你们还不知道紧张?”

    程琂心不在焉,似乎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可她不知道江温是怎么发现的,明明自己掩饰的很好。

    班主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又叮嘱她多顾着学习,不要去招惹那些人。

    “好,谢谢主任。”程琂胡乱点头,敷衍了事。

    不了了事,是最终的结果。

    江温自那起,变得越来越沉默,坚持和她课间打水,午休打饭洗完,寸步不离,避免她受排挤。

    程琂屡次张口,却不敢问。

    再一次随堂考后,江温拿着程琂的试卷皱眉,什么都没说,落笔圈出题,在旁边修正。

    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江温发了狠劲学习,不断刷题,一心带着她扑在备考上,孜孜不倦。

    不负己望,江温的成绩在一遍遍的考试中稳拿第一,程琂紧跟其后,排在第二。

    好景不长,人心难测。

    他们互动过于频繁,引起学校的注意,不管程琂怎么解释,校方依旧让他们保持距离,专心备考,并直接调换位置。

    高考前夕,江温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一定要报北清。

    程琂的心思却渐渐变得沉重,好几次都打马哈哈略过,最终在他冷冷的目光下屈服,点了点头。

    高考当日,乌云密布笼罩整座城市,没有一丝凉风,闷而稀薄的空气,压在心底。

    所有的考生都有家长送到考场,尤其是男生的家长,嘘寒问暖,鼓励,叮嘱声稀稀碎碎。

    程琂一个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头也不回走进考场,全程不语,考试结束,立即迎着天空飘落的大雨,渐渐消失在校门口。

    连身后的江温盯着她,都不曾发觉。

    估分那天,程琂请假,没有出现。

    考高出分那日,高考生很激动,纷纷堆在一起查分,半喜半忧。

    程琂一头扎在散工里,偶尔会跟程老太出市交货,再将程老太给的零钱塞进铁盒,藏在那木书桌地下,心渐安稳。

    不久,程辉判决通知书下来了。

    宣判刑事+民事:

    1过失致人重伤罪(被害人江温,言语一级伤残+小腿截肢六级伤残)判三年有期徒刑。

    2故意伤害罪(手持利器故意伤害被害人程琂)判三年有期徒刑。

    3民事赔付金额,其中包括医疗、误工费、护理、交通、住宿、住院、营养费等,共判罚5万。

    六年有期徒刑,赔偿金由当事人刑期满后执行,当事人程辉不服,申请上诉,重判故意伤害罪。

    程老太接到上诉消息,便忍不住在院子里嚷嚷着要让程辉得个教训,不断敲打程琂莫要心软。

    程琂内心平静,乖巧点了点头。

    这件事,由程老太出面委托律师驳回上诉,亲自申请探监,回来后,不知与程辉协商了什么,他竟撤回上诉,便尘埃落定。

    程琂履行了对江家的约定,自高考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温面前,亦没有忘记练习唇语。

    炎热的夏天,挥汗如雨,知了蝉鸣,河水潺潺。

    程琂戴着草帽,左手扛着锄头,右手提着篮子慢悠悠穿过辽阔的田野,佛佛微风略过,下摆衣角扬起,衬得她格外单薄。

    田埂的尽头出现她意想不到的身影。

    那是,日思夜想的少年。

    他顶着烈日坐在破旧的二手轮椅上,白净的双手随意搭在手把,柔软的发丝被风吹乱,五官轮廓清晰,薄唇挂着浅浅的弧度。

    他瘦了。

    “江温,你怎么来了。”

    他伸手把侧放在轮椅旁的本子拎出来,翻开页,潦草写了句【我来看看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程琂盯着他的字,内心窒息,神色不自然:“我没有躲你,最近太忙了。”

    江温挑眉,满脸无奈写了句【你现在都开始把我当傻子看了。】

    “江温,我没有的。”程琂提着手里的篮子示意,磕磕巴巴:“很很,快就,就要秋收了。”

    【嗯,那你现在有空了?】江温没有戳破她,亦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连着在下面写了句:【帮我个忙。】

    程琂捏紧篮子,轻声落下:“好。”

    【我帮你拿。】

    “我自己可以拿的。”

    【我很累,推不了轮椅,你推我吧。】

    程琂看了眼肩上的锄头,手心的篮子,试探:“那,那我这些东西要先放回去,你等回来再推你可以吗?”

    江温笑了,他好心将前面写的那句话,画了好几遍,圈起来【我帮你拿。】

    程琂:“”

    江温将锄头架在轮椅把手两边,篮子虚搂在腿上,靠在椅背,转头眼神示意,他准备好了。

    程琂默不作声扶着后把推动轮椅,谨慎看路,避开坑坑洼洼,生怕会颠到他。

    她推着他经过树荫黄泥路,一前一后到了小巷方砖的平地,影子由长到短,彼此都没有拆穿对方。

    小镇的房檐瓦片短,遮不到正午烈阳。

    她将草帽轻轻盖在他的脑袋上,在他伸手拿下之前,道了句:“江温,戴着吧。”

    江温顶着那草帽动了动,乖得不像话,程琂的心软成一片。

    到了江家门前,程琂停下,看着脚下的鞋子沾满了泥巴,踌躇片刻:“江温我等会再来你家可以吗?”

    江温转头,摇了摇,张嘴却无声:“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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