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太阳太大,暑气像是要从地上蒸腾出来一样。
他们在老门东走走逛逛,吃饱喝足之后,准备找个凉快点的地方休息一下。
韩江宁全程给她撑着伞,没让她晒一点太阳。
丁贝平提议去先锋书店的老门东分店,骏惠书屋逛一逛。
骏惠书屋离这挺近,两个人准备步行走到那里。
丁贝平一边走一边和他介绍“先锋书店的五台山总店在鼓楼区那里,那个店建在地下车库,挺好看的,也更大,但我觉得不太透气,我更喜欢老门东这里的分店,感觉更有韵味一点。”
骏惠书屋的特色是古朴的徽派建筑。
它安静的坐落在老城南的一隅,一砖一瓦都透着岁月沧桑留下的古朴气息。
不知年岁的砖瓦飞檐,无需过多的装点,由内而外散发着令人沉醉的古调。
书屋的大门,是徽派特色的门楼,有防止雨水溅落在门上的作用。
江南多烟雨,特别是黄梅雨季,一下起来,日子都变得绵长。
外墙是徽派马头墙,翘在了江南的好风光里。
丁贝平是学艺术的,对建筑风格也颇为了解,和他介绍着这里的建筑特色。
韩江宁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那翘首长空的马头墙,笑着对她说“以前高中的时候有道地理题,考的是这马头墙的作用,我想了半天,写了个好看上去,结果一分也没有。”
丁贝平被他逗笑了,和他解释道“马头墙又叫风火墙,防风又防火,当然了,也好看。”
这是一座三进庭院的两层徽派建筑,推开木门,“吱呀”一轻响,他们就来到书店里面。
丁贝平倒还好,韩江宁噤声在了这别有洞天里。
书屋里,整体的灯光是暗暗的暖黄,像是秋日午后的太阳光。
雕花的格窗,透着这暗黄的灯光,把岁月的灰尘浮动在空气之间。
只有阅览室里,亮着几盏明亮的落地灯,供人看书。
安静的像是人也化作了书架上的书,静默无言的感受着这里强烈的人文情怀。
丁贝平拍拍韩江宁的肩膀,示意他抬头。
韩江宁抬头,一下子就与头顶的天井对望。
四四方方的天,镶在了砖瓦交叠的框里。
今天太阳好,天也蓝,几朵浮云在框中流转,更像是一幅画。
韩江宁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书店不能大声说话,他只是侧过头,冲丁贝平笑了一下。
丁贝平从他的笑里,读出了“很好看”这三个字。
这份无声的默契,又让他们的距离更加近了一点。
如果他们是一对恋人,她想在此刻牵住他的手。
带他继续走下去,不光是在这里,还有更远更深的地方。
书店不大,在老门东边缘的位置,远离了嘈杂,独享一份浑然天成的安静。
今天来的人也不多,这份安静显得更加明显。
书店里面只有两层,一楼和二楼都有书籍和近几年流行的文创产品。
一楼还有咖啡台,可以点些饮品,坐在休息室里一边看书一边喝。
韩江宁买了两杯香草拿铁,和她一边喝,一边逛着。
书基本上都没有拆封,要买了才能看,两个人其实来着的目的也不是买书,就是图这份情调,逛逛走走,省的出去晒太阳。
丁贝平的目光掠过书架子上一排排书的名字,其实心里在想着,回去之后要根据天气状况做份旅游攻略。
要不然南京城这初夏的天气,也可以活活把人晒晕过去。
别到时候玩没玩成,这个北京来的男人就在南京中了暑,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想到这里,丁贝平的眉眼一弯,浅浅的笑了一下。
这份小表情,完完全全的落在了韩江宁眼里。
他侧过头对上小姑娘含笑的眉眼,压着自己的声音小声的问道“对着书傻笑什么?有喜欢的书?我送本给你。”
手上冰拿铁里面还飘着冰块,透过手掌心的皮肤传来凉意,可她被他这么低头一问,突然感觉面上发烫。
连带着掌心的暖意,好像都可以把拿铁里头的冰块融化。
他的京片子很好听,压低了声音之后,更多了一份温柔的腔调在里头。
丁贝平抿了口冰拿铁,对韩江宁笑了笑,其实胸腔里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直跳。
她也放低了自己声音,怕吵到看书的人。
这音量控制的刚刚好,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但殊不知啊,她江南话的动人处,在这份克制里头,越被压抑,越惹人动容。
她本来想说“不用,我没有看中的书。”
可话到了嘴边,又转念一想,冲韩江宁摇了摇头,“不要送我书,寓意不好。”
这话奇怪,惹起了韩江宁的好奇心,他离她更近了一点,声音也压得更低“这里头又是什么说法,讲给我听听。”
她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料之外的东西。
可这次丁贝平却和他打起了哑谜,她眼里的笑意愈发浓烈了,像是故意在引导他,让他自己一步步去寻找答案。
要是她直晃晃的告诉他来龙去脉,那该多没意思。
《猫和老鼠》之所以能拍那么多集,还不就是因为,汤姆一次都没有抓到杰克吗?
她笑了,反问他“你有没有看过钱钟书的《围城》?”
韩江宁虽然是商人,但也喜欢看书,这本书在他少年时代就看完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还太年轻,没什么太大感悟,囫囵吞枣一样的看完。
现在想想内容,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二。
他大方的承认,“以前看过,不过忘得差不多了。”
这个答案,好像正中丁贝平的下怀。
她抬头看他的眉眼愈发笑的灿烂,像是藏着什么他发现不了的秘密。
她笑的温柔,冲他眨眨眼睛道“答案就在那本书里,你看得不认真,活该不知道,罚你重新看一遍。”
看她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韩江宁知道她肯定不会告诉自己了。
他也不刨根问底,想着重新买一本,看看这小姑娘话里到底藏着什么寓意。
笑眯眯的,就是一个字都不说,越发激起他的好奇心。
二楼是几间宽敞的阅读间和买文化周边纪念品的地方,今天不是周六周日,天气又热,来的人很少。
这里的文创很有南京特色,韩江宁看着一块被称作“先锋鸭”的专柜,有点兴趣的打量了几眼。
是以一只鸭子为主角的文创主题,帆布包,挂件,徽章,冰箱贴,这些小东西应有尽有。
上面的话也格外有意思,“在南京,没有一只鸭子可以游过长江。”
韩江宁看中了一对钥匙扣,是情侣款,两只臭屁的大白鸭互相比心。
不能单买,要买就只能买一对。
他伸出手,拿在手里反复看了两遍,再把目光悠悠投向不远处,正在安静看书的丁贝平。
她清秀的模样,在暖黄的灯光下,被笼罩了层温暖的光,把她整个人都温和的包裹住,发散着涌动的温柔,在他内心深处温澜潮生。
韩江宁勾勾唇角,更加喜欢手上的这对钥匙扣了。
丁贝平从书里抬头的时候,就对上了他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哪怕他带着眼镜,也遮不住里头翻涌的笑意。
韩江宁伸出手,朝她晃了晃已经结过账的钥匙扣。
两只大白鸭,蓝色衣服的那只韩江宁自己留下,粉色衣服的那只递到了她手里。
丁贝平不傻,当然知道这是一对情侣款,所以,她的脸立马有些发烫。
她看着面前憋笑的男人,“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韩江宁推了推眼镜,一脸纯良无辜的样子冲她眨眨眼睛“哦,我看上这个钥匙扣了,可它不单买,要买只能买一对,我就一起买了下来。”
他继续淡定的补充“我用不到两个,就送你一个吧。”
这话说得轻巧从容,像是理所当然一样。
丁贝平在心里暗骂他老狐狸,连带着手里穿着粉色衣服的大白鸭,都觉得和他那副欠揍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她低头一笑,还是把那只钥匙扣挂在了放在包里的钥匙环上。
韩江宁也挂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笑着说“还挺好看。”
丁贝平继续坐下来看书,韩江宁饶有兴趣的闲逛着。
他逛得入迷,不知道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丁贝平,好几次从书里抬头,把柔和的目光锁定在他挺拔的背影上。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本诗集,是近代浪漫主义瑰丽的专场。
可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倒觉得包里的那只钥匙扣,比书里那些文邹邹的句子,更加浪漫。
是一对情侣款呢,管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是一对。
韩江宁又被一个叫“趣味南京话别针”的小专柜吸引住了。
这个专柜的特色就是把南京方言制作成小别针,带有当地的人文情怀。
旁边竖着一块手写的牌子,罗列着别针上的趣味南京话。
“干么四啊”是“你在干什么。”
“活丑”是“出糗。”
“来斯”是“形容人很厉害。”
韩江宁的目光停顿在那块木牌上,回味似的看了一遍,唇角绽放出一个笑来。
他看到了下面写着“小杆子”是“指年轻男孩,愣头青,也可指长得俊的小伙子。”
那个夏风缠绵的傍晚,他和她夜泊秦淮,在画舫上,他问她“用你们南京话怎么形容我?”
她微笑着说了句“小杆子。”
他没听懂,不知道什么意思,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她瞪了他一眼,“我在夸你呢,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现在,韩江宁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想着自己确实冤枉她了。
他转身,不偏不倚,在那暖黄犹如落日夕阳的灯光下,对上她一双看他的眼睛。
目光在安静而又温馨的气氛下碰撞,在浮动的空气里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如果说,秦淮河初见,第一眼是惊艳。
那么此刻,在他们目光无声的对话里,是泛滥的温柔成片。
韩江宁坐到她身边的位置,冲她笑了笑。
丁贝平也笑了,她合上书,有点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韩江宁轻轻说“我知道小杆子是什么意思了。”
合上的书又被她重新打开,她把目光从他脸上投到书里,假装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眼睛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游着,嘴里却在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知道就知道。”
韩江宁明白,她又不好意思了。
他起身去对面一排书架上逛着,好巧不巧,他第一眼就在书架上看到了钱钟书的那本《围城》。
书没有拆封,不能直接拿来看,韩江宁弯弯唇角把它从书架上拿下来结账。
他把外面的透明塑料皮拆下来扔在垃圾桶里,又重新坐到她身边。
丁贝平见他买了书,好奇的问道“你买了什么书?”
韩江宁把封面翻过来给她看,她的目光在“围城”那两个字上停顿住。
这本书里有一句经典语录,“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轻轻浮现,她对上韩江宁的眼睛“你慢慢看,看你能不能找到答案。”
丁贝平知道他聪明,希望他找到答案,又怕他一下子太明白。
这种纠结感在她脑子里拉扯,就像是等待硬币掉落在地上的那一秒一样。
“啪”的一声,那枚硬币掉落。
她的脑子里也有了答案,清晰的回荡在脑海里。
她侧目看向韩江宁,他已经在认真的翻看手上的《围城》了。
韩江宁带着的银框眼镜,在暖黄的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反光,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褪去了平时几分玩世不恭的锋芒。
他此刻在这份柔和里,安安静静的翻着手上的书页,逐字逐句寻找着她说的答案。
她的眼睛倒映着他此刻这份安稳的模样,深深镌刻在心里的一块地方。
她放下了刚刚的纠结,只是低着声音叫了声他的名字“韩江宁。”
他从书页中抬头,温和对上她的目光,带着微微询问的意思。
丁贝平展颜一笑,“如果你找到了答案,也别太当真,我和你开玩笑的。”
她撒谎的时候,说违心话的时候,耳朵是会变红的。
韩江宁认真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一定会当真的。”
他喜欢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逗她,看她纠结的样子。
丁贝平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平和,“那是你自己要当真的,别赖我。”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要是真想赖上她,她也没办法。
各个书店里最近流行写明信片,写信这类有情调的服务,邮寄的价格标在了一块木牌上,写好之后放在红色的邮筒里,工作人员会根据上面的日期来帮你邮寄。
丁贝平看了眼身边认真翻书的男人,凑过去突然说“把你家地址给我。”
这话让韩江宁一愣,他眼睛一眯,有些纳闷,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
但他还是乖乖把自己在北京的地址报给了她,看她认真的记在了手机备忘录上。
他把书签夹在了书里,合上书放在一边,好奇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丁贝平指了指那个红色的邮筒和桌上一堆排列整齐的明信片,“我想给你写一张明信片,到时候你回北京了,也能收到。”
这话说的,像是提前给别离做好准备一样,韩江宁微微皱了眉头。
丁贝平一笑“你要不也给我写一张,咱们把日期定成同一天收到,到时候看看互相给对方写了什么。”
这话又被她圆得浪漫,韩江宁松了眉头,“行,我也给你写一张。”
明信片的款式是可以自己随意选的,上面印着的大都是南京旅游景点的照片,每一张都很好看。
他们很有默契的,不约而同的选了印着秦淮河风景的明信片。
只不过韩江宁选了东园的夜景,而丁贝平选了文德桥的风光。
韩江宁还记得,那个晚上和她在秦淮河上坐着画舫,就在东园拐角处,他被一个晃荡,差点轻吻上她的头发。
她红着脸打着哈哈,指着东园冲他介绍道“听说这是王昌龄夜饮处。”
东园,王昌龄夜饮处,可以让人沉醉的地方。
丁贝平选这张的原因则和他不一样。
她那天在路边支起画架画画,远远就看到夫子庙的文德桥上,一个男人拿着烟,把目光轻轻投向远处的江水。
他在周遭的景里,本身就是一幅完美的画。
她拿笔的手一顿,想着如何布局,为他构一张图。
考虑间,他却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开口笑着说“给我画张素描吧。”
而自己画架上的素描纸,已经起好了一个草图,是文德桥上风华正茂的男人。
她撕下画板上的纸胶带,压着自己的心跳,回答道“好。”
拿着明信片的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此时此刻的心思。
韩江宁拿着笔刚要在上面写字,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她,“我们统一一个日期吧,一起收到对方的明信片。”
他笑了笑“决定权交给你,你来定。”
丁贝平的蓝牙耳机里,音乐正好随机播放到陈奕迅的那首《明年今日》。
歌里在最后唱到“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她心中一动,对韩江宁弯弯眉眼“就明年今日吧,明年的6月15号。”
他们动笔写的时候,都怕对方偷看,离得挺远。
丁贝平还拿手挡在面前,防止他眼睛尖,偷看到。
韩江宁被她的举动逗笑,“我才不看你的呢,别挡了。”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更加好奇她笔下写了些什么,情不自禁的往她那边伸了伸脖子。
丁贝平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明信片全部挡住,冲他瞪眼“现在看多没意思,等明年今日。”
韩江宁看了看自己手里明信片上的话,温柔微笑“好,等明年今日。”
两个人把明信片按要求填好地址。付了钱放进邮筒之后就走出了书屋的门。
在书屋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云霞灿烂的傍晚了。
西沉的落日像是汪曾祺笔下高邮的咸鸭蛋黄,在黛瓦白墙的徽式建筑间缓缓下沉。
踩着青石板砖的路,他们的步子出奇的一致。
有过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都忍不住回头,看着两个人浮动着温柔的同框。
丁贝平忽然出声问他“你觉得南京怎么样?”
韩江宁想了想回答“挺好的,和北京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不过这里的夏天太热了。”
丁贝平看着天边欲燃的晚霞一笑,“现在其实还好,等到7月8月的时候,外面的路皮都可以煎鸡蛋。”
韩江宁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到了晚饭的点了,我请你吃饭吧,这里有没有什么商场?我想多买几套夏装,这次出差,没想着上头要派我来这么久。”
北京总部的董事长程衍在会议室里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道“不好意思,我们继续。”
财务总监忽然发问“程董,韩总什么时候回来?”
程衍“哼”了一声,“谁知道这小子在南京又打上了什么鬼主意,主动要求留在分部一段日子,莫名其妙的。”
底下的人都笑了,“韩总别不是铁树开花,在南京遇到真爱了吧?”
公司上下级的氛围挺好,程衍也乐呵了,“还真说不准,等他回来了,我帮你们把他叫到办公室好好盘问盘问。”
韩江宁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丁贝平侧过头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这大热天,好好的打什么喷嚏?
韩江宁揉揉鼻子,“没事,估计有人在北京骂我了,不管了,我们晚上去哪里?”
丁贝平思索了一下,想着他要买衣服,“去新街口吧,那里是一个商业圈。”
韩江宁拿出车钥匙,“行,听你的,你给我带路。”
说完,他又笑着冲丁贝平晃了晃车钥匙上的大白鸭挂件,炫耀的表情和小孩一样。
和她的是一对呢。
丁贝平笑了,小声说了句“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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